【現世】湘元城


    城中最大的客棧——瑤山居,天字一號房:


    逛了一天街的渺落洗去風塵,懶洋洋的坐在妝鏡前麵擦拭頭發。先她一步梳洗幹淨的白子畫,便靠在榻上看書。


    床邊燈盞燭火昏黃,但自然不會對長留上仙視物有甚影響……隻是,月下看花,燈下觀美人,別有風味。古人誠不我欺……


    “雲郎。”


    色迷心竅的妖尊大人柔聲輕喚。


    長留上仙聞言抬首,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目光……然後便見美人鎖眉,半是含愁半撒嬌道:“妾身手酸。”


    仿佛不久的剛剛還興致勃勃不想休息,隻恨城中今日宵禁無夜市的人不是她一樣。


    “過來,”白子畫放下手裏的書卷,衝渺落招了招手,道:“我給你擦頭發。”


    “嗯……”渺落唇角微揚,卻未起身,隻道是:“妾不想動。”


    淡淡的、類似雪後青鬆般冷冽清透,又如蘭麝芬芳的氣息逐步迫近。白子畫抱起渺落纖柔若無骨的嬌軀,低聲探問:“累到了?”


    渺落撅嘴,卻無言語。


    猶凝水珠的青絲在貼上素白中衣的一瞬便泅染出了一片深色印跡。白子畫將渺落抱到床上,還不鬆手……隻是一手取了柔軟厚實的棉布將那如緞青絲裹住汲水。另一隻手,便在女子隨意曲起的小腿上緩緩揉捏……


    “可有好些?”


    “嗯……”渺落略有失神的凝望著眼前眼前放大的俊臉,平時嘴上再不肯承認,此刻心中的悸動也在提醒她:這個人……是不同的……


    不同於竹染那樣彼此猜忌、互相針對的損友;不同於殺阡陌那樣因利而聚、各自慰籍的合作夥伴;更不同於凡間、仙門、妖魔界裏所遇那些因她力量而沉迷的形形色色者……他……


    “在想什麽?”白子畫垂眸暼了眼懷裏香肩半露,猶如出水芙蓉般的絕色佳人:一直盯著他看便罷,怎麽氣息竟如此起伏錯亂。沉吟片刻後,還是忍不住又伸指探了探她的脈息。


    渺落就蜷了蜷身子,隨口答道:“墨冰仙。”


    “什麽?”白子畫懷疑自己聽錯了。


    但隨後渺落清脆依然的嗓音,卻無情打破了他的幻想。“墨冰仙。”她剛剛在想墨冰仙。


    ——————————


    墨冰仙,名義上的蜀山長老,實際上的散修一枚。


    六界出名的美男子,亦是蜀山上代天驕,與白子畫同輩的天才人物。出生修仙世家,天生體質特殊,不僅可在觸碰之間吸收化解他人法力,還能體察人心。堪稱萬法辟易,百邪難侵。


    【數百年前】


    在與白子畫間遊戲進度開展到{part3.8}時,渺落痛定思痛、終於及時體悟到:雖然某人看似是個餐風飲露、超凡脫俗的上仙,他真人也確實是,但這絕不代表他不識人間疾苦。


    恰恰相反,比起真-天生地養、不識五穀的渺落大人,長留上仙常識可太充足了。


    所以在白子畫心存疑慮,故意試探的情況下,渺落真的很難不著痕跡就把他困在幻夢裏……即便她的幻象造的再精妙無缺。可一個鮮活的世界,裏麵眾生萬相,卻不是缺乏閱曆的渺落可以輕易模擬出來的。


    為了彌補自己閱曆方麵的薄弱點,渺落大人咬咬牙,心一狠,幹脆將方圓三千裏內所有生靈,全部都給拉進到了夢裏麵。


    ——也就是到了這個時候,渺落才感覺到,自己原先在藍羽灰手下保住的那麽多條性命是很有價值的。


    ——不然人少了的話,想要構建一個能蒙過白子畫的幻夢世界還真很不容易呢!


    ………………


    {part4}


    渺落受夠了落難千金要和仆婦小廝鬥眉眼高低的日子,將自己的背景換成了體弱多病,才居別院修養的官家小姐。


    這樣做,好處是很明顯滴:不僅忠心耿耿、又有威懾在的下人不會給她拆台了。白子畫還會因為身體原因對她格外照顧。


    但很快渺落就厭了那生活。


    隻因她發現她並不喜歡那種被人當做易碎瓷娃娃的感覺。


    ——還不如從前她任性妄為,故意折了白子畫精心伺養的靈花靈草,被他懲罰懸臂抄書。抄的手臂酸痛,剛一完事就把墨字密布的紙張糊到白子畫眼前,被他隨手以真氣收攏後刮鼻子呢!


    {part5}


    這一次,渺落是流落風塵的大家閨秀。白子畫是前往教坊聽曲的新科狀元。


    ——是的,經曆多次失敗後,渺落總算是想到了,她要接近白子畫,除了師徒關係外,還有很多其他途徑……


    但教坊司那種地方,再大牌的清倌也免不了與人逢場作戲,被客人動手動腳。


    白子畫也真不是什麽會流連青樓的角色。


    渺落心裏就很不滿:這樣一點也不方便嘛!還不如從前呢……所以很快的,她又再度重啟了世界。


    {part6}


    皇家公主vs麒麟才子。


    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完美!


    渺落終於在一個比一個不靠譜的故事背景裏,找到了自己最熟悉的環境。


    也就是在那裏,她認識了墨冰仙。


    ………………


    ………………


    嗯,說來此事,那就話長了:


    {part6.1}


    她是當朝帝後掌上明珠,出生之時天降吉兆,傳聞有著神佛庇佑,所以一年總有半數時間留在護國寺中禮佛還神(逍遙自在)。


    他是少時早慧、才名遠播的趕考士子,寄居寺廟,靜心溫書。


    一次偶然的機會,一塊隨風飄落的絲帕,讓他與她遇見,隻那一眼之間,便似已知萬年……往後一切,都是那樣順理成章的完美無缺。


    他在樹下閱經讀卷,她在花叢舞扇戲蝶;


    他在庭前揮毫潑墨,她在廊下撫琴作詩;


    他為她調香烹茶,她為他煮酒製衣……


    六元及第,千年第一。


    新科狀元金榜題名、跨馬遊街的那一天,長樂公主站在承天門上,毫不避諱的拋下彩球,被狀元、不、被六元公大大方方接到懷裏……


    那一拋一接的默契,相逢一笑的情意,對比此後滿樓紅袖招,而主人公花果雨中過,片香不染衣的自潔,真真是不知碎了京中多少閨閣少女心。


    ………………


    渺落已經完全入戲。


    濃情蜜意遮蔽住了她的眼睛。讓她隻看得見身邊玉樹臨風的白子畫,卻忽略了夢境之中,其他瘋狂湧動的明浪暗流。


    ——她是妖魔,秉承三毒濁息而生的妖魔。


    東華講她生來便具諸惡之極,從不許渺落踏足紅塵。不僅是因她本尊三毒俱全,更是因為,渺落一旦解封,便會感染十億凡塵、四海八荒,無數生靈。將世界一同帶入無邊欲|海,那時天界便是九幽……


    ——夢境之中,因為所有人都是元神念頭在此,失去肉身的保護後,在渺落無意識的感染下,孽根滋長速度之迅猛,簡直堪稱立竿見影。


    白子畫進京趕考之時,宇內山河看似還是四海升平,不過一年半載,待他金榜題名,竟就兵戈四起了!


    國內世家叛亂、門閥自立,邊疆也有戰事急報……偌大國家風雨飄搖。而朝廷之內,帝王竟然不曉該用何人平亂。


    ——是的,不用懷疑。渺落沒有平白認爹的愛好,所以{part6.1}裏,幾乎所有人都是真正生靈元神入夢、心念投影,除了帝後……那還是渺落分念所化……


    嗯,原型模板就是她在凡間認識的嘉興帝和嘉興帝的惠妃。(ps,嘉興帝的原配早亡,因為有太子,為了儲位安穩,也沒再立繼後了。渺落最熟悉的後宮女主就還是惠妃。)


    平常不出事的時候還好,這一出事,渺-嘉興-落,是真不懂得該如何臨機應變、力挽狂瀾。


    關鍵時刻……


    新科狀元自請平亂,長樂公主攜天子劍代帝出行,一路相隨。


    先安國內:賑災救民,平息物議。


    再退外敵:領兵於外,護衛邊疆。


    這樣的日子,不能說差。


    但渺落終究也還是不喜歡:不喜歡看他宵衣旰食、夙興夜寐的操心勞神;不喜歡戰場上常年縈繞的殺伐血氣……


    所以,某一個星光燦爛的夜晚,她凝視著身邊人明亮勝過天上星辰的眼神,還是又一次的重啟了世界……


    {part6.2}


    渺落引當代人皇的意念入夢,並將他安置在了帝位之上——上一局裏,這位的身份是引兵犯邊的異族汗王。


    又給了蜀山的掌門清虛一個世家魁首的位置——上一局裏,他本是某個擁軍自重的藩王,後被白子畫折服,做了他的軍師(內務總管)。和白子畫、渺落關係都不錯。


    竹染也被渺落引進了夢境,上一局,他出身官宦世家,卻是幾路匪軍的背後支持者。和白子畫在暗中較量幾場,快被揪出來梟首示眾時,渺落及時和他相認,為他抹去了那些首尾——(因為渺落無心造甚殺業,所以她夢境中的人死去都不會真死,但醒來後卻免不了得要折損部分元神之力與修為)——而今,渺落給了他儲君之位,由他玩去。


    ………………


    不想叫人皇父皇,但渺落還是很適應她做公主的生活。


    所以她又給人皇編造了一出滿是糾葛的狗血往事——神馬年輕時候和鎮國大將軍嫡女互定終身,登基之後又迷上了溫柔體貼的尚書千金。寵妾滅妻,帝後失和……又有敵國犯邊,鎮國將軍府滿門捐軀,皇後聞訊哀慟過甚,抑鬱成疾而亡……


    (其實啥也沒幹的人皇:夠了哇!朕沒那麽渣!)


    果斷無視了人皇意見的渺落:皇後死後,帝王後悔莫及,遂將滿腔愛憐都傾注到了皇後所生一雙兒女身上。


    然而這世上,終究不是所有的錯都能被原諒……主要因為白子畫就還是一個寄居寺廟的書生,所以為了合情合理與情郎相識相戀,長樂公主就肯定是要不顧人皇大力挽留,自請出宮入住護國寺裏,為國祈福的。


    渺落打算的很好,她認為:這一part,有了人皇、清虛、竹染等人支撐社稷,她自然能與白子畫繼續甜甜蜜蜜、不羨鴛鴦不羨仙!


    隻待情到濃時,他就會任她予取予求、肆意施為啦!


    然而,她的算計,若是對比竹染,說實在的,是真不出色。


    ………………


    這一局裏,最終促使渺落決定重來的,是朝中嚴重的黨爭。


    {part6.3}


    渺落給了白子畫開國勳貴寧國公府的出身。


    ——為了他可以拉攏勳貴作為盟友與後盾,不必再一個人帶著數量稀少、根基淺薄的寒門士子們,硬抗由帝王心術、世家門閥組成大半的士大夫階級。


    竹染對此隻是笑笑:渺落可窺人心,卻不懂人心,所以才會天真的以為白子畫上一局空懷激濁揚清、改革吏治、強國富民之心,卻被滿朝文武虛耗精力,深陷朝堂鬥爭,如淪泥沼的原因,是他出身貧寒,背後力量不足。


    卻不曉得,舉世皆濁、人皆自私,居高位者全想著念著自家利益,有勁不往一處使還總互相使絆子……這種背景條件下,天縱之才也難抗過人心大勢所趨。


    正如內裏早已腐爛的窗紗,再怎麽縫縫補補,也免不了要隨風而化。


    {part6.4}


    發現勳貴集團一個個都是老油子,非但很不好控製,那盤根錯節的親戚關係還總能給人背後添麻煩、扯後腿的渺落,給白子畫換了首輔嫡孫的出身。


    {part6.5}


    渺落終於意識到真正的力量唯在兵戈,所以白子畫就這麽成了鎮國將軍府的公子,長樂公主嫡親的表哥。


    竹染簡直要被愚蠢的妹(師)妹笑死了。


    本來他玩了幾場兵鬥權謀遊戲後,已經逐漸厭倦了這片不會真正存有生離死別的夢境。隻是想看看渺落是否能夠成功得到白子畫罷了……


    隻是渺落每次都會傻乎乎的撞他麵前,讓他真的很難控製住不去給她的夢幻戀情添點顏色,搗點波折。


    ——“竹染要把我嫁給墨冰仙了,你知道麽?”


    ——“知道……墨冰仙、他很好、很配你。我以為,你也是喜歡他的?”


    ——“當然,他容貌才華無不驚豔,人又英俊瀟灑風度翩翩,本宮怎會不喜歡!”渺落這話說的,簡直堪稱咬牙切齒。


    {part6.6}


    本質虛幻的夢境空間宛如風浪驟起的湖麵,波濤蕩漾。裏麵紅花綠柳、白牆黑瓦都在瞬息之間蒙上一層灰色的光。


    世界被定格了。


    無論是邊疆正浴血奮戰的將士,還是江湖裏見義不平的俠客,京城中青袍綸巾的讀書人,亦或是皇家別院裏風姿絕世的貴公子……無論他們原先做著什麽,都在瞬間暫停了所有。


    渺落素手輕撫著白子畫精致無瑕、凝固在停滯時空中愈發如琢如磨、宛如冰雕玉塑的俊臉,頭也不迴的問這世上唯一沒被時空封印的竹染道,“給我一個解釋。”


    竹染聞言眉目一肅。情知自己最近玩的太過,是真把渺落惹毛了……但他是不會認錯了。


    反而變本加厲,淡笑著給渺落宣講了番“人性本惡”,“性情決定命運”,“眾生命途既世界軌道”的思想……結束語是,因為因果早定:白子畫就是個責任心過盛的人,這天下蒼生卻孽根深重,惡性昭彰,早沒了費心拯救的必要。


    溫柔教化改變不了這深沉夜色……所以你的遊戲屢試屢敗,迴迴不順心,不能怪我,要怪也隻能怪這天意人心。


    “人性本惡……孽根深重……”這話渺落是相信的,但,她不會和竹染所想一樣認命。


    紅衣的女妖蹙眉思考片刻後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先除了世人孽根,再去對付他好了。”


    作為三毒濁息裏造化自然孕育生出的妖,渺落以人心三毒為食,也會不自覺的侵染人心,助生貪嗔癡念。


    她若有心為之,暫時清完(吃光)人心三毒,抑製人之孽根增長也並不難。至少,不是完全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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