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帶著路,大家繼續行進,這時,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對兒農戶的事情太過於真實的驚悚,還是感念那夫婦二人的柔情蜜意,路上沒有人說話,一行人靜悄悄地行走在山林之間,反倒顯得很詭異。


    這樣一直走到了之前青峰說的河邊。大家取出水袋,灌滿水,稍作休整,阿京忍不住,問公孫冉,“大師父,那個煥娘,是怎麽才變作魅的?”


    公孫冉解釋道,“魅”本質應該算是一種妖。最常見的魅是由器眾生變換來的,比如木製的東西,年頭久了就容易成魅。但是,還有一種特別的東西成魅,就是指人,臨終之時,完全無我,意念執著於某人,或者某物,某個氣味,某種聲響。因為太過於關注,以至於對於自己的死亡,反而忽略掉,這種情況下,魂魄才會成為魅。成為魅的生魂,會凝固瀕死的那段記憶,半渾渾噩噩地在人世間遊蕩,他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已經死了,他們隻是覺得自己忘卻了一些東西,那種常人對於死亡的恐懼,被壓製在心底最深處,但是,卻又時時刻刻無法釋懷,所以,就像煥娘說的,她有種莫名的恐懼,從未消失過。有的魅在短時間就消失了,魅的存在時間長短,取決於意念的深度。意念散了,魅也就不複存在了。煥娘這種,十多年還能如一,說明執念深入骨髓,一般的事情是影響不了它的。唯獨真相。真相被重提,場景一點點重現,這樣對於魅來說,這才是致命的外來威脅。公冶涵講述了經過,殺死了一個魅,太叔幻香收了魂魄,這幾個人又匯聚魂魄,重新塑造了一個地縛靈。


    變成魅的這種現象其實並不常見,又有幾個人能完全忽略自己的生存,而一心惦念他人,他物?所以,人能變成魅的,鳳毛麟角。太叔幻香說:“這也怕是這個煥娘的命運本身就是如此。天意而為。老天安排她失手殺人,又被問斬,再幻化成魅,又被我們遇到,終能踏實了此一生。如今看來,不要怨天怪地,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的念頭所發。這個念,終究是引導人一生的根本。阿京,你多跟你三師父學學,多學些他的好處。”阿京連連點頭。跑過去摸十二。公冶涵一邊躲閃,一邊說:“你能不能有個姑娘家的樣子,你看你,野丫頭一樣。”阿京聽了不高興了,撅著嘴,低著頭。公冶涵又覺得自己是不是說的有些嚴重了,就又過去,拿肩膀撞她,跟她說;“我剛抓了條很小的魚,你要不要?”“啊,真的啊?”阿京聽了,頓時喜笑顏開,抓著公冶涵要魚,公冶涵掙脫著,讓小海把裝魚的小碗,趕緊給阿京,免得她不斷來騷擾。其他人,看著這兩個,臉上都散發著笑意。這群人終於恢複了正常。


    很快就來到留仙穀的村口。大家看著村口邊的山坡,這片山坡遍布青草,偶有野花在風中搖曳,大家沒有進村,而是在山坡上找了個地勢高的地方,合力挖了一個大的深坑,把從林子裏帶出來的骨殖,還有花豔辭的骨殖,一起掩埋。立了一個合葬塚。這也算是完了花楠的願望。做這一切,用了兩個多時辰。大家這才進入留仙穀。


    從村口界碑到進入村裏,經過了一條兩邊全是薔薇花的花叢。此時正開著紅的,粉的,黃色的薔薇花。陽光之下,隨風起舞,像行走在花海之間。阿京站在那裏,仰著頭,從手指縫隙裏看著陽光灑下來的璀璨,慢慢手指縫張大,映襯著高出人頭的大片薔薇花和綠葉,阿京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好像隻有這種方式,才能把這美景和芬芳刻在心裏。


    再往前走,才算正式進村。這裏有個石板牌樓,牌樓兩邊各有兩個大石獅子。整個牌樓都布滿青苔和雜草,牌樓頂上居然還有綻放的蒲公英花朵。黃色的小花倔強的生長著,看著也是種特殊的點綴。


    村裏有人生活的痕跡,地上有牛糞,有雞鴨在四處溜達。此時過了午飯的時間,大家怕是在午休,外麵一時還看不到人。大家走在村子的地上,總是覺得隱隱的有些不對。公冶涵踩在一個年久失修,破落無屋頂的牆頭上張望著。隻看見偶有幾家有著嫋嫋的炊煙,村子盡頭最大的院子裏散發濃鬱的黑氣。


    “這裏果然是有問題的。”公冶涵說。


    大家先是衝著那有炊煙的地方走去,第一家,公孫冉敲門,門很快開了,一個中年男子站在門口,茫然地看著他們。太叔幻香走近一看,認識,是曾經下河村打魚的郭二叔。


    “二叔,你還認識我嗎?我是香香啊。”太叔幻香日日惦念著下河村民,這迴終於見到了熟人,她有些激動。


    這個中年男子看了看太叔幻香,一拍腦門,說:“對!就是香香,這麽多年沒見,能在這裏相見,真沒想到!郭二叔也有些激動。”這些都是您的人?”他問香香。“對,都是我的隨從還有我的朋友們。”公孫冉讓出位置,讓太叔幻香站到最前麵。“都進來,進來,我這一個人,屋裏夠大。”說罷招唿大家進屋。太叔幻香第一個進去,大家接著魚貫而入,公冶涵帶著幾個人留在外麵觀察周圍的動靜,沒有進去。


    屋裏很大,郭二叔一個人生活,屋裏也沒有什麽東西,炕上,桌上很多都是空的。


    大家落座,太叔幻香問郭二叔現在過得怎麽樣?郭二叔說:“還能咋樣,老漢一個人,後麵院子裏種些菜,吃飽是沒問題,實在不行我再去前麵河裏抓魚。隻是年歲越來越大,腿腳不如以前。原來下河村裏住慣了,現在幾個老夥計,不是死了,就是被抓走,也不知道生死如何,我也就每日自己幹些活,將就著度日。對了,香香,你是路過這裏嗎?”“不是,我是特意從下河村尋來的。”太叔幻香沒有掩飾,直接說,“二叔,你能給我們講講到底是怎麽迴事嗎?”郭二叔看了看太叔幻香,眼神又謹慎地掠過大家,“您放心,進來我就設了隱形的結界,不好的東西進不來,也聽不見咱們的對話。您放心。”太叔幻香給郭二叔“吃了顆定心丸”。這樣,郭二叔才放下心來,也不用刻意把聲音壓低了,這才娓娓道來。


    當時下河村裏突然來了群人,說不上兇神惡煞,但是一個個都陰陽怪氣的。大家就覺得不像是人。但是誰也不敢說什麽。來了就把大家都從屋子裏叫到院子裏,無一例外,連陳婆婆多年臥病在床的都給抬出去了。一個女的,也看不見長相,遮著麵紗,跟我們說,他們就是到林子裏辦些事情,需要我們配合。所謂的配合就是把我們都趕出村子,趕到南邊的墓地,我們的屋子說是要被建造祭台的人征用。一開始,我們還想,這些人占了我們的住處,過一段時間就走了,咱們惹不起,那就隻能忍著。誰知道,他們居然還有猛獸,需要喂食。第一個,我們眼見著被他們喂了猛獸的就是陳婆婆,接著是張順,張老頭,再往下,我的幾個熟識的老夥計就都沒了。誰知道,後來也有看著不像是猛獸的東西,也吃人,就是那種,往跟前一站,它也不咬你,猛吸一口氣的感覺,人就變成了幹屍。大家都驚恐極了。在墓地裏沒有什麽吃的喝的,大家都是喝露水,吃墳地裏的野草,能吃的都往嘴裏塞,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天。突然一天他們帶來一個女的,還有一些人,看著像是這個女的家人。讓她們押著我們趕到這裏。這一路,哎,曆盡艱辛,不過,要不是押送我們的那個女人心眼好,想方設法給我們找吃的,喝的,給生病的人醫治,千裏迢迢,我們怕是都得死在路上。從到了這裏,我們就定居下來,這裏每月初,就會有那群傷天害理的家夥派來爪牙來收一波糧食,牲畜和禽類,說是要讓這裏重新興旺起來,以後好作為他們的一個啥據點補給。


    “三娘一家還在嗎?”太叔幻香特別想問,但是又害怕有什麽不好的消息,所以,她忍了又忍,直到這會兒才敢問。“三娘啊,唉,他們家,一家三口,一個都沒有留下。最先,是她娘,被吸食成了幹屍,接著是三娘,被喂了猛獸。接著她爹就病了,在來這裏的路上,沒走到一半就去了。真是造孽啊,好好的一家,全散了。還有你熟識的六嬸一家,五口,也是一個都沒留下……”太叔幻香聽到這裏,就覺得心往下沉,腦子發木,耳朵裏聽到的聲音漸行漸遠…太叔幻香想站起來,不料腿一軟,差點沒有站住。阿京在旁邊見勢不好趕緊攙扶住,把讓她重新坐下,坐穩。太叔幻香再要強的性子,也忍不住淚流滿麵。搞得郭二叔看了,想起那些老朋友們,也忍不住痛哭流涕起來。


    公孫冉幾個人也不知道說什麽。這種情況,誰不是有感而發,忍不住了才這樣。勸說的那些話都是廢話,每個人的痛苦,都隻有自己最清楚。感同身受這幾個字,其實就是用來模糊他人悲憤的一個借口。即便是同一件事情,個體的不同,導致絕對不會有著一模一樣的痛。倒不如讓她隨性而行,隨感而發,這才是真正的為他人著想。


    好一會兒,這才平複下來,太叔幻香說:“那我們安排幾個人住在你這,您還有沒有別家,能讓我們也分些人過去?畢竟我們人不少,還有些女眷。”“沒問題,你們跟我來。”郭二叔抹幹淨了眼淚,站起來,帶著大家出門找別的住處。


    阿京跟著太叔幻香還有幾個人住在孫大姐家。這個孫大姐,太叔幻香也是認識的,如今她家人也離世不少,自己帶著小孫子在這裏住著。阿京安頓完,在村子裏逛,走著走著,突然想起花豔辭跟她的耳語。她想先到花家的老宅看看。按照當時花豔辭跟她說的方位,她站在了一片殘垣斷壁的院子前。這裏是村子裏破損最嚴重的地方。別處的房子雖然也很多失了火,但是,修繕了也都能住人,唯獨這裏,已經無法再做任何的修繕了。阿京按照花豔辭說的,繞到房後,用腳量著步數。正數著,就聽見有人在說話:“我就說,看見你鬼鬼祟祟的,幹什麽呢?”阿京抬眼一看,斷壁上蹲著公冶涵。阿京沒理他,數到八步,就開始找東西挖地。“你要麽下來幫我挖,要不你就躲開,別讓我看見你!”阿京拿著個粗木樁,費勁地挖著地。“哼,我怎麽就有你這麽個徒弟,對師父一點兒都不尊重。”公冶涵嘴上這麽說著,行動上卻一點都沒有含糊,找到工具,幫助阿京一起挖。挖了挺深,看見一個發黑的金屬盒子。兩人很費勁地掏出來,搞得雙手雙腳,還有衣服上都是泥和灰。


    盒子不是很大,但是看著很精致,盒子的封口四周都被蠟封住了。“這裏麵是什麽?你怎麽知道這裏有東西?”公冶涵很驚訝地問。阿京貼著他的耳朵告訴他:“這裏麵是龜息丸。花姐姐跟我說的。”公冶涵這才想起,當時在通天梯,花豔辭的確有一刻跟阿京咬了半天耳朵。


    “哇塞,這太棒了!”公冶涵謹慎地看了看四周,沒有任何動靜。阿京摳開封蠟,打開盒子,裏麵並排有兩個木製盒子,上麵寫著“龜息丸”。打開一看,居然是兩顆!外麵的大盒子,阿京用袖子擦了擦,仔細一看,又掂了掂分量,原來是純銀的盒子,很重。阿京看了看盒子外的髒泥,跟公冶涵說:“要不然這個就先放在你那。你先幫我拿,我也沒法塞懷裏。”公冶涵直到阿京的小心思,知道她想要盒子,但是又覺得髒,就說:“行,髒的,累的,都叫你三師父來。”公冶涵把盒子放進隨身帶的包裹裏,兩人往迴走。“三師父,晚上跟我再出來一趟唄。”阿京問他。“行啊,是不是繼續探寶?”公冶涵問,阿京白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跟任何人說。公冶涵趕緊住口,心領神會。


    入夜,阿京悄悄起身出屋,太叔幻香怎麽可能被瞞過,香香看著她出門,跟了一段,又看見她跟公冶涵一起往村口走去,太叔幻香直到這兩人肯定有什麽事,但是一想,有公冶涵在,安全沒有問題,再者,一個是個孩子,另一個也跟個孩子是似的,不會有什麽問題。太叔幻香沒有再跟著,迴來跟公孫冉說了一聲,就迴屋睡覺了。


    阿京跟公冶涵來到村口的牌樓邊停住。兩人環顧四周,四下無人,隻有清風吹著薔薇的香氣傳來。阿京衝著公冶涵指了指左邊的石獅子。公冶涵問:“這東西,是要搬開?”阿京說;“搬什麽!獅子嘴裏的石球能動,你把手伸進去轉動一下看看。”公冶涵半信半疑,伸手進獅子的嘴裏,握著石球,日積月累的苔蘚,蝸牛等滑膩膩的東西,也分不清到底是什麽被握在手裏,連同那個石球。公冶涵一陣反胃,心裏還隱隱有些害怕。他是最怕那種黏糊糊的東西。左擰,沒有動,他又使勁往右,就聽到石槽錯落的聲音,哢噠哢噠聲後,石獅子旁邊的一塊地居然開了。兩人湊過去,公冶涵打開火折子,照見這裏麵有個麻布包裹,麻布已經爛的差不多碎了,公冶涵把裏麵的東西拿出來,除去麻布,這個東西包了好多層油紙,隨著油紙的一層層打開,公冶涵和阿京,都聞到了突然竄出來的特殊香氣。看著還有幾層沒有打開,兩人不敢打開了,趕緊重新包好,公冶涵塞進懷裏。他倆又來到另一邊的獅子那,照本宣科,取出來了一個黑檀木盒子,打開看,裏麵是一整對靈犀角。


    兩人不敢在此地久留,快速複原機關,兩人假裝出來溜達,在村子裏轉了轉,阿京摘了些花,就各自返迴住處。


    這三樣就是花家真正的傳世之寶。也是花家乃至整個留仙穀悲劇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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