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大家七手八腳忙活,公冶涵跟太叔幻香沒動,站在那裏看著,家丁打來溫水,阿京拿著絹布沾著水給公冶涵擦拭額頭和臉龐。又幫著給公冶涵揉胳膊和腿。看著一派忙碌的人,公冶涵問:“香香,你說,公孫這迴是不是要有春天了?”太叔幻香鼻子裏哼了一聲,說:“打住,有麻煩了!”說完扭頭就出去了。


    晚飯的時候,公孫冉才勉強徹底接受了阿京是個女孩子。公冶涵碎嘴一樣地訴說,才讓公孫冉明白了經過。


    他們看到阿京一副男孩子的穿著打扮,就自以為是地認為阿京就是個男孩子。他們不了解,對阿京來說,她從來孤苦,沒有同伴,還是個器眾生,而器眾生往往是對男女沒有特別的區分,它們經常覺得自己想要變成什麽樣子就會變成自己想要的模樣。這點有些像鮫人,鮫人一開始也是不分男女的。性別也是隨機的。但是成年以後,鮫人可以改變一次自己的性別,來最終決定自己到底是男還是女。這次決定以後就不能再隨意更改了,而日後,也會按照自己設定的性別來生長發育。


    阿京本身的天魂影像就是女子的輪廓。所以,阿京的成長,早晚都會按照女子的樣子來出現。隻是太叔幻香提前做出了判斷,並且表現了出來。


    公孫冉心裏有些緊張。他從未這麽緊密的跟一個女子天天手牽手,吃住,坐臥,躺在一起,摟在懷裏。他一下子就覺得自己好羞愧。不知道如何麵對阿京。因此,他醒來以後,刻意躲著阿京。雖然他剛跟公冶涵說了他被迫無奈,接受了阿京是女子的事實。


    “她現在不能算是女子,隻是個小女孩,跟你家裏的婢女阿清差不多大小。”公冶涵提醒著他。“但是,她不是阿清!”公孫冉從未如此的糾結過。“懶得理你,你自己好好想想,我去地牢裏看看。”公冶涵晃悠著往後院走去。看著公冶涵離去,太叔幻香悄無聲息地從柱子後麵閃出來:“你有什麽好糾結的?徒弟是你自己要收的,看走眼了,那是你自己本事不到家。我看到你故意躲著那丫頭,有意思嗎?人家哪裏對不起你了?還有,如若你心裏坦蕩蕩,又何故會如此糾結?”太叔幻香生冷地說完,也往後院走去。


    公孫冉呆呆地坐在那裏,沒有動,但是公冶涵和太叔幻香的話,他都聽進去了。“如若內心坦蕩,何至於如此糾結?”公孫冉不斷重複著這句話。他的內心是什麽?他現在一團糟,看不清楚。他仔細想了想白天發生的事兒。對,他暈倒了,醒過來以後看見阿京在身邊照顧自己,他沒有跟阿京說話,阿京問他話,他也沒有迴答。他躺在那裏,臉衝著牆,故意不看阿京。阿京不知道怎麽了,以為他不舒服,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就自己傻呆呆站在床前,一邊看著他,一邊哭泣。直到管家進來探望,看見阿京在哭,勸說著把阿京拉出去了,關上門,他才敢翻身坐起來。想到阿京哭泣,他心裏就像有隻手,把他的心使勁抓緊了,掙脫不了,難過又心慌。午飯的時候,他故意沒有出去吃。他有些期待是阿京把飯菜送進房來,又好像不希望是這樣。從小到大,記憶裏,他從未有過這種感受。最後,是公冶涵送來的飯菜,說飯桌上,阿京見不到公孫冉,又擔心又難過,滴水不進,什麽都聽不進去,坐在那嚎啕大哭,直接把自己哭暈了過去,沒辦法,隻有公冶涵親自送過來。公孫冉那一刹那就恨不得趕緊過去看看阿京到底怎麽樣了,把她摟在懷裏,像之前那樣,跟她說:“師父沒事兒。”但是他忍住了,忍得很艱難。他低著頭,生怕公冶涵看出什麽來,當公冶涵說完了,他還假裝不鹹不淡地說了個:“嗯,知道了。”他的這個態度,阿京的狀態,把公冶涵也是搞的暈頭轉向,就是心裏覺得哪兒不對,但是又說不上來。


    如果以往說公孫冉是愛徒心切,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那麽想要保護阿京,想要走到哪裏都帶著他。如今,他突然明白了。原來這些看著好像隻是師徒情深的東西,原來隻是真情在作祟。他不想麵對,不喜歡現在這樣糾結的自己,隻是因為自己沒有做好準備就不得不去麵對。但是,阿京就在那裏,活生生的。他是喜歡的,真心喜歡,想跟她親近的。人有時候會有迷惑,可是迷惑的時候為什麽要給別人一個更蒼老更疲憊也更失望的自己呢?他知道,即便迴到早起那一刻,阿京一身女裝,眉眼清秀,沐浴在溫柔的陽光裏,那刻,他停止了唿吸,眼神出離……而此刻的他仍然不肯把那一瞬的出離蔓延成一輩子,那一點說不上來的不甘心就那麽倔強地梗在那,他知道這一筆畫出去也是一個委屈的圓滿。


    院子裏開始夜深人靜起來。暮色像輕紗一樣,在夜晚,籠罩上大地。黑暗和涼氣也蓋上了人心。公孫冉破天荒地喝了一壺黃家的春釀,不勝酒力的他,頭有些暈乎乎。不是每一個夜晚都是溫柔美好和擁有著甜美夢境的。此時這個大院子裏,沒有幾個人能睡得踏實,睡得安穩。幾乎個個各懷心事,各有各自的愁苦。


    太叔幻香心裏一直惦記著下河村的村民,她處處觀察,找人探看,都沒有發現任何蹤跡和可以追逐的痕跡。黃家族長,日日在想著如何壯大家族,還有女兒的婚事,一想起來,就滿頭包的感覺。地牢裏的三個,也都各自想著自己的出路,打著各自的小算盤。即便是最單純的阿京,今夜也睡不著。她揉著哭成桃子的眼睛,坐在門邊,她不明白為什麽師父突然就不理她了,是她那裏做錯了嗎?她一點點迴想跟師父他們相識的經過,一件件,非要從裏麵找出問題,來迴答到底是自己哪裏出了問題,讓師父不高興了,不搭理她了。


    太叔幻香坐在床邊,看著阿京倚在門框上的小背影,又想起了那個不知蹤影的三姑娘。夜色入涼,太叔幻香叫阿京進門,阿京不吭聲,香香走過去一看,可憐的阿京,緊張了一天,又哭了好幾通,如今已經累得靠著門邊睡著了。她剛想抱起阿京放在床上,轉念一想,她走出門去,直接來到公孫冉的房間。門開著,公冶涵在床上睡得正香,小唿嚕不斷。公孫冉不在屋裏。她出門,在院子裏仔細找了找,在花架子下麵,看見低頭蜷坐在那裏的公孫冉。


    “你這酒量,一壺,倒了?”太叔幻香走過去,站在他麵前,帶著些譏笑的語氣說。


    “香香?”公孫冉抬起頭,“我沒事,就是很久不喝酒了,不大適應。”一邊說,一邊往旁邊挪了挪,讓太叔幻香坐。香香挨著公孫冉坐下,側臉看著公孫冉,“公孫,你什麽情況?”


    公孫冉擺擺手,抬頭看了看天,對太叔幻香說:“香香,你說我怎麽會收徒呢?我不明白當時我為什麽要收她。如果沒有這檔子事情,我也就不會糾結了。”


    “糾結?你是糾結把她當徒弟看,還是當成你的愛侶?”太叔幻香一點兒都沒猶豫,這話不能說得再明白了。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樣。香香的話,就像一把尖刀,直接紮進了公孫冉心裏的那個痛點。他呆呆地看著太叔幻香的側臉,不知道說什麽了。


    “如果你還在分辨對阿京到底有沒有真情的階段,你也不會這樣的所謂糾結和扭曲。看來,你應該是明白你內心對阿京到底是什麽樣的情感。你現在也很確定這種情感應該被稱為什麽。如果你嘴上說不出來,我很樂意代勞告訴你,你對阿京已經超越了一般的師徒之情,上升到了兒女私情的範圍。”


    “不,不是的。”公孫冉像是要狡辯,但是沒有底氣,沒有力度,好像虛脫了一樣。


    “你承不承認都沒有什麽意義。因為事實就在這擺著。兒女私情這東西,我也不是很了解,但是我聽我娘說過,這個從來不關乎門派,地位,金錢,還有時間。你可能在下一秒陡然愛上一個人,也很可能在一起生活十年以後突然就想分開,逃走,永不再見。感情來的沒有征兆,走的也會悄無聲息。你唯一能做的就是順其自然,聽從你的真心。”太叔幻香拍拍公孫冉的胳膊“放輕鬆一點,沒有什麽大不了。這個未嚐不是件好事兒,反正你得娶妻生子,如今江湖紛亂,咱們天天都是憂心勞肺,難得有這種美好又有溫情的關係存在。”


    “可是,可是,我不知道如何麵對她。”公孫冉咬著嘴唇,這個是他目前最大的迷茫。


    “怎麽麵對?你之前怎麽對她,現在就怎麽對她,她單純簡單的就像一片白絹,你明白了你對她的感情,可她還是懵懂無知,什麽都不知道的狀態,本身她腦子裏就沒有男女之分,你得帶著她成長啊!當她開始懂得男女之情的時候,選不選則你,還不一定呢,你這,真是,想的也太遠了吧!庸人自擾!”太叔幻香站起來,撣撣身上的灰,“她在我屋門口睡著了,怎麽也不進屋,小腦袋想了一晚上到底哪裏讓你這個師父不高興了,生氣了。你去看看,是要帶迴去,還是就放在我屋,你去做個決定,你是她師父。”


    公孫冉趕緊也站起來,跟著太叔幻香走,心裏一直在想著剛才兩人的談話。現在,他心裏通透了許多,也放鬆了很多。太叔幻香說的沒有虛的,全部都是事實所在。


    堵在心裏那層窗戶紙被捅開了,瞬間百花秋月春風冬雪統統都湧入心扉。公孫冉也突然意識到,自己勤修苦練,刀光劍影這麽多年,正因為阿京的存在,自己才突然內心有了少有的愉悅和滿足。愛她,就要認真,努力地付出,不求迴報,不求最後的結果,一如既往。他自己給自己暗自鼓了鼓氣。


    看到阿京乖巧地靠著門框睡著,身上還蓋著太叔幻香的厚披風。公孫冉蹲下來,仔細看了看阿京的臉,用手指輕輕拭去眼角殘存的淚水。他像是內心掙紮,最終做了個決定,猛地站起來,給太叔幻香深深地鞠了個躬。“香香,我能請求你也收她做徒兒嗎?因為周長老的緣故,我覺得你做她的師父可能更合適,而且,她現在恢複了女身,很多女兒家的事情,還是由你們來教導更為妥帖。”


    太叔幻香有些吃驚,但是她心裏明白,這樣是最好不過的。“這樣,你還是她的師父,我是她二師父,明日讓公冶涵做他的三師父,咱們各自教她我們都擅長的。她日常生活起居跟我在一起。這樣她可能更能接受一些。”


    公孫冉又深深給太叔幻香鞠了一躬。


    後夜無話,好像很快,天就亮了。


    阿京順利的又拜了兩位師父。看到公孫冉又笑對著她,阿京心裏終於踏實了,她之前都想過會不會師父不要阿京了。如今看來,原來師父不搭理自己,其實是在專心想事情,她開心地跟公孫冉說:“師父,原來您昨天一直不搭理阿京,就是在專心想事情,在想讓阿京能夠變得更好,對不對?”邊說著,邊拽著公孫冉的袖子,公孫冉臉一紅,說:“快放開,以後不能再這麽孩子氣。況且你是女孩子,以後要多聽二師父的話,尤其生活上。”看見師父臉上露出了以往的笑容,阿京滿心歡喜,乖巧地跳過去,規規矩矩地站在太叔幻香身邊。太叔幻香也微笑著,她從心裏喜歡阿京的單純和刻苦,還有那個天賦,是個修行的好材料。


    隻是公冶涵不大滿意自己為什麽是三師父,而不是二師父。自己嘟嘟囔囔,但是沒人搭理他。他隻有抓著那塊寶玉,訴說著“人間寒涼,不被重視之類的酸言酸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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