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軍帳中,一個巍峨的男子嘴裏,傳出一聲冷喝,而後王子歸上前從其手中接過敕令,接著這名男子繼續說話,隻是已經沒有了之前的威嚴。


    “子歸啊!你此行前去行程頗遠,但是戰事可能再起,給你三月時間,良馬一匹,趕路會辛苦些,但是你要體諒!”


    “是,將軍!”王子歸抱拳退下,一刻鍾後已是輕裝上路,騎著一匹赤鬃大宛馬,向南方的家奔去,這是他外出的第十年了。


    軍帳中的著鎧男子又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威嚴“子歸,子歸,天下父母心啊!”頓時老淚縱橫,隻是他身為一軍之將,怎能先一步還家。


    “駕!”王子歸揚鞭策馬,雖然有三月時光,但是這條足以讓他折損九年的長路,那種漫長的記憶讓他知道,時間並不寬裕。


    幾日後騎馬緩步移上一座山頭,遠遠地可以看到曾經他生存過的那片山村,山林顯得很茂密,這也是情理之中,僅僅幾日,他便走完了一年的路程,也許是他曾經太懶了,也許是心中太苦。


    籲!王子歸輕調馬頭,在夕陽的餘暉下,眼中渾濁一閃,行下了山頭,繼而向南絕塵而去。。


    他沒有選擇重複來時的路,王子歸來到一處江邊小城,將手中的大宛馬賣了一個好價錢,便上了渡頭,原因無它,長江水急,行程可以快很多,而且他想借山水之間,洗一洗滄桑的遊子心,不過,他是遊子,也非遊子。


    酈道元有文曰‘有時朝發白帝,暮至江陵,其間千二百裏,雖乘奔禦風,不以疾也’王子歸坐在船上,雖然沒有文中說的這般快,但也相去不多,三月之期未到三分之一,他便下了船,租一匹良馬,向家中趕去。


    十年過去,這片小山村依舊沒有太多的變化,此時正值盛夏,濃蔭如帷,野滿是碧色,蒼翠欲滴,唯一不同的是那漫山遍野的桃花已經凋零,換成了如青杏般大小的桃子。


    路是熟悉的路,人也是熟悉的人,就是南山下多了自己的衣冠塚,多了父親的墳頭,熟悉的地方整潔異常,似是有人經常打掃。


    王子歸輕輕地勒住韁繩,從馬上下來,將馬綁在一棵樹上,神色略有遲疑,旋即緩緩地推開了門。


    院子裏是充滿生機的,那座被火燃盡了的房子的原地上,已經建起了另一座房子,院中一塵不染,院中正掛著幾件衣服,正滴出水來。


    但在這些氣息中,王子歸可以感受到一股絕對的傷感,卻又無從察起。


    終於,院子裏的人被王子歸的開門聲驚動了,輕輕地打開了房門,露出一張蒼老的臉,正是王子歸的母親,她一眼就看到了王子歸臉上的疤痕,眼睛頓時紅了,竟就此嚎啕大哭起來


    是的,雖然王子歸十年未歸,經曆了太多太多,與以前的王子歸相比幾乎沒有相同點可言,但老人一眼便肯定了他的身份,正是她十年前火後餘生,亡命天涯十年,朝思暮想的兒子啊!


    可恨十年前的那場大火,生生的將母子倆拆散開來,可怕那雙冰冷的大手,帶給她十年多少的絕望和艱辛,十年她總是帶著深深的自責與愧疚度日,丈夫早在六年期不堪忍受喪子之痛,大病一場,告別了人世。


    此時竟然又一次看到朝思暮想的兒子,她是興奮、狂喜,還有一絲遲疑。


    王子歸看到母親鬢間的雪白,冰冷十年的雙手不禁緊緊地攥在一起,他似乎忽然忘記了十年來的無數艱辛,雙目泛起赤紅,已經有淚滴將要滾落,但是糾結片刻,始終沒有再叫一聲“娘!”


    二人就這樣相視良久,老人停止了大哭,低喚著王子歸的名字,眼中漸漸升起的希望化作消沉,最終竟低下頭來,嘴裏還在不停地念叨著什麽。


    王子歸心神一顫,想叫一聲‘娘’,但是咽喉仿佛被一雙冰冷的大手扼住,吐不出半點聲音。


    同時,王子歸身側,一縷灰色的煙氣緩緩飄升,而後一點一點的湧入了王子歸的雙耳。


    轟!頓時,王子歸腦海中如遭雷擊,頭痛欲裂,十年中的艱辛和冰冷的一幕幕竟不由自主的浮現出來,胸中潛藏已久的殺意也漸漸釋放出來,如寒氣一般讓二人之間的氣氛瞬間降到了絕對零度。


    腦海中是河畔貴婦人譏諷的聲音,是妻子絕望的眼神,是兒子疼痛的咿呀,是沙場上兵戈相見的殘酷,這一切的一切,如同泡沫般碎裂開來,無情的攪動著腦海,而後盡數貫入胸中,冰冷如霜的殺意節節攀升,很快達到了一個臨界點,王子歸再也控製不住自己,將手伸向了自己腰間的佩刀。


    “不!”王子歸在心中大喊,可惜無濟於事,身體絲毫不受自己控製。


    鏗!轉眼已是寒光出鞘,指向了眼前的老人,接著王子歸又發出了完全不屬於自己的聲音:“你可知道這十年,我受了多少苦,我渾身是疤,被人看不起,我做纖夫人們嘲笑我,我做小廝,磨破了成堆的草鞋!”


    王子歸在心中想要阻止,但這些卻不可否認,不屬於自己的聲音繼續道:“我被馬賊圍殺,倒在了血泊中,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身旁之人被殺,卻無能為力。我活了下來,有了一個幸福的家,額款式這個家轉眼又被這枚拆散,妻子死了,兒子沒了,我還是一個人,一個醜陋的人。”


    “我不想這樣,都是你們,是你們在十年前的那場大火中見死不救,是你們讓我變成這樣,我要為我妻子、兒子報仇!”王子歸在心中察覺到了不對,老人也是一臉疑惑。


    但隻是長歎一息,直起身來,輕語道:“是我的錯,來吧!”


    刀光已經落下。


    “來吧,小子歸!”這一聲裏充滿了老人二十八年的愛與思念,是對生命最後的迴憶,溫暖如陽。


    就在這時,刀光戛然而止,‘王子歸’的麵容終於一變,卻無法動作,心中想起了與王子歸不同的聲音“我不知道你是什麽,但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想著借我之手殺掉親人!”


    這個聲音很平靜,有些傷感,但是越平靜,‘王子歸’臉上便越恐慌“也許你達到目的就會得到什麽,精心布局二十八年,利用火災與十年的艱辛在我體內種下邪念,從而在此時有了一絲可乘之機來控製我的身體,隻是,我就是死,也要守護他們,任何一世都不例外!”


    言罷‘王子歸’臉色巨變,持刀之手漸漸收迴,但又緩緩地刺向了自己腹中,隻是寒光一閃,刀身已是透背而出,同時一股灰黑色的煙氣溢出,隨風而散,徹底湮滅。


    王子歸臉上露出了解脫之色,微笑著看著眼前的親人“娘..保重!”隻此一句,便栽倒下去。


    下一刻,整片世界便如飛絮般飄散,化作無盡的虛無,又仿佛一陣拂過湖麵的斜風,匆匆而過。


    在天雷古池的山穀中,身上已經蓋滿一層灰塵的一道身影已經不知在那裏盤坐了多久,終於在這一刻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年輕的雙瞳裏,盡是滄桑,渾濁一閃而逝,變為澄澈。


    但是依舊有一層濃濃的化不開的惆悵,籠罩著這道身影,良久,方才歎出長長的一氣,濃愁如墨。


    這身影自然便是林洪,如今已經從失去意識中醒來,林洪依舊確定讓他感覺到十分危險的東西就在那無名汁液中,自己心神的一個鬆弛,便被趁虛而入,進而引發了記憶的混亂。


    這些記憶碎片重新交織在一起,便讓他有了一場新的輪迴。


    險些被那道邪念得逞,雖然不知道邪念得手後會怎樣,但那般結局,必然是不好的。


    隻是林洪雖然取得了最終的勝利,心中卻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身軀盤坐不動,心中已是波濤滾滾,“此次輪迴,我有三問!”


    “在世人眼中,生,便是萬物生長,孩童初生,是生命,是新生;而死便是生老病死,生命的凋零。生是希望的,充滿活力的,死是黑暗的,令人恐懼的,每一個人都向往著生,冷漠死。”


    “隻是,若是如此,為何我經曆輪迴,現在迴想起來,那一次次的初生是那麽的痛不欲生,每一次新生便意味著一世塵緣,一份親情湮滅,而每一次死亡,我卻是能夠冷靜麵對,對我是一次次的解脫,雖然死亡意味著失去了一世的生命,可是有何嚐不是對此生最好的總結。”


    “世間塵事總是直接成為心靈的枷鎖,那種滄桑與艱辛,恐怕無論是境界多高的人,都不忍重複麵對的,究竟,生是生,死是死,還是心生為生,心死為死。生死有命!”


    “這第一問便是,何為生,何為死!”林洪心中頓時掀起了滔天巨浪,久久難息,但是這一問沒有人可以為他迴答,他隻有追尋更高的境界,為自己解惑。


    平靜了內心,林洪再度思索起來“有生必有死,有死是否有生?是否生死之間,本就是一場大的因果,生為因,死便為果?我曾在輪迴中做過一世和尚,那一段情緣便是因,我出家為僧便是果,我出家為僧又作因,情緣成苦便是果”


    “我也曾一世為醫,家傳醫學,我生在此家便是因,接受熏陶便是果,我學醫為因,救人為果,成名為因,兒子學醫又為果,這般因果如同絲線般織滿了我的整個人生。”


    “是否因果便是一種聯係,一種製約?有上方有下,是否上為因,下為果,是否是明為因,暗為果?”


    “可是這些因果間又能隨意調換,令人難以明悟,大概是這種因果造成了我諸世塵緣,讓我曆經滄桑變幻,過往如煙!”林洪心中又輕歎一聲,旋即眸子裏精光閃動。


    “我第二問,便是何為因,何為果?”此問同樣難以解答,但是林洪相信,這一天遲早會到來。


    “我還有一問,便是何為輪迴?”


    “雖說我也經曆了幾多輪迴,可是這種記憶上的輪迴,可以真的算作是輪迴嗎?恐怕隻是一種手段!”


    “輪迴,多麽遙遠的名詞,站在天地間的那些巔峰強者都無法明悟其中的道,輪迴,是否便是今世與來生的迴眸一笑,但是否有來生?輪迴是否是今生對過去的迴頭一視,可轉迴頭的那一瞬,不也是‘迴’嗎?”


    林洪壓下心中的不平靜,身上湧蕩出一股玄奧的氣息,隻是這氣息僅僅一閃而逝,林洪的境界又拔高了一分,距離靈紋境八重隻有一步之遙。


    “此三問,我生當求。”林洪自語,緩緩地直起了身,隻是他未感覺到,他記住的石碑上的其中幾個大字,在腦海中微顫一下,又沉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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