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燁瞧著他陰晴不定的臉,也摸不準脾氣,便借口說要去了解藥王穀地形,匆匆離去。


    蕭齊南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眼裏的寒霜盡數散去,目光虛虛地落在某一處。


    就在小女孩撲上來的那刻,他仿佛迴到了四年前。


    他帶著親兵來藥王穀禦敵,雖然大獲全勝,自己也遭到暗害身中劇毒,當時身邊沒有親兵,隻得獨自藏在石窟中等待救援。


    那時他才十五歲,看著自己慢慢惡化的傷口,滿心無力,又慶幸自己要死也是死在了戰場上。


    瀕死之際,他看到一個身穿鵝黃色衣服的小女孩朝他跑來。


    她蹲在他身邊,隻看了一眼,就肯定地說道:“大哥哥,你中了蛇毒。”然後毫不猶豫地割開自己的手指:“你喝點我的血,師父說我的血可以解毒,你喝完就不會死了。”


    他至今都記得女孩手指吮在口中的觸感,還有那雙漆黑明亮的眸子,和她笑起來臉頰的酒窩。


    她說她叫星兒。


    沒想到過了這麽久,她還記得他。


    隻不過……


    她見到他的反應,會不會太過交淺言深了?


    女孩子還是矜持些好,不容易被人說閑話。


    彼時,歐陽春正在藥爐房急躁地來迴踱步,目光時不時瞥向一旁麵壁的冷璨星。


    無論他怎麽問她和蕭齊南的關係,冷璨星就隻有一句話“覺得他很麵善”來糊弄眾人。


    歐陽春心說,那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主,他要是麵善,天底下就沒有麵善的人了,隻不過這話不敢明著告訴她,就怕嚇到她。


    似乎也隻有這個解釋了,畢竟他親手養大的徒弟從未離開自己身邊,更別提認識藥王穀以外的人。


    歐陽春太了解冷璨星,平常說話嘴比腦子快,但是有心想要瞞一件事,無論給她糖還是巴掌,她也絕不吐露一個字。


    “罷了,今天的事為師就當你是失心瘋了。”


    歐陽春歎了口氣,指了指煎好的藥:“你端上,和我一起去九王爺處,給他好好賠罪,他看在你是小孩子的份兒上,大約不會太過為難你。”


    冷璨星立刻笑彎了眼,忙不迭地端起藥盤,跟在歐陽春身後。


    蕭齊南站在案邊正在研究地形圖,聽到敲門聲,將羊皮卷快速一卷,說了聲進。


    門從外麵打開,他抬眸掃了眼歐陽春身後紅著臉的小姑娘,又向歐陽春微微頷首。


    歐陽春自知理虧,極少地賠著笑:“九王爺,您的藥煎好了。”


    “有勞歐陽大夫親自跑一趟。”


    “應該的。”


    歐陽春幹笑兩聲,對自家徒弟使了個眼色,冷璨星立刻走上前,輕輕地,小心翼翼地將盤子放到案邊。


    她偷偷打量蕭齊南一眼,他神色仍一如既往的冷清,不知是不是還在氣頭上,從進門那一眼,他就沒正眼看過她。


    唉,她的九叔,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


    她抿了抿嘴,深吸一口氣,終於鼓足勇氣開口:“九……”


    “歐陽大夫。”男子似乎不想聽她說話,借著和歐陽春說話打斷她:“我想單獨和您談談。”


    冷璨星:“……”


    九叔這是不想搭理她的意思?


    歐陽春又豈會看不出,立刻點點頭,眼睛看著冷璨星往外一斜:“星兒,你先出去。”


    冷璨星癟著小嘴,幽怨地瞅著蕭齊南,一步三迴頭,走到門邊便再也走不動了,扶著門框,軟軟地說道:“藥要趁熱喝哦。”


    蕭齊南眸子微眯,不得不再次看向她。


    冷璨星大膽地與他對視,也不知道哪來的硬氣:“看你喝完我就走。”


    還是管教人的口氣。


    蕭齊南笑了,是被氣笑了,放在桌子上的無意識地敲了敲,發出幾聲沉悶的響動,好似在形容他的心情。


    那雙含著笑,眼底卻藏著不耐的目光落到小女孩身上,壓迫感十足。


    歐陽春繃著一張老臉,簡直是無地自容,佯裝氣惱地對冷璨星斥道:“星兒不要放肆,九王爺的事是你該操心的嗎?鶴棲澗的幾隻鳥你都操心不過來,還敢來管大人的事,去去去,一邊玩兒去,沒我的吩咐以後不準來打擾九王爺。”


    冷璨星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一雙黑瞳隻放在蕭齊南身上。


    大有一副‘你不吃藥我就不走’的架勢。


    她太了解九叔了,對自己身體一點都不負責,永遠是一邊治一邊傷,喝藥也不上心,有時忙於公務,藥都快放涼了也不見喝一口。


    這一世,她一定要用畢生醫術和耐心,讓九叔身體康健,一生無虞。


    二人對視半天,蕭齊南目光強勢逼人,最終冷璨星率先扛不住,慫嗒嗒地說道:“喝藥好嗎?”


    蕭齊南對上女孩濕漉漉的眼睛,心裏哂笑。


    這小丫頭,還真是……大膽得很。


    罷了,跟她較什麽真。


    他伸出手,在女孩期待的目光中慢慢端起藥碗,慢條斯理地喝完。


    冷璨星眉眼瞬間染上笑意,快步折返迴來,從袖口摸出幾塊陳皮糖塞到他手上:“吃糖就不苦了。”


    說完,又利索地收拾好藥碗,一蹦一跳地出了房間。


    蕭齊南看著手中的陳皮糖,眉頭緩緩蹙起。


    片刻,又無奈笑了。


    這是把他當孩子哄?


    冷璨星心情愉悅地迴到藥爐房,覺得身心輕盈又放鬆,她終於確信了她的九叔還活著,她還有對他好的機會。


    冷璨星捧著玩傻笑了會兒,突然想起九叔吃藥時皺眉頭的樣子,這麽大的人,受傷的時候沒皺過眉頭,偏偏每次吃藥時不情不願。


    跟個小孩一樣。


    冷璨星取來新鮮的陳皮,加了大量蜂蜜熬製成糖漿,想著等晾涼後做成陳皮糖給他送去。


    又想起九叔來藥王穀真正的目的,她有些坐不住,總覺得要為九叔做點什麽,在等晾糖的功夫她匆匆來到鶴棲澗。


    鶴棲澗,顧名思義,是幾隻大鳥棲息的地方。


    歐陽春不準她叫大鳥,說她把那幾頭仙鶴叫的都沒有身份了,等哪天他駕鶴西去之時,那幾隻大鳥記仇都不願載他怎麽辦。


    冷璨星就迴他多慮了,他西去時白鶴替他收不了屍,身後事還得靠這些師兄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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