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說道:“辦法是有,就是恢複的時間可能會很長一些。”


    林憶哲說道:“隻要能恢複,我就有耐心等。”


    嘴上這麽說著,其實心裏有些著急。吳曉曉非要他親自做漆器,如果等手好了再做漆器,不知道吳曉曉能不能堅持到那天。


    其實,林憶哲的心裏明白,沒有哪個病人會在臨終前惦記一副冷冰冰的東西。他也清楚自己和吳曉曉之間隻是雇主和打工人的身份,不應該太操心對方。


    但是,既然收了別人的錢,他還是希望能把一切都做到最好,不要辜負了吳曉曉那份信任。


    醫生說道:“既然你願意等,那行,馬上做手術。”


    林憶哲還是忍不住問:“醫生,手術完之後大概多久能痊愈?”


    林憶哲想著,雲水依做完手術,七八天就可以下床走動了,醫生說等過個兩三個月基本上就完全康複了。他的病跟雲水依的病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麽,應該恢複的時間更快。


    醫生說道:“你手指的情況,應該需要等上三年左右。”


    林憶哲頓時驚呆了,“三年?”


    這是在開什麽國際玩笑。


    醫生說道:“你剛才不是還說,你可以慢慢等嗎?怎麽突然又著急起來了?”


    林憶哲說:“我剛才沒想到會這麽久。我答應了一位朋友要給她做一批漆器,她點名要我做,如果我的手沒有辦法盡快恢複的話,就沒法做東西了。”


    醫生說道:“你的手已經這樣了,隻能慢慢等它恢複。如果你是剛受傷的時候就來我們醫院處理,說不定隻需要兩三個月的時間就能徹底痊愈。”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醫生刷刷刷地在單子上簽下自己的姓名。


    林憶哲有些心慌,伸手要阻止醫生,“我還沒有想好。”


    醫生態度微微有些強硬,說道:“這有什麽好想的?你現在的情況,要是不做手術就隻能廢掉。做手術就需要三年的恢複期,相比之下肯定是做手術要好。”


    林憶哲無奈之下,隻能硬著頭皮點頭,“那行,醫生,做手術吧。”


    醫生說道:“我得提醒你啊,恢複期,手是不能工作的。你要是不好好保養,到時候出了問題。可能就會落下一輩子的後遺症。”


    “我知道了,醫生。”


    一轉眼,一個月過去了。


    蜀江鎮在鳥鳴花香中迎來了清晨。


    林憶哲朝著漆樹林走去,蜿蜒曲折的小道,一路伸向漆樹林的深處。


    以前這片漆樹林很熱鬧,最近這幾年卻很少有人經過。


    路邊的樹莓長得很好,紅彤彤的果實壓彎了枝頭。


    林憶哲凝望著樹莓發呆。


    他知道,不管他交出怎樣的漆器作品,吳曉曉都會簽收。但是作為一位手藝人,靠的是自己的本事,有自己的原則。吳曉曉越是對他有所寬容,他就越想做出一件足夠讓人驚豔的作品來證明自己的實力。


    他摘了一些樹莓,用梧桐樹葉裹著,準備帶迴家給雲水依。


    就像——小時候那樣。


    山裏的初夏傍晚,帶著幾分朦朧潮濕。走下山,一股淡淡的燥氣慢慢襲來,讓人忍不住留戀起山上。


    一條寬大的柏油馬路從遠方一直延伸到山裏深處,林憶哲就沿著這條馬路往迴走。


    這條柏油馬路是最近兩年才修的,每天都有不少大卡車來迴,卷起滾滾煙塵,搖搖晃晃地把一車車木材、石礦拉走。


    小時候以為,蜀江鎮永遠不會變,長大了才發現,蜀江鎮早就在悄悄地變得陌生。


    柏油馬路伸向有材有礦的地方,青山變禿,溪水渾濁。蜀江鎮的人,也沒的沒,走的走,隻剩下一部分人活在陳舊的夢裏不願醒。


    新與舊總是會有一些衝突,林憶哲不認為自己留守在蜀江鎮就是抱著舊東西不肯鬆手,而是舍不得有些美好被摧毀。


    他迴頭看了一眼漆樹林。


    一輛卡車經過,煙塵滾滾,讓漆樹林蒙上了厚重的灰塵濾鏡。


    那一刻,他的內心像沙漠裏的魚,越掙紮,越是一身幹硬的沙土。


    迴頭時,看到路邊停著一輛很不錯的吉普車。不用看牌子,單是看車的質感就知道價格不菲。


    男人對車,多少帶些天生的好奇,林憶哲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這車停在路邊,還擺放了警示路標,看來是故障了。


    可惜。


    林憶哲從車尾走到車頭位置,正要繼續往前走,卻突然看見車裏坐著的人有些眼熟。


    “吳小姐?”


    她怎麽會在這裏?


    吳曉曉的餘光瞥到有人經過,抬起頭來。


    四目相對,驚訝,驚喜,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翻湧。


    吳曉曉的眼眶濕潤了。


    “憶哲?”


    吳曉曉從車上下來,“這麽巧。”


    巧這個字,說得有點兒生硬了。


    她本來就是衝著林憶哲來的。


    車在十分鍾前就壞了,保鏢們準備自己動手修車時,吳曉曉無意間看到了從山上下來的林憶哲。


    他的身影從樹林縫隙間很快地經過,但她還是認出來了。


    她責備保鏢:“術業有專攻,有些事就得找專門的人做。你們修,要是後麵出問題了,導致車禍,誰負責?”


    她把保鏢們全打發去找人了,她則留在車裏等林憶哲。


    剛才,她一直盯著後視鏡,看著林憶哲一步步朝著她走來。


    吳曉曉發現,在蜀江鎮的林憶哲才是最有靈氣最可愛的。他的儒雅憂鬱、天真純粹都在這方土地展現得淋漓盡致。


    因著這一份歡喜,她對蜀江鎮有了更深的好感。


    “你的車怎麽了?”林憶哲觀察起來。


    吳曉曉問:“你會修車?”


    林憶哲道:“會一點吧。”


    吳曉曉立即求助:“那你可得幫幫我。”


    需要用到的工具,車上全有。


    林憶哲拿出工具,就忙活了起來。


    夕陽的光落在林憶哲的身上,就算他把身上弄得髒兮兮的,也依舊在吳曉曉眼裏,如同鍍了金身,耀眼、金貴。


    車修好了,林憶哲把工具放好,才發現自己身上髒得沒法看。


    吳曉曉站到他麵前,用礦泉水打濕了手,想用手指擦拭他的臉。


    林憶哲下意識地把身體往後挪開。


    慌張下,他紅了臉。


    吳曉曉卻抓住了他的手腕,不許他逃走似的,另一隻手則上臉擦拭起來。


    她的手指纖細如蔥,像玉一樣光滑嬌嫩。


    肌膚接觸,她每動一下,林憶哲的心就像要窒息一樣。


    他說不清這是一種什麽感受。


    他突然抓住了吳曉曉的手。


    吳曉曉凝望著他。


    她那雙靈動的眼眸裏總含著一層霧氣,仿佛藏著無盡的委屈。


    “吳小姐,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林憶哲從車頭上拿過一瓶礦泉水,往臉上倒了些,用手胡亂搓了一把。


    髒兮兮的臉被一瓶水衝洗得幹幹淨淨。


    吳曉曉看到水滴從他的臉上滴落在脖子上,最後被衣服悄悄地藏起來,留下一灘“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證據。


    “你的衣服……”


    汗漬和水把他的衣服濕透了,貼在他的身上,肌肉的輪廓清晰地浮現出來。


    吳曉曉是有潔癖的,但是這一刻,她卻感覺有種致命的東西在吸引著她。


    林憶哲突然想起馬路下麵就有一灘泉水小溝,他尷尬地說:“我洗洗就好。”


    說著,他反手就脫下了衣服,朝著小溝走去。


    “憶哲!”吳曉曉突然喊了起來。


    林憶哲說道:“你先迴車裏等他們,我把衣服洗一下,也該迴去了。”


    他長腿三兩步就到了小溝邊,把衣服揉搓了一通,穿到了身上。之後,頭也沒迴地走了。


    吳曉曉以為還能和他說上兩句話,沒想到他走得這麽幹脆。


    她望著他的背影,自言自語地喃喃:“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我就要變成腳下的泥土了,憶哲,我想自私一迴。你會原諒我的,對嗎?”


    迴頭時,瞥見小路陡坡上站著個跟她差不多年齡的人,手裏舉著個相機,錯愕地看著她。


    吳曉曉隻當他是陌生的路人,並沒有理會,也沒多想,就上了車。


    車門剛關上,保鏢們就帶著修車工人來了。


    修車工人檢查了一下車,沒看出什麽問題,但是還是嘖嘖搖頭,挑出一堆毛病,裝模作樣地修了幾下,伸手開價:“問題多啊,得虧遇到我,要換了別人,搞不定。這樣,你們意思意思,給個兩百。”


    1990年的200,不少了。


    吳曉曉連眼皮都懶得抬,就讓保鏢付了錢。


    那人傻了下,突然說:“我看看其他地方還有沒有問題,幹脆一次性給你解決了。”


    吳曉曉仍舊眼皮都沒抬,命令司機:“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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