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片天地寂靜了!


    烏雲如天缽,銀雷如瀑布傾瀉而下,浩浩蕩蕩,熾烈如火,淹沒大地,焚毀三千丈,將郊區一片地域焚空,化為齏粉,碎石亂飛,沙塵漫天。


    甚至,雷光電閃猶然不絕,瘋狂的下落。


    宛如雷公立於穹天,垂下閃電之劍,欲將罪犯千刀萬剮,裂為齏粉,大地寸草不留,一毛不生。


    轟隆雷音滾滾,震徹到天際外,不知何時方才停止。


    連瀑的大雨珠子也徐徐停止,隨著烏雲滾滾散去,露出澄明蔚赤的天空,夜色落幕,紅巨星的殘陽光輝順著地殼的縫隙湧入進來,暈染開一片片天幕,一棟棟樓宇被天光照亮,殘影迅速撤退。


    “這……”


    無數的羽鎧者振翅飛起,卻不敢靠近戰區。


    生態高位的神鎧主人的戰鬥太過猛烈,堪稱神戰,人間極致,不亞於陸地神仙在霸烈鬥爭,引動風雷氣象,動輒摧毀一方。


    如今已是極盡收斂,控製波及範圍,不然整個郊區會被雷光摧毀,大雨淹沒,樓宇紛紛倒塌,化作空城。


    轟——


    雷光消散,一道身影轟然墜地,揚起萬丈塵。


    羽鎧者,角鎧者,鱗鎧者,昆鎧者等小心翼翼的靠近,望向那煙浪散盡,赤著精悍上身的魁梧男子,滿頭黑發化作雪白,靜靜的站在大地上。


    “京主?”


    他們驚悚的打量,京主的頭發為何白了。


    唰——


    似是幻覺,待煙塵散盡,卻見黑發濃密的天諸武一如往常,黑中透著半縷紅,並未有異常,肌肉似乎也沒有剛才那般膨脹,整個人似小了一圈。


    是幻覺嗎?


    難道是被戰鬥的氣勢所懾服看劈叉了?


    白西華亦目光複雜的飛來,她再度感受到生態高位的強大,執掌天象,站在另一個領域,堪稱行走在行星上的真神,陸地行走的仙人,太過恐怖。


    目光壓過塵沙,望向雷光淹沒的中心。


    一切已經落幕,視線在小雨點點中恢複清澈。


    碎石中心被砸出大坑,似隕石墜落,半球體的大坑直徑有十米之巨,鎧甲的碎片淩亂,似是被擊碎的戰艦,到處都是。


    而大坑的中心點,四仰八叉的躺著一個人。


    鯊福林!


    那位大人他死了!


    烏漆嘛黑,兩顆大眼睛瞪向天空,帶著痛苦,不甘,絕望和一抹震驚與無語,最終又化作解脫的釋懷,瞳孔擴散,徹底死去。


    他口鼻溢出的血也被電作黑痂,仿佛蜈蚣爬滿半張臉,身體千瘡百孔,宛如被捅了千百次,全是口子。


    白西華凝視,不禁倒吸冷氣。


    “他的身體被掏空,蠱蟲不見了!”


    如他這般存在,向咒神祭祀,換來種種偉力神通,實則是與咒神微生物共生的過程。


    在白西華的認知中,蠱蟲會吃掉他的某些腺體或者器官,取而代之,並提供更強大的器官功能。


    這與元東明當年苦修還不同。


    元東明是用自己的基因樣本培育的武道體質,換皮換血換骨,而鯊福林是與血祖高天交易,一瞬間擁有。


    前者類似於自主創業,完全控‘蠱’!


    後者則是上市融資,以股易錢,‘蠱東’分權。


    如今,可謂是破產清算,老大身死道消,蠱東吃的盆滿缽滿,作鳥獸散,卷錢跑路,隻剩下一片狼藉。


    “人心不足蛇吞象,與蠱神交易,死後連屍身都不全,發生不詳,被蠶食!”


    話音未落,殘屍轟然破碎,化作漫天白毛菌飛舞天地。


    這次,連殘屍也不存了。


    白西華喃喃道:“生於天地,食天地一生,死後屍身又被天地蠶食,輪迴一遭,生命空渡,什麽也不存。”


    生命為何而存?


    文明以何長生?


    她千頭萬緒,化作無盡的悲傷,而天諸武卻陰冷輕哼:“鯊福林,暗修蠱道,謀逆之徒,死有餘辜,如今血脈斷絕,正合律法之莊嚴,讓世人知曉,敢於謀逆者,無人不可殺!”


    他義正言辭,鏗鏘而鳴,仿佛正義天使降臨人間,滿身道德之光,令人不敢直視,一個個獸鎧者低下頭,隻敢暗中嘀咕。


    鯊福林最後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京主,您也是……什麽?


    他們不敢去想,渾身都在抖,驚懼到戰栗,小步的紛紛退走,白西華也深感背後一涼,她與虎謀皮,如在鋼絲繩上起舞,人性的可怕超乎她的想象。


    縱使登臨生態高位,便真的能一展抱負,拯救蒼生嗎?


    白西華心神動搖。


    人族的命運到底是留在自己的手中,還是交付給神?


    她心頭生出一縷縷悲涼,從此之後,天諸武萬千大權一身,再無桎梏,獨夫之心若是驕固,與咒神相比,哪個更不堪?


    一個貪權到可以弑父殺叔的人比之邪神,誰更邪惡?


    嘩啦啦——


    大地戰栗,星鎧碎片在天諸武的催動下飛起,衝入高天,重新融合為碩大無朋的巨鯊,遊動在雲層間,風雲激蕩,雨水來去,如臂驅使。


    天諸武眸光興奮:“權柄終於收迴來了!”


    如今的他,終於真正的收迴汴京的一切權柄,再也沒有人能違背他的意誌,成為至高無上的王,再也沒有人能威脅他的統治,也沒有人能違抗他的命令!


    誰還敢說他是篡位?


    自此之後,他便是真正的汴京之主,再無人可以置喙。


    “汴京之內,我即天意,風雷雨電,莫敢不從,哈哈哈~”


    他一手催動風雷神鎧,一手催動雨霧神鎧,驅使風雷雨電,肆無忌憚的大笑,笑聲傳遍整個汴京,將人從睡夢中吵醒,敢於怒罵者頃刻被閃電擊中,從窗戶中倒栽出去。


    閃電貫徹,烏雲罡風。


    漫天羽鎧者,鱗鎧者角鎧者紛紛恭聲讚美。


    “恭喜京主!”


    “恭喜京主!”


    這一刻,他的權威達到至極的巔峰,伴著閃電,天空一陣明暗,便登臨天闕,將風雷神鎧與雨霧神鎧合一,化作更強大的天象神鎧,安坐在至高的神座上,俯瞰整座汴京。


    他目光轉動,身後亮起兩道血紅色的天燈般的目光,撕開烏雲,穿出千裏。


    終於啊,收迴了這雙血紅天燈!


    以前,鯊福林常以此神鎧之雙目威壓汴京,如蒼天之眼垂臨,天諸武早有不滿,眸光輕轉,兩道激光似得瞳光穿出汴京,將那一尊尊作壁上觀的京主嚇得倒退,紛紛拱手離開。


    黃雀沒做成,反倒讓天諸武一統汴京。


    隻是,他到底是如何實力進階的如此之快,真是奇怪啊!


    實力強弱,並非僅僅靠星鎧強弱,還與意誌強弱和身體素質開發相關,京主繼位,便是磨合城鎧也需要三五年,況天諸武還未完全收迴權柄……


    此事,令人不解。


    天諸武環顧穹天下,心中有萬丈豪情湧出,滿麵血色,無窮的野心如野草般滋生,連他也有些恍惚。


    “天隆仁,我的父親,你能想到有今天嗎?”


    “你最不看好的老五,我天諸武登臨汴京之主的位置!!!但這還遠遠不夠,我將變得更強,統治更多的城,將我的意誌貫徹到星球的另一端,成為至高無上的王,完成始皇未竟的大業!”


    “然後……”


    他神情凝固,然後呢?轉眼,他的麵色漸漸的霸道,低下頭,環顧汴京聳動的一個個人頭。


    “成為所有人的王,去好好的享受這種至高無上的權威,讓我的意誌永遠的貫徹下去!”


    傳聞,統一星球,鑄成大鎧,便將與星同存。


    忽的,他嘴角掀起一縷笑意,如至高無上的君王俯瞰臣民,現在,距離自己謀劃隻差最後一步,汴京的統治便將徹徹底底的固若金湯,再不可動搖,為將來覆滅太初,橫掃星球,成就自己的王道霸業鑄就無上的根基。


    他輕聲開口,將這份欣喜傳遍汴京。


    “大賊梟首,有功者賞!”


    頓時,


    一片歡唿!


    在這天地狼藉的時刻,想要收歸人心,必要大加賞賜,惡事已盡,需要喜事衝天,他沉聲說道:“白西華,出列!”


    “在!”


    白西華神情一震,踏步向前。


    所有人挺起脊梁,看向那靜靜立著如塵世蓮花的身影,麵色也泛起欣喜:“白大人終於到了這一步了!”


    “如今雨霧神鎧與風雷神鎧都無主,她必然能得到一座!”


    “終於要見證這曆史性的一刻!”


    白西華仰頭望向雲天中端坐的身影,垂著手很平淡,但手卻攥的很緊,人族的命運應該交給人族自己,不應該交給神,她將為此而奮鬥終生!


    現在,終於能一償宿願!


    虛空傳來平淡的話語,卻隆隆如雷音。


    “白西華,你查出汴京蠱道源頭,功不可沒,依照汴京律法,有功必賞,你如今已經身處生態中位獸鎧之巔,若再行封賞,便至生態高位!”


    生態高位,如王朝之王公,異姓不封。


    這由始皇創立的元鎧之城,則更加嚴苛,以基因血脈為錨點,非始皇血脈根本無法執掌災難神鎧。


    普通人並不知曉這些事情。


    這是相當隱晦的事情。


    便如封建王朝,並無明確規定異姓不能封王,給人一個虛假的希望,似乎隻要建立功勳,便能上封王公,與國同休。


    天諸武再道:“白西華,本京主本應敕封你為神鎧之主,協助我執掌汴京風雨,但災難神鎧非始皇血脈不可執掌,當年,我之君父天隆仁登位屠殺,狄姓不存,唯有九子,如今隻剩我這獨苗!”


    眾人皆屏氣凝神。


    京主說此話,是要打破規矩,開天地之先嗎?


    這時候,天諸武低下頭,凝視著那沉靜的立在地麵上的白西華,身著凰鎧,宛如一道即將飛騰的真凰,凰立雞群,不可遮掩其光。


    白西華攥緊拳頭,緊張的聆聽。


    詔書曾許諾高位神鎧,她也曾詢問天諸武,天諸武也給過她希望。


    人族的命運不能交給神!人族的命運隻能掌握在人類自己的手中,現在,也到了決定她自己命運的時刻。


    人是否比神更公正?


    人意是否比天意更嚴明?


    這裏的人是萬萬人還是一個人?


    不待白西華厘清這種種的關係,虛空上天諸武豁然起身,背負雙手,笑意盈盈的開口:“白西華,非是我不願傳你,而是汴京神鎧非狄不傳,縱使我也無法改變!”


    頃刻間,大地上一片嘩然。


    天諸武曾下發有功必賞的詔書,明確寫著功高者可封神鎧,也曾不止一次暗示白西華並鼓勵,如今卻說神鎧非狄不傳?


    這不僅僅是踐踏對白西華的許諾,更是踐踏所有人的希望,踐踏汴京律令的莊嚴性。


    白西華亦是麵色一白。


    生態高位的災難神鎧,擺脫物種束縛,是她踐行理想抱負最重要的一塊基石,持有之,甚至能自為礦主,開辟小生態,不少礦區的主人便是一些元鎧之城的神鎧持有者,從大城隔離,自為主人。


    唯有神鎧主人,才算掌握自身命運,甚至改變他人命運。


    這是征伐天下的入場券。


    這也是人族變強,掌握自身命運的第一道台階。


    如她能夠成功,萬千人便有希望,如此天驕並起,自能氣吞山河,直至一統星球,舉星飛升,脫離紅巨星引力範圍,尋覓新的家園。


    可如今,一切理想幻滅,成為泡影。


    白西華終於明悟,元鎧之道,並非天下之道,囚困牢籠,實乃一人之道,獨夫之道!


    自始至終,她都不成!


    自始至終,元鎧之道便非天下人暢行的道路,也並非救世之道!


    人族,何去何從?


    交給獨夫?亦或者交給神?


    無論哪一個,人族都將成為附庸,奴仆,望穿不到前路,如是天諸武一統星球,統治便將永無止境,與咒神有何不同?


    她絕望,滿眼灰暗。


    這兩條路,都非救世的大道,都非人族的大道!


    難道,人類隻能為仆嗎?


    她從不是一個小家子氣的女人,所思所想有大誌氣,此刻唯有深深的疲倦,看的太長遠是一種悲哀,看到結局是一種痛苦。


    虛空再度隆隆而鳴。


    “白西華,我天諸武一言九鼎,自不會違約,如今汴京狄姓凋敝,我那幾個兄弟悖逆難擋,人族之恥,你雖非有始皇血脈,但你的兒子可以是,你的女兒可以是!”


    他忽的眸綻精光。


    “我天諸武未妻未嗣,如今當開枝散葉,壯我天家,今特賞你入我天家門,為我生兒育女,將來你我兒女執掌神鎧,你之夙願也算了結!”


    他天諸武今日……殺叔,娶妻!


    一箭雙雕!


    汴京最後一塊拚圖,也該放在該去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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