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天意高又懸,血色孤峰黑影深。


    粘稠的血液緩慢的流淌,如汪洋,充斥世界的每一個角落,但對細胞人來說這就是空氣般自然而然的生存環境,是撐開空間,構成世界的基石。


    古州呢喃。


    “對於你們來說,這便如空氣,也或許如連我們也無法觀測的填滿宇宙空間的暗物質……”


    血液,便是大千世界的空氣。


    從中攫取營養,是每一個細胞人的本能。


    磷光圓如月,映襯著孤峰上那道坐而講道的聲影,赫然是虎背熊腰的細胞人——不死帝鴻。


    作為上古兇魔水熊蟲的後代,他本就兼具兩性,有大日天子的慈悲,也有閻魔天子的雷霆手段,為了給這群細胞土匪講道,他不得不探出肌動蛋白手臂,將細胞真人的纖毛和鞭毛全部斬斷。


    故而孤峰下,一群圓鼓鼓,委屈巴巴的細胞彘如不倒翁般搖搖晃晃,一副聽話寶寶的模樣。


    “太對了哥太對了!”


    “帝鴻陛下,您才是我們的神!”


    細胞人在骨縫下,不得不低頭!


    但他們也道出殘酷的現實,仿佛溺水的人尖著嗓子呐喊:“帝鴻陛下,您要登臨天域,執掌大千,改天換地,我們很歡欣,但夢想不能當飯吃啊!”


    他們在血色蒼茫的大地上滾動。


    作為腳底板的細胞子民,從血液中汲取的營養本就最少,故而不得不將自己的心冷酷下來,放縱欲望,遵循大自然弱肉強食的法則,唯有勝利者能夠享用血液中的美食。


    他們抓來幾頭兇獸當鼓,敲著哀樂,潸然淚下。


    “我等本是神後裔,餐霞又煉氣,生活樂無邊。”


    “誰知大劫不講理,遮日又毀山,苟延又殘喘。”


    “聞聽大千皆兄弟,族人卻被巨擘捉,摘去胳膊剜法器,剖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殘花敗柳趕到邊疆來,日日行乞不得活,可憐我那族人盡歸天!”


    “此恨難填!為了生計強作業,占界為王搞搶劫,隻為護我血脈到新紀元啊新紀元!”


    字字泣血,句句在調!


    甚至右腳腳腕,也被他們哭的關節水腫。


    不死帝鴻一聽一個不吱聲。


    半晌才抹去視蛋白中滲出的眼淚,撕下兇獸細胞膜當抹布擤去鼻涕,感動道:“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不曾想兄弟們如此慘!”


    帝鴻與他們抱頭痛哭。


    水腫進一步加劇。


    細胞真人們哭的快成葡萄幹了,方才迴神道:“帝鴻好兄弟,現在能否把我們的腿啊,胳膊啊還給我們了!”


    帝鴻感動的將鞭毛向身後踢了踢,搖頭道:“好兄弟們啊,不行啊,一碼事是一碼事,給了你們胳膊腿,豈不是還要為惡!”


    “帝鴻陛下啊,古祖曾經說過,這叫緊急避險!”


    他們當即急了。


    自大日天子那傳來的感情同化大法竟然不管用?


    帝鴻痛苦掙紮的望著一眾小土豆似得細胞人,解釋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但做土匪是無法救世的,強取豪奪,這片世界終將枯竭,走向終末!”


    氣的一眾小土豆細胞們跳高打帝鴻的鞭毛膝蓋。


    “那我們就該死嗎?”“我們就該死嗎!”


    “這個世界就是這個樣子!”


    “這個世界就是這麽殘酷!”


    一道道誅心之言撕開帝鴻的心房,此刻他才明白,大自然的獸性早就滲透入每一個人的心裏,所有的基因都浸著‘適者生存,不適者滅亡’九個大字。


    帝鴻淚流。


    “舉天仙神以死襄助帝媧娘娘辟出《八九玄功》,踏上改天換地之路,隻是妄想嗎?”


    難怪難怪,帝媧娘娘要尋找一位大千主。


    這片大千世界中的生靈還未真正的覺悟啊。


    “那麽,就從我開始吧!”


    帝鴻的目光陡然堅定,種種疑惑自心頭散去,細胞核中的dna鏈條頓時筆挺如長槍。


    他環視四周,為前麵的幾尊細胞真人按上手腳。


    “帝媧娘娘創造出大千世界不是讓我們內鬥的,不是讓我們自我毀滅的,真正要毀滅我們的不是身邊的同伴,而是那無處不在的混沌世界啊,我們流淌著一樣的血,蘊含著同樣的古祖意誌,為何不能聯起手來,共抗天災?”


    “說的好聽!大劫怎能對抗!”


    “不試試怎麽知道!”


    帝鴻望著幾尊大長腿細胞真人,沉聲道:“現在我給你們一個機會,要麽打死我,要麽便與我攜手重建天地!”


    “打死你!”


    轟!轟!轟!


    疾風破空,血穹撕裂。


    數尊真人一躍而起,宛如神明耀世,施展出萬般本領,各顯神通,揮動鞭毛殺向不死帝鴻!


    這個年輕人啊,太單純,根本不知道世界的殘酷。


    “鋼龍神拳!”“驚天凰翅!”


    “赤金寶輦!”“白銀驚惶腿!”


    四麵八方,皆是虛影。


    重重殺意,掃向那孤峰之上傲然獨立的身影,卷起他揚起的烏黑纖毛長發。


    隻見帝鴻細胞人頭頂上鑽出密密麻麻的視蛋白。


    細胞神明,本就無上下,無正臉。


    也可以說四麵八方都是正麵,一條條粗壯的肌動蛋白手臂從細胞膜的縫隙中鑽出來,葡萄糖迅速在身軀之外構建出金黃璀璨的鎖子寶甲。


    帝鴻一步踏出,霸氣的向四麵八方同時揮拳。


    “既然如此,便讓你們看看《八九玄功》真正的威力!”


    “鋼龍神拳!”“驚天凰翅!”


    “赤金寶輦!”“白銀驚惶腿!”


    殺來的真人頓時色變,帝鴻以相同的神通反擊而上,神拳對神拳,凰翅對凰翅!


    “這怎麽可能!”


    轟——


    一念剛起,兩者已然撞擊在一起。


    伴隨著骨質爆炸,孤峰破碎,漫天血液飄舞,映照出帝鴻霸氣屹立的身影,而身側亦跪倒著四個細胞。


    一者身有拳印,一者被斬成兩截,一者臉上有車軲轆印,一者有腳印。


    鮮血,自傷口處姍姍來遲,驟然噴出。


    “噗——”


    跪倒的四細胞栽倒在地。


    四麵八方的細胞人們驚得如彈力球般蹦蹦跳跳,如山海倒仰的狂吸冷氣,齊齊尖叫:“帝鴻用他們的神通擊敗了他們!”


    “這便是八九玄功之威嗎?”


    “諸般神通一齊施展竟有這般威力!”


    帝鴻不做解釋,默默的為其餘的細胞人插上鞭毛,低喝道:“打我!”


    “我……”


    “打莪!!!”


    轟——


    一拳揮出,帝鴻身影不動,那細胞人倒飛天上,狂飆細胞液。


    他繼續為細胞安裝鞭毛,重複的訴說,又以相同的神通打敗一個個真人。


    倒下的身影越來越多。


    帝鴻對於八九玄功的理解也越來越深。


    “我可以更輕鬆,若以綿綿不休掌對抗鋼龍神拳隻需三分力道,驚天凰翅可避過赤金寶輦……”


    億萬種不同的道與法不再涇渭分明,反而開始交融,迸發出新的火花。


    之前,他同時鬥四尊真人,很快,他可以同時打八個,十六個,一百二十八,直到最後,帝鴻為所有的真人按上四肢,屹立山巔,側身迴望。


    “你們,一起上吧!”


    “殺!”


    如金字塔的孤峰上,帝鴻一人獨立,鬥殺萬千真人。


    潮海般的細胞向他湧來,卻被他一招一式輕而易舉的化解,如猛虎如羊群,根本沒有一合之敵。


    大千世界無日夜。


    帝鴻亦不知鬥了幾天,當他迴神,天地間隻剩下他一人傲絕於天地,咆哮天地,吞噬著天地間無邊的靈氣。


    血液中的營養成分如潮海般納入一身。


    瞬間,重歸巔峰狀態。


    當他低下頭去,漫山遍野的細胞人埋在血肉中,東倒西歪,皆舉起一根鞭毛:“帝鴻,你贏了!”


    短短五個字,卻讓帝鴻忍不住仰天狂吼,泣不成聲。


    八九玄功這條道,終究被他走通了。


    ……


    自這一日後,帝鴻身邊有了忠誠的簇擁,他們想要追隨在帝鴻的身邊,重證水熊蟲帝身,征服天下。


    帝鴻頗有深意道:“不,這就是你們的天下!”


    他沒有帶走任何一個細胞,卻為世界製定了新的秩序,為不同的真人劃分疆域,重定職責,令他們守望相助,各行其道。


    如同一個髒亂差的房間忽的整潔幹淨。


    煉氣真人們都有些不適。


    “原來世界也可以這般美好!”


    “原來我們不必相互殘殺,隻要我們各行其道!”


    他們從瘋卷廝殺的世界中解脫了,成為龐大機器中不同地方的螺絲,行使著不同的職責,根本沒有利益衝突。


    怎麽突然,共和了!


    筋骨安定,血肉重排,堵塞的血管重新疏通,滾滾精血如噴泉衝天。


    帝鴻順勢借血壓飛升上界。


    他望著那片欣欣向榮的世界,感觸萬千:“原來帝媧娘娘的八九玄功是創世之道,是創造之道,我為上帝,再造乾坤!”


    唰!


    強大血壓如雲浪擊天,帝鴻破空而去。


    無數細胞人泣不成聲,高唿帝鴻之名。


    古州看來,


    巨人蒼白的右腳浮現出一絲紅潤,仿佛心髒停跳的人突然死而複生,僵硬的屍體被重新注入了滾燙的血液。


    而那左腳,整條左腿皮包骨頭,遍布血絲,形如枯木,被凍雪掩埋,無了生機。


    一左一右,一毀滅一創造。


    古州散去感知。


    “相同的道,不同的人,我已看到結局!”


    ……


    陽靈星冰封後,古州死後的生活迴歸無聊,他的精力多放在穩固命運長河這座巨大的智慧雲端平台上,至於記憶宮殿中那無邊的地球知識,則交給飛升的眾仙神去參悟。


    本質上,他們不過是古州分裂出的子人格。


    他們會了,就是古州會了。


    他們學習,就是古州學習。


    古州有超憶症,又在京華大學圖書館勤工儉學,故而幾乎記憶了所有書籍的內容,如今,在這座圖書館中坐滿烏泱泱的古州,同時看書學習,領會其中的道與理。


    古州將所有死去的具備智慧核的細胞人全部拉到記憶圖書館裏。


    參悟多少,參悟什麽,全憑他們自己領悟。


    文學區,聚集的細胞人最多。


    文學區的小說區,最多中的最多。


    古州也很無奈,看來,即便是細胞人也不愛學習,不是每個人都能從學習中體會出快樂。


    “都說修仙小說中怎麽大多數人都不去修仙,而是安於做個普通人,隻怕修仙和學習是一樣的,哪怕無上真經放在麵前,也隻能看到那些俗物!”


    如果一本本無上真經,如高等數學,線性代數,基礎化學,藥物化學,分子生物學,大學物理,物理化學,c語言程序設計……與各種話本小說,黃白讀物放在一起,怎麽選?


    看銷量就知道。


    “看來,小說話本放到哪個世界都很暢銷啊!”


    古州悲傷的收迴目光,剩餘的精力全部投入到對屍灰的感知中,希望奇跡發生,屍灰能夠被新的星體俘獲。


    那億萬道微粒灑入銀河係,又灑出銀河係,棺槨早已飛進昏暗的宇宙虛空,不知幾千萬年後才會在無邊的宇宙中偶遇新的星係。


    屍灰破碎的越小,他的感知越細微。


    隱隱間能夠感知到少量的微粒被強大的引力捕獲,又在氣流衝撞間不斷的跳躍飛濺,但完全沒有感知到生命的痕跡。


    古州甚至生出念頭。


    “這枯燥乏味的宇宙啊,難道還要大夢萬古,被動等待?萬一占了地球的那植物天尊晉級宇宙一級文明,打殺過來,豈不是又涼涼了?”


    “該死,該死!”


    ……


    “道友,聽我一言!”


    “道友,你終於願意聽我講道理了!”


    帝鴻感動的抹眼淚。


    被掐成葫蘆狀的細胞真人懸在半空瘋狂的蹬腿,急的都快要咽氣了,瘋狂的拍打著帝鴻的鐵手,著急忙慌的點頭。


    能不聽嗎?


    腰都要被您給掐斷了。


    帝鴻走過一方方世界,他發現每個人都很和善,願意聽他講道,這讓他感動到想哭,他自然竭盡全力,梳理天地陰陽,重鑄血肉經脈,將一團團組織,一團團器官放在合適的位置,堵塞的動脈,靜脈,毛細血管漸漸的活泛暢通……


    帝鴻甚至有種感覺,他與這方世界的聯係越來越深。


    直到某一天,轟的一聲。


    他自大腿的靜脈中一躍而出,飛升踏入巨人胸腹所在的中洲大界,卻陡然呆立當場。


    “殺你個靈母奶奶!”“幹你個雷公爺爺!”


    無數的蟲帝在胸腹中洲大陸上瘋狂的對衝,廝殺,直到將對方殺爆成一團血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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