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蕭蕭,人瑟瑟。


    百萬年風霜一朝洗盡,還一個徹徹底底蘇醒的地球人。


    都說人死後會忘記死亡的真相,亦在明悟的刹那迎來新生。


    古州念起往事,思及前塵,種種浮上心頭,好似冰雪消融,萬千的江河匯聚成咆哮的黃河,奔湧入海,那無上的意念凝聚成一個大大的人字。


    當他再睜開眼,帝魁那毫米的小眼上閃動著滄桑、懷念、歲月,卻又在一瞬掃清,化為極致的澄澈與深邃。


    “老方啊,是你成了啊!”


    “老方啊,是你的道成了,而我的道還在路上。”


    奈何,老方頭鬱鬱而終,為道殤,為兄殤而悲,泣血纏綿而死,哪裏能想到那個原本的死人竟真的活了,活在了莫測的維度中。


    若他有知,定泣血狂笑!


    古州像是被打在高維的牆壁上,成了一副壁畫。


    空間的衝刷不能洗盡高維的顏色,他屹立在諸世之上,俯瞰著人世間曆曆往事,與那肉身的每一個原子,誇克,玻色子,費米子……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量子糾纏嘛……”


    仿佛,構成他身體的每一個微粒,一半在深海維度,一半在人世之間,並不存在距離的概念,而是一種超越時空的糾纏。


    古州即無奈又感慨,可惜自己清醒時肉身徹底死去,無法顯聖,不然老方與自己必將載入史冊,不,是帶領地球踏出文明的瓶頸,超脫而上。


    奈何,錯失良機。


    若他是一方文明自然孕育的超意誌,握馭風雷之相,也不會這般淒慘,直到被這顆星球捕獲,孕育出黃祖後才恢複了對人世間的部分感知。


    令他無語的還有一點。


    黃赤青高玄竟然與體內的五顆腫瘤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到底是我成就了他們,還是他們成就了我,不,他們本就是我的一部分,隻是……”


    古州捏著自己昆蟲甲殼的眉心,捏不動。


    “他們到底是我在這顆星球創造出來的,還是隨同我那五顆腫瘤一同被量子打靶的意識?”


    連古州自己都迷糊了。


    腦海中所有的記憶長河被收束,化作純淨的一,他的過去變成記憶中的模樣,而記憶中存在黃赤青高玄,可現實中五位細胞天祖卻是生於此星。


    在時間,空間上形成了悖論。


    “他們的存在,變成了必然,故而我也變成了必然!”


    先有的雞,還有先有的蛋?


    古州撲開一切的迷霧,眼前是一張蒼白的女子麵龐,烏黑分明的眼珠子咕嚕嚕轉動,充滿好奇。


    “古,你似乎有些不同,變得更可怕了,你的眼睛裏蘊藏著化不開的悲哀和滄桑。”


    “楊零!”


    他睜開眼,從歲月中踱步來到現世,從遼闊浩瀚的宇宙圖景中迴歸現實,那滄海桑田波瀾壯闊的一切終歸於平靜的生活,古州失笑不已。


    破滅地球的蠻荒天尊屍骸。


    將自己打出宇宙的死人老方。


    直讓古州的心神壯闊到宇宙中去。


    見證波雲詭譎,亙古無垠的宇宙滄桑後,他還是那個隻能在細胞文明間運作的小人物。


    古州雖有不滅的根基,卻知道他並非宇宙唯一的變數。


    他本應脫離宇宙就此蒙昧,卻被這顆星球拉住,構建了生死的橋梁,讓他由死轉生,而無限可能性的宇宙中必然存在著同樣超然的存在。


    或許,並不超然。


    他對著那張英氣的女子麵龐,張口如蠅振翅:“宇宙一級文明!”


    “你說什麽?”


    女子瞪大眼珠。


    “我說宇宙一級文明!”


    “聽不清,你到我耳旁細說!”


    女子連忙搖頭,並將他托到耳旁,古州躺在耳廓間撩撥著耳垂,道:“聽力開始下降,說明你快要死了,楊零,你作為人的一麵即將消失,重新化作那沒有情感,唯有弱肉強食的大自然規律的泛意誌。”


    “我想活,教我!”女子嚴肅的迴應。


    “這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地球文明奮鬥了百萬年都不曾成功,在門檻外眺望,你想活便必須要成為宇宙一級文明,建立天地的大周天!”


    “這與我所知不同。”


    “因為地球也從未成就過。”


    古州眺望深邃的耳道,呐喊間能聽到迴聲,沉聲道:“宇宙一級文明,不僅僅要徹底的掌控地球的能源和物質,還要建立生命的循環,生態的循環,生命是小生態,天地是大生態,需要構建一方以主觀意識駕馭風雷雨電、物質與物質的融合崩解,化學反應與物理變化的星球生態,讓生命昌盛,讓文明建立,那時將發生極致的蛻變,向死而生。”


    “活?人是小生態,天地是大生態?”


    女子歪頭,古州跌進耳道內,扒住耳毛道:“在傳說中,人有三魂,曰天、曰地、曰命!所謂天地二魂常在外,唯有命魂獨住身,一般的道理。”


    “僅僅讓生命繁榮無法讓你顯生化死。”


    “地球生命衍化了數億年,也不見地球意誌的誕生。”


    “那隻是條件之一,你可將此比喻為你的命魂,眾生的命就是你的命。”


    女子正頭,昆蟲級古州從耳道中爬出來,女子撓了撓耳孔:“有些癢,這便是人類的感覺嘛,真是奇妙,我偶爾能感覺到風雷唿嘯,汪洋震蕩,大地脈動,更多的則是來自廣袤宇宙恐怖的咆哮。”


    古州不聽她的牢騷:“一些簡單的物理化學反饋罷了,在楊零死前,我們還是抓緊說正事。”


    “你要讓眾生在大地上建立生態,徹底駕馭星體的物質與能量,地魂便成了。”


    “那時候,你便具備了活的可能性。”


    女子黑白分明的眼珠轉動,歪頭思索:“那時候,還活不了嗎?”


    古州幽幽道:“野獸也是活的,可它真是活的嗎?沒有靈魂的生命隻是野獸,遵循著弱肉強食的法則而存在,生命本是違逆宇宙熵增的壯舉,想要活出自我便要要對抗宇宙賦予的本能,而這便需要文明來構築靈魂。”


    “人類可以對抗星球的規律,卻無法抗衡宇宙的滄桑。”


    “當文明鼎盛到極致,眾生發自內心的要對抗宇宙的冰冷與孤寂,一個更大的意誌便將誕生,那便是你……”


    古州在誘惑,在讚美,在散發靡靡之音。


    “那是你!運行諸天,俯瞰宇宙,對抗那冰冷無情黑暗永寂的宇宙的你,那時,你便活了!”


    “我活了?”


    女子眼睛泛著亮光。


    星球泛意誌通過電磁波入主了這具軀殼,卻也需要遵循神經係統和肉體的各種反饋,仙人本無情,下凡自要承受七情六欲,這便是肉體凡胎的痛苦。


    故而,她短暫有了作為人的各種情緒。


    這具軀殼似已經到極限,迴光返照般無比的靈活,那每一枚神經細胞都在發光,照耀古今,將顱骨燒的通紅,熱氣滾滾,她的烏黑長發卻在一點點的脫落。


    她邁著輕快的步子暢想:“我活了,應該有自己的名字,我叫楊零,不,我是一顆星,一顆星也該有自己的名字,古,你說對嗎?”


    “是的,你應該有自己的名字,被世人所銘記,如同佛祖道祖玉皇上帝般被眾人所讚頌,這將是文明的始端。”


    “嗯!”


    女子很鄭重的點頭,似乎知道馬上便失去‘活著’的機會,愈發的珍惜著短暫的時刻,她的手背在背股間,輕快的如在地麵上起舞。


    “我應當有一個名字,屬於自己的名字。”


    古州從未給這顆星球命名。


    黃祖等也沒有,或者說都沒有這個資格。


    就讓她自己來吧。


    “我叫陽靈,太陽的陽,靈氣的靈,在這冰冷的宇宙中,隻有那顆太陽,或者說恆星,給予了我唯一的溫暖和生機。”


    “陽靈星,陽靈界,很美的名字!”


    古州的神色有些悲哀,唯一能與他對話的生命又將消亡,自此之後又將承受萬古無盡的孤寂,坐看眾生的變遷。


    陽靈嘻嘻笑著,滿口白牙的縫隙間滲出紅色的血絲。


    這具肉身即將走到終點。


    可她依舊笑的歡快,真像個活人。


    “你們人類有名也有字,我也要有自己的字,你給莪取一個?”


    “字嗎?”


    古州默默念叨,在楊零所在的年代,唯一還有記載傳承的文明便是古中國,人們既有名也有字。


    “眾生稱我為天,然大地造化萬物,陽靈,字後土!”


    “後土?”


    陽靈摸著眼角和鼻孔滲出的暗紅血液,咧嘴笑道:“陽靈,字後土,真好……我好像快要死了,好疼啊,真是奇妙的感覺呢……你不會把我變成地球吧,古?”


    “我不會!”


    “你會幫助我活過來的吧,古!”


    暗紅的血液從耳道中滲出,連肌膚毛孔也開始出現暗紅的斑點,古州沉默了很久,沒有欺騙:“或許會,或許不會。”


    “我想活!”


    她站立不穩,伏倒在地,相貌淒慘。


    古州冷酷無情,此生除了五嬸和媳婦兒閨女,向來不為女人言語所動,任她萬般花言巧語,古州心中默念化學元素周期表氫氦鋰鈹硼……


    “看來我們需要開誠布公的合作。”


    “你總是想要殺死我,還想要讓我做你的女兒,但我們是平等的。”陽靈的肉身在嘔血,滿頭長發脫落的不剩幾根,猶如即將慘死的尼姑。


    那個遠渡億萬萬公裏的女子終究是死了。


    但她卻又似活著,她的記憶、情感所有的一切都被星球泛意誌繼承,使得祂不再決然的對抗古州的入侵。


    楊零仿佛是星球意誌陽靈的前塵。


    成為了古州和陽靈星的紐帶。


    古州覺得好笑:“好吧,你不是我的女兒,我們是平等的,那麽合作吧,基因的死亡是肉體的腐爛,文明的衰亡是靈魂的朽滅,我無意重造一個地球,讓基因的王權在這裏散播,豐富你的血肉,讓文明的種子在這裏發芽,鑄成你的脊梁,那不會殺死你的,必將迎來新生!”


    她抗拒地球,源於對未知的恐懼。


    可是現在她不怕了。


    她攝取了楊零的情感、記憶和智慧,哪怕隻是一瞬,便如同純白的紙染上墨汁,再也無法洗去,無論她承不承認,她已經是地球的孩子。


    地球的文明,已經新生了。


    對於古州來說,相較於尋找蠻荒天尊複仇,他更想讓地球文明在宇宙重新煥發生機,去追尋那曆曆代代追求的超脫。


    即便要複仇,也不是現在的古州可以辦到的,甚至還有極大可能被反滅掉。


    古州一心隻想猥瑣發育,而後震驚整個宇宙。


    女子泣血的伏倒,矯健美好的肉體一點點的崩開,她撫摸著染血扭曲的臉龐,低聲道:“好像有一點點變醜了呢,古,你不能徹底的占有我、塑造我,我要為天地眾生戴上鐐銬,我要在生死之間鑄造輪迴,自此之後,我的孩子腐生玄黃天尊所立之地府,當尊陽靈後土之真意,掌萬物輪迴,主眾生壽數!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腐生玄黃天尊,玄天,大黑天,的確是她的子嗣。


    古州笑道:“楊零的記憶讓你變狡猾了,掌控地府,便如執掌尚方寶劍,一旦不順心者,自可鉤了性命,監察之權可以給你,但須彌仙族和赤黃神族之命你可勾不走。”


    女子的肉身幾乎徹底崩塌,化作一具肉山,她勉勵的抬起手臂在血肉中勾畫。


    “那我還要!”


    “我要以楊零之血肉,締造一個帝,掌地球物種生化孕育之權!”


    古州笑了笑:“依你!”


    “好!”


    肉山蠕動,寶光竟發!


    她摶血肉為身,磷母帝書為核,造無上帝者。


    上半身有三分人相,下半身則生蛇尾,體長半尺,儼然龐然大物,她再探手輕招,自帝魁眼中摳出仙瞳昊天鏡,置於眉心。


    古州吃痛的倒在地上。


    昆蟲帝魁的核反應眼被扣走了。


    陽靈後土的話響徹在蒼茫的大地上。


    “我造一帝!”


    “以我之血肉為身,磷母帝書為核,敕為磷母帝媧,代我行走大地,掌萬物生化之權,得享賜福,無極無量,無生老死!”


    楊零的三米肉身徹底崩塌,化作一團血水,而那身影卻自血霧中徐徐立起,眉心獨眼,閃耀七彩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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