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不大,宛若一葉扁舟。陶月兒上船之後便劇烈的抖動了一下,在滿是星辰的無垠夜空中晃蕩漂浮著。身下空無一物,格外駭人。


    眼前是仙氣繚繞的世界,從船上向下望去,仿佛在用睥睨天下的目光審視著岸上的四人。


    “誠如你所說,我們都是九國術士之中的佼佼者,就連陳秋碧,也曾做了三年的幽魂,所謂漂浮、禦劍,本也不是什麽難事,何必將我們都看輕了去?”陶月兒不卑不亢,站在長佩帝姬身邊一丁點兒的怯懦都沒有。


    這句話也點醒了岸上的幾人。


    陳秋碧率先上了船,緊接著常瑜、白相景也上了船。每上一個人,這船都會沉幾分。


    最後還沒有上船的人是季寒羽。他站在岸邊,所有人都看著他,可他似乎沒有絲毫想要邁步的意思。


    “季寒羽,你在想什麽?還不快上來?”陶月兒看著他,道。


    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季寒羽這才從呆楞中迴神。


    “叫……我嗎?”可就算是依稀感覺到有人在叫自己,他似乎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方,要去哪裏。


    “是。”陶月兒皺眉看著季寒羽,心中不妙的感覺升騰而起。


    季寒羽他……好像突然被打倒了一樣。


    少年的意氣消失殆盡,曾經以為自己是俠之大者的壯闊氣場消散無蹤,他在之前那一場試煉中,仿佛被抽掉了所有的精氣。


    他不再為自己感到自豪了。


    “上來。”迷茫中,陶月兒向他伸出了手。她身下的一葉扁舟也隨著陶月兒的伸手而緩緩靠近了岸邊,離季寒羽隻有一步之遙。


    季寒羽不再需要如他們其他四人一樣飛身而起,落在扁舟之上。而是扁舟主動向他靠近。


    “你做了什麽?”長佩帝姬不可思議地看著陶月兒,陶月兒沒理她,隻是向前彎腰,握住了季寒羽的手,將他拽上了扁舟。


    “曆經千辛萬苦,終於抵達蓬萊。你不要被其他的東西擾亂了心神,忘記了自己的來路。季寒羽,什麽都不會讓你真正改變,除了你自己。”陶月兒說完,季寒羽的眼神中終於恢複了些許神采。


    人齊之後,陶月兒望著人後的長佩帝姬,道:“人齊了,走吧。”


    “……”


    長佩帝姬看著陶月兒,總覺得這一次試煉之後,人人都铩羽而歸,算是下馬威給到位了。卻唯獨這個陶月兒,始終一樣。甚至,比之前還要更加穩重、迫人。


    她好像更加無所畏懼了……


    但沒關係,到了蓬萊,她自然會給她更大的下馬威。


    長佩帝姬不再說話,轉身,望著無垠的夜空,一葉扁舟緩緩駛入了星空。


    扁舟越來越快,四周的星星也如光線一般向後墜去。可這些光線中,他們很快發現,有一幕又一幕的人生片段閃過。隻有他們自己看得見。


    “這是迴溯長廊。”長佩帝姬道:“在這裏,你們可以迴顧自己的一生。那些好的、壞的、不好不壞的,對你們造成影響或者被你們忘記的事情,都會在這裏顯現。總之,你們所忽略的一切,都能得到重溯。”


    常瑜、白相景、陳秋碧很快抬起頭,看著眼前飛掠而過的光線,而後雙目空洞,陷入了自己人生的重溯之中。就連季寒羽也抬起了頭,呆呆地看了一眼,而後便死死盯著那些光束,再也挪不開目光。


    他們都陷入了迴憶之中,無可自拔。


    “你沒有想要迴溯的過去嗎?”長佩帝姬看陶月兒一點兒興趣都沒有的樣子,走到了陶月兒身旁,問她。


    陶月兒搖了搖頭,道:“我無父無母,祖父祖母也早逝,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隻有無盡的背叛與冷眼。唯獨一個對我好的花伶,他已經死去。而我記得與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不需要迴望,他也永遠在我心裏。我,有什麽可看的呢?”


    長佩帝姬悄然一笑,道:“那是你記得一部分,或許,能看到你不知道的那一部分呢?”


    長佩帝姬說完,陶月兒看著她麵上那永恆的輕視的笑意,雖然覺得不悅,可依然帶著一絲疑惑,望向了兩邊飛速掠過的光線。隻一眼,她就被吸引了去。


    陶月兒第一次參加三月三花會的時候,祖父祖母將她妝點一新,雖然不是個頂個出挑的大美女,卻也是遠近馳名的小美人。從過往的路人盯著她的眼睛裏就能看出,她大抵是非常受歡迎的。


    陶月兒拜別了祖父祖母,便獨自一人走到了洛水河的對岸。岸邊,楊柳暖陽,才子佳人,好一派和煦春風,曖昧多嬌。其中,看陶月兒的人是最多的。無數人折了柳枝,向著陶月兒而去。


    而陶月兒由於膽子小,沒見過什麽世麵,隻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鞋襪,緩慢地走在岸邊的草地上。


    但這一點也不影響大家的熱情。她一路來,已經吸引了不少人。


    然而奇怪的是,每一個走向陶月兒的人,都會在半路中要麽被石頭絆倒,要麽莫名落水,還有被其他女子阻攔了去路的。最離譜的,還屬有人頭上落了鳥屎,被糊了一臉。


    總之,每一個想要接近陶月兒的人,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铩羽而歸。而陶月兒,也在河邊走來走去,一整日,沒有接到一束柳枝。


    陶月兒的祖父祖母在河的對岸等她,等到太陽落山,看她空手而歸,十分失望。


    “果然沒有嗎……”祖父問。


    祖母也歎息:“沒事,你年紀還小,今年不行,明年再來。”


    祖母拉過陶月兒的手,在祖父的聲聲哀歎中,將她帶迴了家。


    夕陽西下,洛水河邊,一白衣白衫紅發繩的男子倚靠在他們身後的樹下,看著陶月兒緩緩離去的身影,露出了一絲淺淺微笑。


    陶月兒看到這裏,心猛地一緊,漏了一拍似的。


    因為那人不是旁人,正是長身玉立,清冷寡淡、不苟言笑的花伶。


    他的眼神如記憶中一樣冰冷,他的容顏,在她十二歲的時候,就已經跟現在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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