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行說完,看向了靈堂後方,屬於女眷的屋子——那是賀瑾雯如今所居住的地方。


    陸冠廷死後,陸渚清便是繼承人,而陸渚清尚在繈褓之中,賀瑾雯便成了陸家唯一的掌權人。她被人接出了小黑屋,一概下屬全都聽從她的調遣。


    說來也奇了。


    陸冠廷一死,賀瑾雯的病便好了大半。而那終日啼哭不止的孩子,也安靜了許多。下人們都說,是陸冠廷作惡多端,才連累了妻子和幼子。如今他死了,賀瑾雯自然就解脫了。


    陸冠廷停靈七日。他生前與大家關係處得都不錯,人緣極好。七日來,各級官員探望、拜會者眾多。但賀瑾雯誰都不想見。


    賀行是唯一一個被賀瑾雯請去後院的人,但賀瑾雯也依然沒有出門。


    “賀大人。”賀瑾雯隔著房門,對屋外的賀行說:“我夫君的死因不必再查了。”


    “為何?”


    “我知道我的夫君因何而死。”


    “哦?”賀行一驚,疑惑:“因何?”


    “三年前,紅山寺主持拿了我夫君的錢財,鎮壓前結發妻子陳秋碧冤死的魂魄。三年後又故技重施,在苛待幼子致其慘死後,想要再行效仿,鎮壓二子冤魂,卻被反噬。紅山寺主持冤死,也要拉人墊背。於是陸冠廷自食惡果,不得好死。”


    賀瑾雯所說之言,與賀行猜的相仿,賀行剛想說還有一人,在其中穿針引線,但賀瑾雯又接道:“可玄學之說,並不能服眾。倘若有人問起,還望賀大人從旁掩飾,就說先夫是因為貪食,夜裏積食,才致身亡,與任何人無關。希望大人理解,我孤兒寡母,也不能落得個惡名。至於聖上那裏,我自會稟明,便不勞賀大人大駕了。”


    顯然,陸冠廷的死並不簡單,但賀瑾雯卻毫不關心真相為何。


    她隻知道,陸冠廷死了,挺好。


    雖然賀行還有很多的疑惑,但陸冠廷孑然一身,無父無母,唯一一個會為他鳴不平的也隻有這麽一個妻子,既然賀瑾雯說不查,那便也隻能作罷。


    “下官遵命。”賀行說完,離開了陸府。


    於是陸冠廷牽連紅山寺一案,便成了一樁懸案。排查真相的人在這個世上隻有賀瑾雯有這個權力,可她並不關心了。


    賀瑾雯從此成了寡婦,而陸冠廷也沒有親人,她可以繼續住在陸冠廷的宅子裏。帶著自己的孩子,過得無拘無束。而她的孩子,也依然可以享受父親的蔭蔽。因為隻要他們是有用的,她的父親便會長長久久的幫扶下去。


    經此一劫,賀瑾雯徹底的想開了。


    父親也好、丈夫也罷,對她而言都不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要帶著孩子,過得好。


    一月後,孩子在雪梅的照料下,終於也不再吵鬧。他吃得好、睡得好,再次睜眼,他的眼睛卻變成了一隻是藍色,一隻白色。


    賀瑾雯找大夫來瞧過,大夫說他是因為哭了太久,把眼睛給哭傷了。


    賀瑾雯心痛不已,對陸冠廷更是恨得牙癢癢。恨不得見他的屍首拉出來挫骨揚灰。


    但是府上見過陳渚敏和陳渚英的人都知道,他們二人的瞳孔,一人是棕色中帶了絲絲淺藍,另一人則是帶了一絲淺淺的白。應當是當年在孕期,陳秋碧身子不好,導致孩子發育有問題。


    “你們說,是不是渚敏和渚英附在了小少爺身上?”丫鬟們惴惴不安,總是私下討論。


    “有可能。小少爺奪了他們的富貴榮華,他們便奪了小少爺的身子,將自己的富貴命又奪了迴來。”


    “你們在在說什麽?”突然,一聲厲喝,打斷了眾人的對話。


    雪梅陡然出現,站在眾人麵前。


    她在賀瑾雯最苦難的時候跟在賀瑾雯身邊,如今賀瑾雯重新得勢,她自然也成了府中地位一人之下所有人之上的存在。


    她嗬斥眾人,朗聲道:“夫人有多看重小少爺,想必你們都明白。假若小少爺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平安長大,大家都有好日子過。若有人閑來無事喜歡嚼舌根,隻怕夫人也饒不了她,你們可明白?”


    雪梅的話可算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也是,小少爺除了瞳孔顏色與過去不同,其他的已全然康複。她們再多討論,也無濟於事,平添夫人的難受罷了。


    而觸黴頭這種事情,做下人的,還是不要幹為好。


    陸冠廷出殯後,陸府立即撤下了所有的絹花白布黑綢緞,賀瑾雯令人將全府上下清洗一番,拆掉了小院的圍牆,讓小院與陸府重又聯結起來。


    經曆過許多的老嬤嬤看到陸府又恢複如初,心中感慨萬千。


    她是從陳秋碧生第一個孩子時,就陪在陳秋碧身邊的老人,後來陳秋碧死了,她也被發配了。如今又被雪梅尋了迴來,做了陸渚清的奶娘。


    她發現陸府的陳設迴到了陳秋碧還在時的模樣,溫馨舒適,井井有條。隻不過陸冠廷和陳秋碧以及他們生的孩子都已經不在了。


    “他們還在。”這時,掌著府中大權的雪梅告訴她:“他們依然還在這個府邸裏,依然還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


    雪梅一掃之前混沌的模樣,露出了真實的五官。


    老嬤嬤發現她其實是見過雪梅的。


    在天牢外,隔了老遠,她遠遠見到過雪梅頭上刻著的‘盜’字。


    她當時還勸陳秋碧:“不要與品行有差之人交往,會連累自己。”


    卻不想,陳秋碧眾叛親離,到最後跟在她身邊、還記得她的,竟然是她。


    陶月兒退去了雪梅的外衣,迴到原本的模樣,告訴老嬤嬤:“是我來晚了,才導致陳渚英和陳渚敏自縊。我無法讓時光倒流,我隻希望他們餘生,能得到他們想要的一切。”


    老嬤嬤聽不大懂雪梅的意思,但也猜的八九不離十。


    想來,陳渚英和陳渚敏被苛待,生活渺無希望,帶著弟弟一同自盡。而後便附身在了賀瑾雯之子陸渚清的身上。原本,他們是想拖累死賀瑾雯。可是賀瑾雯一日日的悉心照顧,拂去了它們的怨氣。


    他們想要的,不過是如過去母親還在世時一般,擁有她無限的愛與包容。


    如今換了一個人,去也是一樣的愛。他們願意在這份愛裏沉湎。


    哪怕……是三人共享。


    “往後渚英、渚敏和渚清都仰仗嬤嬤照顧了。請您一定要善待他們,讓他們在一人的身體裏,健康、長久、快樂的活下去。”陶月兒說完,便如一陣風似的離去了。


    老嬤嬤揉了揉眼睛,發現隻是眨眼的功夫,眼前就已經空無一人……


    來去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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