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沒理由謀害主帥,還用會和他聯係上的烏頭堿下毒。


    炊事長心懷仁義,剛直不阿,可他不傻。


    塗校尉對炊事長的懷疑,到底從何而來……


    萬葛沙匆忙一思索,本能地還是選擇相信炊事長的為人:“塗校尉如果是因為毒藥裏含有烏頭堿,炊事長身為夥房掌事,享有采購調度權,因而認定他參與其中的話,那蜂蜜罐出現在塗校尉的營帳周遭,且您又與……”


    “啊,啊欠……”多善猜到萬葛沙想說什麽,見勢不妙,忙用咳嗽聲加以警醒。


    奇孜一撫腦門,連連搖頭,對萬葛沙滿是失望,他原以為萬葛沙隻是一時情急,口無遮攔,心裏總還是明白尊卑之別,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是萬萬說不得的,沒想到他還真是實心眼,缺根筋。


    就算塗校尉現在擺脫了嫌疑,關於剛才聚集在他身上的疑點,也不是能輕易提及的啊。


    這不是揭人傷疤,公然往槍口上撞嗎?


    萬葛沙竟連這點自覺都沒有。


    難不成他以為這樣說了,塗校尉就會悲天憫人,以己度人,替炊事長鳴不平了嗎?


    也許在方才,對於他提到的昭昭公理,還有對真相的堅持,塗校尉的確生出些許惻隱,但這並不代表他就會消除心中的疑竇,拋開偏見,為一個和中毒案有著莫名糾葛的人伸張正義。


    這不是塗校尉的作風。


    在營中多年,誰人不知塗校尉和秦副將的暗中角力,饒是秦副將那般不爭功不冒頭,任人挑不出一點錯處來的良將,隻因為得主帥青眼,出身顯赫,就平白成了他的假想敵,這麽多年來如履薄冰,迎也不對,逆也不是。


    在塗校尉眼中,秦副將於他,便是扶搖途上那一塊威脅最大的攔路石吧,一旦生了嫉恨和不甘,也就難辨黑白,真可作假,虛可成實,再如何正確的也會被定為錯處,一念因果罷了。


    在炊事長還未來到軍營謀生,還未成為炊事長以前,奇孜就已經是夥房的一員了,主帥是如何力排眾議,炊事長又是如何以實力取勝留任的,他都看在眼裏,心裏自然明白塗校尉和炊事長之間的嫌隙。


    以方寸觀塵,人心中的成見宛如一座高山,因所見所思不同,抉擇便不一,無人有權對旁人加以置喙,奇孜其實完全能猜到塗校尉是如何看炊事長的。


    出身微賤可能隻是最淺表的原因,塗校尉真正不能容忍的是炊事長不結黨,不屑曲意逢迎,一身傲骨行於世,偏能將聲名和人心盡入囊中,好似做什麽都不費吹灰,這和他一貫的準則大不相同,或者換言之,他不信有人純良乏謀,無鑽無營,便能在軍營這個地方活得遊刃有餘。


    炊事長卻是一個例外,除了低微的出身,過往迫於生活,行走於秦樓瓦肆的不堪經曆,澄淨得幾乎是一張白紙,他通透機敏,縱覽風雲湧動,依舊抱拙守真,不偏分毫,這和塗校尉信奉的準則完全悖逆。


    炊事長不爭搶,不搏殺,偏安一隅,好像什麽都看透,時而又佯裝糊塗,在塗校尉麵前總是恭順有餘,敬畏不足,不怕與他冷麵相對,但又步步謹慎,叫他難以捉摸。


    炊事長對塗校尉而言無異於是一江春水中驟起的漣漪,是陰霾暗處的破曉天光,是深淵裏的迷霧,是打破教條的一縷悸動,是萬千不變裏陡然滋生的變數。


    變,意味著脫離預料,不可掌控,是塗校尉最不想看到的。


    炊事長就是這樣一個始終令他看不分明的人,可能已經不能用純粹的善惡來界定了,而他的直覺和過往識人的經驗又告訴他,這個人的身份定不會如表麵上那麽簡單,因此炊事長對他越是避而遠之,他越是疑慮深重。


    在他心裏,始終存在這樣一個疑問,炊事長憑什麽?


    他憑什麽得到士卒將領們的交口稱讚,憑什麽自以為是,妄想能憑借他的小聰明在軍營裏明哲保身?


    他看似無所求,但一定是衝著什麽來的,一定。


    奇孜有時會覺得塗校尉其實在某些地方和博朗將軍很像,特別是在喜怒形於色這點上。


    塗校尉這個人好大喜功,卻也沉得住氣,很難被人看穿,但他討厭一個人,真是一點都隱藏不了,麵色不至於很難看,但眉宇間的糾結,話語裏的板正生硬,都明確地傳達了他的嫌惡。


    其實他不曾找過炊事長的茬,炊事長對他也很客氣,但奇孜還是看出塗校尉和炊事長之間微妙的關係。


    塗校尉本就對炊事長不太放心,現如今又抓住了錯漏,何況炊事長已應下了作為重要證物的那隻蜂蜜罐的歸屬,他自是不會輕易饒過。


    奇孜還以為看出這些的不隻有他,也著實是替不通人情世故的萬葛沙捏了把汗。


    萬葛沙並非木訥蠢笨,一向也謹言慎行,如此冒失定是因為關心則亂,炊事長畢竟是他的師傅,兩人相交甚篤,再者,炊事長是否和此事有關還未有定論,會主動承認,攬下嫌疑,大有可能是屈於脅迫,他當然也是站在炊事長這邊的。


    塗坤克瞪了奇孜一眼,他的那聲咳嗽來得也太不合時宜。


    他其實並未氣惱,相反,萬葛沙至情至性,為救延味羨膽敢冒險犯上,他還挺想聽聽接下來的話,他也知道,那會是他人不敢說的真話。


    “且我什麽?說下去。”他迴以萬葛沙一抹尚算友善的眼神,然後趁他愣神的瞬間彈開了他的手,示意他起身迴話。


    萬葛沙看向夥房其餘人的方向,但不論是剛才出聲提醒的奇孜還是其他人,都低垂著頭。


    他閉眼,深吸一口氣,兀自說了下去:“且您和與主帥中毒幹係甚大的炊事兵拓欽存在私交。和您比起來,僅憑現有的證據,炊事長實在算不得有罪。塗校尉分明一清二楚,還是以夥房全員的性命施壓,威逼炊事長應下蜂蜜罐是他的,為的是什麽,相信大家自有公斷。塗校尉在想什麽,也隻有您最了解自己。”


    “萬葛沙什麽都不是,不敢誣指塗校尉,但也不會眼睜睜看著炊事長替他人背負汙名。真相如果真的重要,塗校尉當真在乎,就別再牽扯更多無辜的人進來,讓事情更加複雜了。”


    他早就隱約猜到,塗校尉拉炊事長下水隻是投石問路,他意根本不在此,百般迂迴,如果隻是將真相越推越遠,那有何意義?


    所以他覺得有必要再給塗校尉提個醒,當然,也是為了替炊事長解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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