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欽心一橫,在博朗將軍忿忿的目光中,說了一句讓眾人都十分震驚的話:“我和兇手沒有半點關係,但我知道在場之人,還有一個人的嫌疑比我更大。”


    博朗不屑一顧,沒有當真:“休在眾目睽睽下耍什麽把戲,你在帳外行跡鬼祟,第一時間得知主帥遇害卻不上報,其心可見一斑。我們自是不會受你蒙蔽。”


    “別急,聽他把話說完。”塗坤克早知事情始末,當然敢擔保拓欽的清白,他還是想盡可能保下拓欽,隻不過不便明說,引人猜疑。


    但他確實不想讓拓欽成為他人的替罪羊,蒙受不白之冤,在力所能及的範圍裏,能周旋一二仍是想盡力相幫。


    彌賀也來了興趣,本以為隻有嚴刑之下才能撬開這小兵的嘴巴,沒想到進展會這麽順利,不管這是否是小兵的迂迴計策,聽聽倒也無妨,他們也不是沒有鑒別能力。


    “還請夥房之人移步上前。”


    夥房一行人不明所以,都有遲疑,但在塗坤克眼神示意下,還是依小兵的話走到了前麵。


    拓欽手指向位於一行人中間的延味羨,繼續說:“炊事長一直都隱藏得很好,但他就是我想指認的人。”


    延味羨不動聲色,沒有立即辯駁,而是迴敬拓欽一抹不解的神色後,決然跪下叩首,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眾將領明鑒,我身為夥房掌事,蒙主帥不棄留在軍營,一門心思都在做菜上,斷不曾做過這等不義之事。”


    “炊事長巧舌如簧,但你若真的問心無愧,敢對天指誓嗎?”拓欽步步緊逼。


    “我一身坦蕩,有何不敢?”


    炊事長調轉方向對著主帥的遺容,麵不改色道:“如果主帥待我不薄,我還枉害他的性命,陷戰事於危局,我必遭天譴,眾叛親離,不得善終。”


    拓欽審視地看著炊事長,但他始終鎮定自若,賭咒起來也沒有一點猶疑,像是真的無愧於大道良知,也無愧於昭昭日月。


    如果炙羊肉裏的毒真是他設計下的,或是他和主帥身亡有所牽連,很難做到在這樣的質問下自如應對吧?


    秦瑄探尋的目光也停留在延味羨身上,他剛才發下的誓言,在旁人看來可能信誓旦旦,也夠毒辣,但其實細究起來,他的話裏分明存在一處漏洞。


    因為在說起誓詞以前,他還附加了一個條件。


    他說的是,如果主帥待他不薄的話……


    如果主帥不曾做過愧對他的事,那後麵的起誓才奏效。


    延味羨的言下之意是,如果錯在主帥,那他若犯下什麽罪行便是在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同樣問心無愧。


    好一個“如果待他不薄”,好一局文字遊戲。


    怪不得麵對拓欽的威壓,延味羨可以麵不改色,這麽鎮定,在賭咒發誓,定下自己有違誓言之後的懲戒可以這麽不留餘地。


    隻不過他說得委婉隱晦,其他將領也不會像他一樣留心話與話之間的彎彎繞。


    見拓欽沒說話,延味羨以為他是對賭咒內容不滿意:“怎麽,是覺得此誓還不夠狠毒?那我可以重新說過……”


    但彌賀打斷了這個鬧劇:“好了好了,夠了。賭咒發誓有什麽用?”


    他看向拓欽,頗為不滿:“在沒有論罪以前,在場的都還是我軍營中人,大家都是自己人。你呢,也別得理不饒人,先說說看,你為什麽言之鑿鑿地要指認炊事長吧。毒物中烏頭堿的來源,我們之前已經問過,並不能指向炊事長或是其餘掌廚。”


    “你有何理由說炊事長的嫌疑最大?”


    “理由很簡單。”


    拓欽娓娓道來:“就憑炙羊肉本該是由炊事長烹調並送來大帳的,他卻編造事由,製造事發時不在場的表象,將此事轉交給了夥房學徒庚伍,並且他也知曉庚伍與我交好,又同為左撇子,料定我們會選那個早已抹了毒的盤子,才想出這完美的抽身之計,既成功下毒,又把禍端轉嫁到我和庚伍身上。”


    “但炊事長你忘了一點,”他想讓延味羨死個明白,順便也提醒眾將領:“庚伍一介小小學徒,向主帥獻媚如何落得到他頭上?怕隻有他不加提防,不去細想前因後果,被人利用了還恍然無知。”


    拓欽連磕了兩個擲地有聲的頭,似是在宣泄滿腔冤屈:“我知道各位將領一定能看得分明,在這件事上,究竟誰才是始作俑者。我和庚伍,平時連主帥的麵都很難見到,甚至都不知道烏頭堿的處理手法,怎會有布局下毒暗害主帥的能耐?”


    “我們是馬前卒不假,但也不會由得被身邊之人這樣肆意陷害。”


    塗坤克見將領們都麵帶思索,朝拓欽招了下手:“你先起來。”


    彌賀直接問延味羨:“向主帥獻炙羊肉的主意,是你想的?”


    “是。”


    延味羨還補充道:“但主帥前幾日已經多次提及,我也不好拂了主帥的麵子。白天事忙,總是耽擱,趕巧得空,就吩咐下麵的人去把炙羊肉做了來。”


    “主帥喜食炙羊肉我們都知道,他最信得過的也是你的手藝,那為什麽炙羊肉不是你親手做的,偏要假手於人?”彌賀很快追問。


    延味羨哭笑不得:“不是偏要,我如何不想在主帥麵前討好?隻不過是因為腸胃偶感不適,隻能轉交給首徒去做,但他亦是我親手調教,資質是所有學徒裏最好的,不會出錯。”


    彌賀想到拓欽說的話:“你說的首徒,是這名小兵的好友庚伍?”


    延味羨迴道:“正是。”


    彌賀不無揣測地道:“你知道庚伍和拓欽的關係,也早就發現他們是左撇子,所以利用這一習慣在顯眼處擺放了藏毒的盤子,便是想借他們之手實現謀劃?”


    統領的話裏充滿懷疑,顯然,拓欽的指認和說辭已經在他心裏紮下一根刺,任是再怎麽辯解也是徒勞。


    延味羨無從爭辯,隻得說:“我早說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如果查不到線索,硬要讓我頂罪,那我無話可說,悉聽尊便。”


    對於延味羨的傲骨,秦瑄有幾分佩服,但在欣賞過延味羨臨危不懼,正麵反擊之後,他以為後續怎麽也不該是這樣。


    因為其實拓欽手上沒有實證,單憑不在場這點以及延味羨和庚伍的關係,並不能直指他涉嫌毒害主帥,延味羨完全可以辯駁,隻要他能證明當日有不在場的充分理由,對廚具有無被動過手腳也毫無知情,是能將自己撇淨的,甚至反咬拓欽攀誣,存心不良。


    反正炙羊肉經了拓欽的手,是由他親自送進主帥大帳,他也親眼目睹了主帥在食用炙羊肉後暴斃,還秘而不發,怎麽看也是拓欽的嫌疑更大,要說他為了自保而陷害他人,也有這個可能。


    而且隻要是被指控的延味羨說出這個懷疑,一定能在眾將領心中引起警覺,跗骨食髓,屆時不管拓欽再說什麽,也會被認為是在砌詞狡辯,其心可誅。


    一個低微不足道的小兵和夥房掌事,真要犧牲起來,總是很好作出選擇的,更別說小兵身上有重要嫌疑,在真相未明之時,硬要找一個人為主帥之死承擔代價以立軍威的話,也隻能是把對於軍營損失最小,且又無法自證清白的小兵推出去。


    這小兵,原本也是他想好的代罪人選,眼下,或可以替延味羨遮掩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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