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將頗有幾分嘲諷地道:“自己人,嗬……”


    副將很少用這麽輕蔑的口吻說話,總感覺事情沒那麽簡單,何翊雲沒忍住,追問了起來。


    “副將的意思……不對啊,燕參領和主帥分明是一個陣營的。剛才你也說了,燕參領投軍,意誌堅定,誓要幫你們突厥贏下中原。主帥那麽在意這場戰役的勝負,該是和燕參領同仇敵愾的,現在這種關鍵時刻,更沒道理調轉槍頭,引發內亂啊。身為主帥,他不可能這麽衝動,因小失大。”


    副將在聽的時候接連搖頭,並伴以苦笑,但沒有中途打斷,在全部聽完後才說:“怎麽稱唿?”


    何翊雲愣怔了一下,才出口道:“小的……”


    好在及時停住了:“小的……”


    他差點一時順嘴自曝家門,轉念又想用砍樵人的身份蒙混了事,但很快想到,他們幾人的諜作身份在副將這裏早已攤牌了,再佯裝砍樵人實在打臉,也十分愚蠢可笑。


    但他更清楚一點,就算諜作的底牌已經暴露,副將可能對他們的底細有所猜測,但到底不會猜到全部,也斷不可能猜得具體。


    身為諜作,這點自覺還是有的,讓對方日後查出來,和自己露出破綻,性質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和引路人稱兄道弟的本土砍樵人的皮他不打算披,偽造的身份也不合適再用了,畢竟盧隊當時和巡衛長一行介紹時用的代號“小何”裏麵,終究是嵌了一個“何”字。


    雖然在他們營裏,何姓兵卒不勝枚舉,但能止於此的線索,為什麽要拱手送人呢?


    他還想等迴去以後,離這個敵營有多遠就多遠,讓副將再也追查不到他們幾個呢。


    略微遲疑了幾秒,何翊雲想隨便編個瞎話,百家姓丟出來逮到哪個算哪個,但嚴謹入微如他,也意識到距離副將問他名姓已經過去了有一會兒了,一般人報名號定然是不假思索,他猶豫的時間在副將看來鐵定算久的了,副將又不傻,能沒注意到這中間詭異的停頓,能看不出他是在糊弄嗎?


    想來想去,在有所遲疑之後好像說什麽都是錯,無論如何都補救不了,幹脆把看似詭異的停頓繼續到底,就給它裝成個結巴,結巴說話慢一點不要太正常……副將也就不會起疑了。


    為了醞釀情緒和演技,他在說話的時候還給自己預留了部分轉換和緩衝的時間:“迴,迴迴副將,小,小的,小的的名字一一一,一點都不重要。但,若,若是副將執執執,執意要知道的,的話,我,我也,不不,不是不能說,說。”


    副將滿是不可思議地盯了他一陣,然後好整以暇地說:“這位兄台,剛才看你說話條理清晰,有理有據,那是口齒伶俐,不假思索啊,怎麽我一問你問題,就結巴上身,難道和我說話……燙,燙,燙嘴嗎?”


    何翊雲嘴角微動,麵部比抽搐還難看。


    副將說話分明不結巴,也不可能那麽快就被人傳染,所以顯然,他結尾那句是在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更是在調侃。


    他該不會看出他的反應遲鈍和結巴是演的了吧?


    現在,這是在暗示,不,甚至可以說是明示他,自己拙劣的演技爛到家了,已經被他一眼識破了?


    可他分明演得很自然,也很生動,說話時艱難的程度,甚至發音時胸腔振動起伏的頻率都考慮到了,結巴的地方也找不到一點規律,說不定之後再說話都會生理性地被影響,那是一絲表演痕跡都摸不到。


    這演技,怎麽也堪稱生活流,真情實感的體驗派了吧?


    所以,副將是怎麽看出他在演的?


    難道,是在詐他……


    何翊雲本著“慎始而終”的處事原則和“將潤物無聲的表演貫徹到底”的信念感,一個勁地暗示自己輸人不輸陣,別慌,穩住。


    別說副將隻是在詐他,就算真的被副將看出來他在演又怎麽樣?


    他是結巴,還是啞巴,全看他能不能圓迴來。


    再說周圍這麽多隊友跟他打配合,在人多勢眾這點上,副將他寡不敵眾。


    不是有句話說,謊言經過一千張口說上一千遍,也會成為真理嗎?


    這腦,他給副將洗定了。為扞衛自己和同伴的真實身份,他拚了。


    於是,在副將好整以暇的目光中,何翊雲毅然迎上,道:“副將有,有所不不,不知,”他裝作喘了好大一口氣,而後繼續;“我這個病症輕易不會發發作,唯,唯獨情緒波動較大才會犯。”


    尹從睿收斂笑意,一邊嚴肅地盯著帳外,一邊助隊友一臂之力。


    “這個我可以替他打包票,他的間歇性言語遲鈍確實是一種不由自控的應激反應,剛才是情緒過於激動才會誘發了出來。”


    “副將想必也聽過,這世上有許多未解的疑難雜症,說不清道不明,難以用常理揣度或解釋。想想好在這個病症並非打娘胎裏帶出來的,隻要平時稍加留心,控製好情緒,尚可緩和,久而久之便不會為此所困。比起那些因為一場寒熱就得了小兒麻痹,瘋癲癡傻,不能人言的,總是好過太多了。”


    對於尹從睿的仗義執言,何翊雲本來是心懷感激的。


    想著這個呆瓜可算是開竅了,看出情勢不對,在自發地替他打掩護了,剛開始那幾句倒也說得懇切,編得挺煞有介事,要不是知道尹從睿根本不通醫術,連他都要信以為真了。


    間歇性言語遲鈍,不由自控的應激反應,還真是瞎話張口就來,也不怕閃了舌頭。


    可直到聽到後來的“小兒麻痹”他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雖然他知道尹從睿是想通過舉例幫他博取副將的同情,但醫學界未解的疑難雜症那麽多,怎麽偏偏就和“小兒麻痹”杠上了呢?


    他才不信尹從睿幹啥啥不行,混不吝第一名的腦瓜裏隻裝了“小兒麻痹”這一種悲慘的病症。


    他不是找不到更好的替代例子,而是……分明就是故意的。


    尹從睿以為他這一番慷慨陳詞怎麽也該把副將給唬住了,心想好在剛才幫隊友撐腰的時候沒有迴頭。


    何翊雲口吃是臨時需要,但他卻實打實的有個不為人所知的“惡疾”,說話時容易被他人的麵部表情和當下的情緒波動影響。


    尤其是在說謊的時候,但凡對方有一點風吹草動,也許隻是不經意的,他都會莫名心虛,底氣和忽悠人的本領頓失大半,思路受阻甚至桎梏,就算是提前已經編好的謊話,話到嘴邊也會忘記。


    可能也不能說忘記,但就是說不出來。


    所以在替何翊雲幫腔時,他刻意收起了插科打諢的滑頭,透過帳簾縫隙嚴肅地看著外麵,避免和副將正視,以防破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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