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城樓上燈火通明,守城的兵卒個個瞪大了眼睛,一刻也不敢眨眼,生怕西域大軍趁夜偷襲。


    雲天行此時也站在城樓上角落裏,凝望著遠方夜色,愣愣出神。


    冷雪坪走上城樓,看他在這裏,走過來道:“這麽晚了還沒睡?”


    雲天行一轉頭,看到了一張絕美的臉龐,登時愣住了。


    夜風吹動青絲,在她眼前搖擺,被火光一照,迷迷離離,格外動人。


    冷雪坪被他這麽盯著看,頰上微微泛紅,推了他一把,嗔道:“再看把你推到城下去。”


    雲天行知道自己失態,忙賠禮道歉。


    冷雪坪微笑道:“本閣主天生麗質,你這樣也在情理之中,不用為此道歉。”


    雲天行失笑道:“哪有這樣誇自己的。”


    冷雪坪笑道:“事實嘛。”


    雲天行搖了搖頭,笑道:“這樣才好。”


    冷雪坪問道:“什麽這樣才好?”


    雲天行道:“冷閣主這個稱謂總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像這樣有說有笑的,才是我認識的那個老太婆。”


    冷雪坪微微一怔,忙收起笑容,轉開話題,道:“明日李將軍孤身前往敵軍大營,你覺得會怎樣?”


    雲天行望著迷蒙月色,沉默了好一會才緩緩道:“兇多吉少。”


    冷雪坪道:“那你還要跟著去?”


    雲天行道:“他是軍中主帥,可保國安民,我隻是一介武夫,能做什麽?若能保他平安,便舍了這條命又算得了什麽。”


    冷雪坪道捏緊拳頭,在他胸口打了一拳,拿一雙秋水一般的眸子直瞪著他,眼眸裏說不盡的幽怨。


    雲天行笑道:“這次怎麽不打臉了?”


    冷雪坪哼了一聲,道:“我在跟你說正事兒,誰跟你嘻嘻哈哈的。”


    雲天行仍笑道:“我這個人就沒一點正事兒,你跟我說正事,找錯人了吧。”


    冷雪坪背過身去,道:“我就沒見過你這麽傻的。”


    雲天行笑道:“傻人有傻福。”


    冷雪坪迴頭瞪了他一眼,氣唿唿下城樓去了。


    夜更深,城樓上的火光卻越發明亮了。


    守城兵士換了一撥又一撥,雲天行仍站在那裏,望著迷蒙的月色發呆。


    李鳶上城樓巡察,看到了雲天行,過去說道:“雲兄弟怎麽不去休息?”


    雲天行轉過身,道:“李將軍當真的要孤身前往嗎?”


    李鳶點了點頭,道:“若不去,三十萬大軍並力攻城,我們可守不住啊。”


    雲天行道:“若他們隻是存心設計害人,將軍去了又能怎樣?不但白白丟了性命,玉門關沒了將軍,朝夕間便會被攻破,到時西域大軍長驅直入,國破家亡,不知又要有多少人流離失所。還望將軍三思。”


    李鳶仰望星空,良久不語,忽見頭頂一顆明星墜下,流光四散,照亮夜空,李鳶大驚,哇的吐出一口血,道:“我命休矣!”說完,已暈了過去。


    雲天行嚇了一跳,忙叫了幾個守城兵卒,幫著把李鳶抬迴營帳。張嶷命人把軍醫全部喚來。眾軍醫挨個幫李鳶看了,卻一個個都搖頭不止,歎息不停,隻說趁早準備後事。


    張嶷又驚又急,卻也無可奈何,眼看著跟了將近二十年的將軍躺在那裏,麵色慘白,朝夕待死,卻什麽也做不了,隻有暗自傷心落淚。但眼下西域大軍虎視在旁,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他留下幾個軍醫看著李鳶,便出帳去軍營內城樓上查視去了。


    天色微明,張嶷自城樓上下來,進李鳶帳中來看他,見書案旁孤燈下,李鳶披衣而坐,正在寫著什麽,大喜道:“將軍,你幾時醒的?”


    李鳶麵色仍是慘白如紙,見張嶷進來,微微一笑,道:“剛醒不久。”


    張嶷道:“將軍,你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又是剛醒,應該躺著休息才是,還寫什麽。我雖然沒有學識,可也大抵還認得幾個字,將軍你去那裏躺著,隻說便是,我來替你寫。”


    李鳶道:“這是寫給家裏人的信,自是我親筆寫才好。你去那裏坐著,我有話要跟你說。”


    張嶷自去一旁坐著,道:“就算是家信,也不急於一時,等把身體養好了,再寫不遲。”


    李鳶道:“現在不寫,隻怕再也沒機會了。事到如今,我也不瞞你,我此行一去,必然無命再迴來。我離家八年,雙親亡故,我身為人子,卻不曾為他們守過一天的孝。家妻瘦弱,卻為了家計,日夜操勞,我身為人夫,亦不能為其分擔。我那孩兒今年八歲,我身為人父,卻不能貼身教誨。隻這三件事是我一生的遺憾。如今身之將死,無可奈何,隻能把心中的話寫在信中。這封信你托個心腹人,幫我送到家中,我便沒有牽掛了。”


    張嶷哽咽不語,隻在那裏低著頭不說話。


    李鳶一笑,道:“誰都有死的時候,我隻是先走一步,沒什麽好傷心的。我離開後,你就是這裏的主將,凡事不要魯莽,多聽聽眾人的意見,謹慎行事,務必要把玉門關守住。還有,那些自主來幫忙江湖人士,個個身懷絕技,是一股不小的力量,若想守住玉門關,免不得要借靠他們,你不可怠慢了人家。其餘的,我也不多說了,你跟了我這些年,應該知道怎麽做。”


    張嶷默默點頭。


    李鳶把信寫好,裝進信封,用蠟封住,交給張嶷,又上床歇息了一會。


    天色大明後,李鳶隨便吃了些早點,不穿紅甲,不披紅袍,不帶兵器,不騎汗血寶馬,隻穿了一身素衣,牽了那匹跟隨他多年的老馬自出玉門關去了。


    全軍將士站立城頭,望著一人一馬緩緩行遠,無不淚目。


    張嶷含淚衝下城樓,策馬出關,追上李鳶,道:“將軍,別去了吧!”


    李鳶搖頭,道:“我意已決,你迴去吧,守關為要。”


    張嶷道:“我再送將軍一程。”


    李鳶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道:“送君千裏終須一別,你要送到我敵軍大營裏去嗎?哈哈,二十年生死相隨,說實話,還真有點舍不得你呢。”笑罷,策馬疾行。


    張嶷直身肅穆,大喊道:“將軍走好!”


    城樓上的兵卒們亦跟著高聲唿喊,喊聲震天動地,良久不歇。


    “將軍走好!”


    “將軍走好!”


    “將軍走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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