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卿諾轉動眼珠,眨眨眼,將眼中的濕潤去除,哽著聲音,笑眯眯地說道:“父親,我是女兒,便是學會了也沒法子上戰場。”


    “父親”二字脫口而出,似乎也沒想象中的那麽艱難。


    “誰說女兒不能上戰場,當初長……嗷!你剛才喊我什麽?”薑世年說了半句,忽然反應過來,當即嚎了一嗓子。


    正端著湯藥進來的二順,險些被嚇的摔倒。


    二順慌裏慌張的放下手中的填漆托盤,趕緊上前查看:“伯爺,可是哪裏疼?小的這就去叫大夫。”


    方才裴謙離開時,將楊大夫留了下來,囑咐他留上幾日,再迴侯府。


    “迴來!你伯爺我好的很!哪都不疼。”薑世年哽著脖子吼住要往外跑的二順,偷眼去瞧趙卿諾,心說:姑娘好容易開口叫人,這二順一點麵子都不值給自己留。


    “阿諾,你剛才是不是叫我父親了?”他小心翼翼地覷著趙卿諾的臉色,試探地問道,“我剛沒聽清,你能不能再喚一聲?”


    二順驚得一對眼珠子幾乎掉到地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嘴巴大張,幾乎能塞進去一整個雞蛋。


    他日日跟在寧遠伯身邊伺候,自然知道他對趙卿諾改口一事有多執著。


    二順一直以為他家伯爺這輩子都不一定能聽到這聲稱唿了,沒成想啊……


    這般看來,那位董大人還是做了些好事的。


    趙卿諾順手端過那碗湯藥,拿起湯勺攪拌了幾下:“因我之過,害父親傷了手臂,阿諾侍奉父親吃藥。”


    如願以償的聽到自己想聽的內容,且附帶親女的照顧,薑世年眼眶濕潤,低頭望著湯勺中黑乎乎的藥汁,頓了一下,就著喝了兩勺,便用右手接過那碗湯藥,仰頭一口悶,頗有幾分喝酒的豪邁。


    這一套動作下來,直把一旁的二順看的眼皮狂跳。


    “時候不早了,阿諾快些迴去休息。”他一麵說著,一麵連連擺手攆人。


    趙卿諾想著他受了傷,需要多休息,便行禮告退。


    薑世年端著慈父臉,看著趙卿諾離開,又等了一會兒,瞬間皺起一張臉,朝二順伸手:“快……快……快……把糖給我!”


    寧遠伯薑世年有一大弱點,那就是格外怕苦,吃不得一點帶苦味的東西。


    趙卿諾耳力極好,那要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她聽得嘴角上揚,眉眼微彎,連帶著腳步都輕快起來。


    “二順,阿諾臉上的傷是誰打的?”薑世年又喝了一大口水,將口中的苦味衝淡。看到二順麵帶猶豫,他便心裏有數,“府裏的人?”


    “伯爺,小的去請大夫了,沒親眼瞧見……”二順當即跪地,額頭觸底。


    他是寧遠伯的長隨,自該忠心,主子有問應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可那位是主子的親母,雖知道便是自己不說,寧遠伯也會知道,可這話卻不該由他口中說出來。


    “退下吧。”薑世年擺手讓他退下,過了一會兒,在二順將要跨過門檻時,他突然開口說道,“明日給府裏所有下人發半年月錢,從我私賬上走,理由你自己想,務必讓所有知道,伯爺我格外重視阿諾這個女兒。”


    半年月錢?!


    二順大吃一驚,張了張嘴,說了一聲“小的明白”,這才退了出去。


    另一邊,離開寧遠伯府的裴謙並未騎馬,而是牽著馬與裴謹慢慢往迴走。


    他看了眼沉默跟在身邊的青年,見那客套疏離的笑容,不知怎得又想起裴謹與趙卿諾站在一處的樣子——輕鬆又自然。


    “伯爺家這位三姑娘,行之覺得如何?”他口氣隨意自在,仿佛閑聊一般,眼角餘光卻盯著身旁之人。


    行之,便是裴謹的字。


    二人私下時,裴謙便如此稱唿他。


    裴謹幼時因出身問題,脾性暴躁,喜怒皆行於色,且敏感自卑,每每被裴諫帶著人嘲笑時,便如炮仗一般衝上去,但由於勢單力薄,隻能處於下風,被人壓著打。


    每到那時,裴謹便會使上所有會用的招式,踢、抓、拽、咬,放棄了格擋,也不管有多少拳頭落到自己身上,隻一門心思盯著裴諫一人打。


    結果就是二人都傷的暈倒,被人送迴威武侯府,待兩人傷好之後,再一同受罰。


    裴謙年紀小時,便跟著威武侯看二人受罰,等他年長後,便替代了威武侯的位置,親自動手罰人。


    隻是那時候受罰的隻剩下裴諫一人,彼時裴謹已經變了性子。


    原因是有一次,裴諫帶的都是會武的少年人,下手不知到個輕重,裴謹被打的險些喪命,若非遇到那位先生,隻怕不會有現在的裴謹了。


    後來,裴謹隨著那位先生學習兩年,再迴到威武侯府時就成了現在的性格,仿佛被封印一般,戴著麵具扮演著每一個角色。


    裴謙望著如今看不透深淺的裴謹,反而有些想念那個愣頭青一般的三弟。


    裴謹聽到裴謙的話,卻並不當做閑聊。


    他凝視著這位兄長,神情晦澀不清,眼中的銳利陡然乍現。半晌之後,嘴角弧度擴大:“甚合吾心。”波瀾未起的聲音中是勢在必得的執著。


    聽出他話裏的鄭重,裴謙震驚下,微微睜大來了眼睛,他以為,按照此刻的身份,裴謹還給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答案,沒成想竟是直接承認了。


    看來,他家這位三郎當真很中意寧遠伯府那位姑娘啊。


    “三郎,你似乎忘了一件事,吾妻正是寧遠伯府的嫡長女。”裴謙悠悠地說道,“不論是威武侯府,還是寧遠伯府,都不會讓那位阿諾姑娘嫁與你。”


    裴謹麵上從容,甚至輕笑出聲:“阿諾姓趙,聽說其母為家中獨女,後招寧遠伯為贅婿……阿諾若要承繼宗祧,自然也會效仿其母……我並無不可。”


    此言一出,一貫穩重的威武侯世子,大吃一驚下腳下絆了個趔趄,站穩後牽著馬停在原地。


    望著走到自己前頭的人,那背影這會兒看上去竟有些逍遙自得之意。


    不是……誰家好男兒會去入贅啊!


    更何況威武侯府的子嗣!


    若是要威武侯得知,隻怕會打斷了裴謹的腿,教他重新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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