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怎麽不行,就算上仙不來,這兩個東西,戒兒也非死不可。”那膀大腰圓的人說。


    “哦?”白墨眉頭一挑,目光落在那些“局外人”身上,此時,一個個都盯著他在打量,目光中的木然早已尋不到蹤跡,似乎他的出現,比剛剛那一鬧劇更有看頭。


    “這倒叫我有點好奇了,”白墨眉頭一挑說,“他們是犯人,還是小偷?”


    那人一臉嫌棄道:“他們就是個臭乞丐。”


    “那你們為何非打死他們不可?”白墨又問。


    那人耐心解釋道:“上仙有所不知,他們是來我這討食的,驅趕過幾次,但就是死不要臉,好說不聽,隻能如此。”


    白墨嘴角一動,朝地上的老乞丐看去:“就這樣打死他們,你就不怕被人告你殺人。”


    “這個自然不會,”那人兩眼泛著篤定的光,道,“這種人死不足惜。”


    白墨突然冷笑了一聲:“是誰定的這規矩麽?”


    那人誠然道:“那自然是沒這規矩,在我們這裏,這樣的人,人人皆憎恨,他們若能安分守己倒也罷了,我們也沒誰願意髒這個手,沾這樣的人,可像這樣敢跑進來討食,那就隻能往死裏打。”


    “要口吃的,至於麽?”白墨說,“像你們這麽大的店,每天灑下來的殘根剩水也不少,給他們點不就好了。”


    那人神情微變,看著白墨心中泛起狐疑,他還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覺得此人要麽是不經世事的名家仙流,要麽就是腦子有問題。


    “上仙有所不知,我們這裏比命金貴的正是食物,即便我這店是整個玉峰鎮規模最大的,在食物上,也是半點都沒有浪費的。”


    這話白墨不信,難不成吃剩的殘羹剩飯還要迴鍋重造?


    “那客人吃剩下的,你們如何處理的?”


    “那自然是賞給下人吃。”那人答得幹脆。


    白墨環顧了下大堂中所有人坐的桌子上,三兩人一桌的,桌上隻有一道菜,四五人一桌的,也隻有兩盤菜,五六人一桌的,桌上也隻有三個盤子,一遍巡視下來,每張桌子上的食物隻有少的沒有可能有剩下的。


    看來這人所說不假,奪人口中食,千刀萬剮不為過。


    這也解釋了周邊的“局外人”為何看著六人毒打一對爺孫,而個個都不為所動的原因。


    白墨思忖了下,朝那人吩咐道:“這樣,你去備一些好菜,給這裏在座的每一桌上都上一份,當然,也包括你們,整個店的人,這一頓都我請客。”


    大堂頓時歡唿起來,所有人都朝著這位出手大方,且美若天仙的女子連連作揖道謝。


    這可是近百年來從未遇到過的闊綽之人,他們這玉峰鎮食物金貴,即便是一盤普普通通的素雞也是價格不菲,自然沒有誰這般揮金如土的。


    那膀大腰圓之人也連連道謝:“謝過上仙……上仙真是個大善人。”


    白墨卻沒心情聽這人虛假嘴臉:“對了,我現在也餓了,能不能麻煩,先給我弄幾個好菜?”


    “好好好……”那人急忙應下,隨即指著地上的老乞丐問道,“那上仙您打算如何處置這兩個東西。”


    白墨看了看老乞丐,又看了眼依舊被抓著的小女孩,思忖了下,沉悶道:“本來想殺了他們才解氣,不過我突然記起,戒兒見不得血……丟出去吧!”


    膀大腰圓那人,從來沒有接過這麽大筆生意,當下自然高興得很,哪裏還有心情理會那晦氣的乞丐,便命小廝將兩人丟了出去。


    沒多久,先前接待白墨的那小廝就送來了吃的,這個點對白墨來說,吃早飯又晚了,午飯又早了點,而且他並不餓。


    剛剛從客棧撿迴一條命的老乞丐,傷得很重,帶著孫女來到他們經常落腳的破屋前,剛坐到破屋外的石階上,就嘔出了一口淤血。


    “爺爺……”小女孩急忙伸手去接她爺爺流出的血,帶著擔心的眼神。


    老乞丐抬手在嘴角揩了一下,沒有讓血流到孫女手上,換了口氣後,安慰小女孩道:“爺爺沒事……來,讓爺爺看看你的傷。”


    小女孩搖了搖頭,咬著嘴唇喏喏道:“我也沒事。”


    老乞丐想調整下身體,可輕微動了一下,整個身體就如刀攪一般的痛,不由得“嘶”了一聲,待到身上的痛消減了些,他已經疼出了一身的汗。


    他伸手去掀開小孫女的衣服,胸膛與肚子上都已經破皮,頓時心疼道:“之前不是說好了麽,無論如何都不要開口說話,你不說話,他們就不會打你。”


    “你看看你,不聽爺爺的話,弄成這樣,疼了吧!”老乞丐雖然帶著責備的口吻,可目光裏卻滿是心疼,並輕輕地在兩道比較深的血印上吹了幾下。


    “我不要爺爺死。”小女孩委屈道。


    “傻話,爺爺怎麽會死……”老乞丐突然沉默,看著自己孫女那瘦得不成樣的胸骨上滿是傷痕,心如刀絞,過了半響,淒然說道,“可,要是討不來吃的,我的乖孫女該怎麽辦……”


    “我會不會像七哥哥那樣,睡著了就永遠醒不來。”小女孩問。


    老乞丐瞳孔戰栗,神情苦澀,帶著絕望。


    “不會的,一定不會的。”


    “要是……我真的睡著了,”小女孩瞪大那雙陷入眼眶的眼睛,水汪汪,明亮的,稚嫩說道,“爺爺,你能不能不要把我叫醒了,我覺得七哥哥睡著了比醒著開心!”


    老乞丐看著眼前的孫女,濕潤了眼眶:“好,不叫醒,爺爺陪你一起睡,到時候,咱們一起去找你七哥哥。”


    說罷,老乞丐吃力地將小女孩攔到自己懷裏,用那雙被踩得瘀青的手,輕輕撫摸著懷中孩子的小頭。


    一遍一遍,像是要抹去她所有的傷痛與不幸。


    涼風不知會傷人,卻穿過破屋,荒地,還穿過繁華,富足之地。


    最後,他們希望,吹到他們身上的涼風,帶著他們的絕望,吹開一條通往新生的地方。


    或許那裏沒有饑餓,沒有痛苦,沒有貧賤……隻有他們想要的幸福!


    老乞丐手上的動作輕柔至極,渾濁的目光望向遠方,穿過荒蕪,望向風來的地方。


    沙啞的聲音重複著:“睡吧……睡吧……”


    那是最絕望的搖籃曲,帶著熾烈的愛,那是唯一風吹不走,也吹不散的東西。


    不過,偶爾,風也會吹來一些別的——比如絕處逢生的食物香氣,比如輕盈的腳步,比如一聲好聽的聲音。


    “給……”


    老乞丐撫摸著小女孩的手停下了動作,掀開眼簾,露出那對渾濁的眸子,看向站在不遠處的女子,那女子手裏有一個食盒,正朝他伸著。


    “我說過,要請所有人吃飯的。”白墨明媚一笑道。


    老乞丐當即愣怔住了,半天沒反應過來,疑惑的目光停留在那張絕麗的臉上。


    剛剛在那客棧之中,他也曾匆匆瞥了一眼說要豪請所有人吃飯的女子,但也隻是瞥了一眼,並沒有多少感觸,因為他並不認為那女子大放豪言之中也包括他與自己孫女。


    其實那老乞丐哪裏知道,白墨最想請吃飯的就是他們爺孫兩,其餘的人才是其次。


    可等他將吃的打包好出客棧尋找他們爺孫倆,卻不見他們的蹤影,在大街上問了好幾人,才問到這老乞丐的去向。


    手中的食盒很重,見對方遲遲不肯接,隻好放在對方麵前,蹲下身來,對上那個小女孩。


    小女孩在白墨蹲下身的那一瞬間,慢慢睜開眼,並轉頭看著他,目光與老乞丐的有幾分相似,皆是詫異到無措。


    白墨對著小女孩笑了下,隨手打開食盒的蓋子,那股飯菜的香氣更加濃鬱。


    第一層是兩隻肥大的炭烤碩鼠,將第一層食盒塞得滿滿當當的,接下來一層是紅燒魚,依舊滿滿當當的,最下麵一層才是幾個番薯。


    打開這層的時候,白墨才開口說道:“我本來是想給你們帶一些饅頭什麽的,可惜這裏隻能弄來這些。”


    老乞丐依舊沒有說話,反倒是他懷裏的小孫女,已經從他懷中探起小身板,兩隻眼睛流露著比流星還璀璨的光,盯著眼前的食物,幾乎從來都不曾見到過這種東西。


    白墨溫柔地對小女孩笑道:“餓不餓?哥……”在集福村做了幾日自己,此刻卻又是這般境地,他眼中閃過一絲失落,複又擠出一個微笑,“姐姐專程給你拿來的。”


    小女孩艱難地將目光,從那些從未見過的食物上,移動到了白墨臉上。


    “上仙……”這時,老乞丐突然開口道,“你行行好,將我孫女買了去吧!”


    “你要賣掉你的孫女?”白墨很是吃驚。


    “她跟著你總比跟著我餓死的強…….”老乞丐神情痛苦,像是有訴不完的苦楚,“家裏的人死得就剩我爺孫倆了,姑娘善心就將我孫女買了去吧,她很乖的,什麽都能幹,隻要一天能給她一根番薯吃就行。”


    那老者臉上全是傷,亂糟糟的頭發又將大半張臉都遮擋住了,隻留下那雙渾濁的眼睛,從幾縷打結一起的空隙中探出,除此之外,就是那一張溝壑深陷的幹裂嘴,滿是血漬,一口焦黑的牙齒已經凋零得七七八八。


    白墨轉頭看著小女孩那雙無辜的眼睛,的確有些於心不忍,可他決不能買下她,不是怕她累贅自己,而是自己就是一個累贅,哪裏有本事照顧別人,再說跟著自己不是被人擄就是被人追殺,當真不是一個好寄托。


    思慮了片刻後,他從腰間取出銀楚宸給他的白錦荷包,直接遞到老乞丐手中,頓時白色荷包在那隻枯槁的手中,染上了幾團汙漬。


    “我也不知道這些到底能幹些什麽,”白墨說,“但我想,至少夠你們去到一個能活得下去的地方生活。”


    老乞丐看著眼前女子眼中的神情,純澈且真誠,哀求的話再說不出口。


    白墨也害怕老人家繼續哀求自己,隨即從食盒中拿起一條烤碩鼠的腿,朝直愣愣看著食盒的小女孩送去。


    這一次,小女孩伸手接了過去,自己先咬了一口,在嘴裏咀嚼了兩下,突然就笑了,立即轉身將手中的食物,朝她爺爺嘴邊送去。


    “爺爺,這個真的能吃……”小女孩無比驚喜地說道,那模樣宛如一個初次嚐到糖果是甜的時——而感到無比驚奇。


    白墨難以形容眼前的這一幕給他帶來的衝擊,隻是伸手在那可憐女孩亂糟糟的頭上輕輕拍了拍,隨即再不多言,默默地離開了。


    而隱在一側的銀楚宸,對著這一幕也有所觸動,記得在千年前他師姐也救過一個女孩。


    那時的旗主已經是金辭仲,剛剛繼任五旗門旗主之位的金辭仲,無暇顧及到自己身懷六甲的夫人,他夫人隻身前往玉峰鎮的途中,動了胎氣險些一屍兩命,多虧他師姐出手相助才保住母女兩人。


    當時金辭仲的夫人,隻瞧見他師姐有一雙幽藍眼眸,後來便在孩子出生後取字為“蘭”,有感激銘記之意。


    白墨迴到客棧,卻沒迴自己房間,而是直接推開了隔壁的房門,見銀楚宸依舊盤坐在床上,快步走到了床邊:“我送你一顆世界上最甜的東西。”


    銀楚宸緩緩睜開眼,垂眸看向嘴邊的蜜餞,片刻後,接了過來,放到了自己嘴裏。


    白墨這般,隻是對他拿著銀楚宸的錢做善事的獎勵。


    “同我去一個地方。”銀楚宸從床上下來,說罷徑直朝屋外走去。


    白墨臉上的笑容頓時一僵,不過還是什麽也沒說,跟著銀楚宸走出了客棧。


    兩人穿過玉峰鎮,來至一個半山腰間停下,從此處看去,玉峰鎮的末端剛巧映進眼簾,而另一麵是一個深陷的峽穀,一條小河順著玉峰鎮而出貼著一條羊腸小道,時隱時現地隨著那迷霧躲來躲去。


    白墨看了看眼下的景致,好山好水,與玉峰鎮那一端的景象判若兩個時節,這裏是春光無限,那頭卻是天凝地閉之色。


    這時,隻見銀楚宸化出一根竹笛,放在嘴邊吹起,絕塵脫俗。


    笛聲清越,悠揚,蕩漾在整個山腰間,與風林沉浮,與山丘共舞,百鳥應聲而出,掀起了一陣躁動。


    白墨聽著聽著,隻覺得這笛聲似曾相識特別地好聽,但又確實是自己從未聽過的旋律,隻覺得聽上去內心無比地踏實,有一種說不出的久違感。


    突然,笛聲戛然而止,與此同時叢林深處,一個東西,正極速地朝他們奔來時。


    白墨順著那響動看去,隻見一團白東西由山頂而來,一棵樹一棵樹地竄過,突然白影劃過天空,朝著銀楚宸麵門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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