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能看見半山腰的山門時,才發覺這個地方,無論是大地,還是蒼勁古樹的樹幹,又或者眼前這座連著火神宮山腳的懸空石橋,皆被厚厚的苔蘚覆蓋著。


    整個世界像是被誰刻意藏起來的仙境,這是一塊被人遺忘了無數歲月的棄地,長年無人踏足過的青綠世界。


    誰見到都會心神大震,那種被時間衝刷,清洗,沉澱過的世界,自然帶著洗滌一切塵垢,淨化一切靈魂的魔力。


    但銀楚宸無暇顧及這種極度魔幻的世界,他已察覺到地麵上已經開始滲出一縷縷黑絲,像是自地麵直立伸長身體的水蛭,不停地扭動著,似乎是在尋覓獵物的氣息,一旦獵物靠近它們,它們便會吸附到對方身上,讓其再也脫不了身,令人不由得生出陣陣寒意來。


    銀楚宸知道再過不久便會變成一股股的黑煙,最終地麵將被整個濃煙覆蓋,所觸生物均無一幸免。


    再不作停留,急忙跨過石橋,躍上那條蜿蜒而上的石階,朝山門跑去,由於太過著急,石階上又長滿了苔青,加之身上的衣服也有些份量,腳下一滑,一個趔趄直接倒在了石階上。


    隻覺雙手刺痛,一看那雙稚嫩的手掌,都被磨掉了一大塊皮,不斷往外滲出血。


    瞧了一眼,卻無暇顧及,爬起來繼續朝山門上跑去,身體那麽小,每上一級台階都顯得很吃力,最後連雙手都用上,連跪帶爬的,才終是在煙霧濃鬱之前來到了血池門前。


    穿過山門,眼前便是一座布滿灰塵,雜草叢生的廢墟,依舊能窺得出幾分昔日的輝煌。


    上麵的牌匾仍是“火神宮”三字,按照之前他所了解的,此刻火神宮早已改為血池門,卻不解這牌匾為何沒有更改。


    銀楚宸也沒時間思索這些,邁著疾步進到大殿,昔日那些宏偉之氣,透著黴味衝蕩在破敗的大殿之中,那些被時光衝刷掉的色彩,成了斑駁且惡毒的痕跡。


    原本繪製著精美圖案的布帆帷條,似是大殿腹中腐爛掉的肚腸,猙獰可怖,散發著森森詭譎之色。


    他雖變成了一個小孩,但絲毫沒被這恐怖的場景嚇到,兀自穿過破敗的大殿,在一側的偏殿之中發現了一處巨大的涸池,裏麵也絲絲拉拉滲出了黑氣,旁邊一塊巨石上的“血池”兩個大字蒼勁有力。


    想必此處便是昔日火神宮兩位宮主修煉邪術之池,池底龜裂成了魚鱗狀,其中有兩處深陷下的坑,裏麵已是布滿了濃濃黑煙,想來是曾經設立兩位宮主石像的地方。


    環顧四周,大戰已過幾千年,可依舊能感受到那股血腥與殘酷,陰風陣陣中,依舊殘留著許多亡魂的怨念不肯散去。


    令這久無人跡之地,更顯得陰森,若不知曉銀楚宸的身份,定是覺得這孩子是鬼附身了,才有這膽子在這樣的地方,一臉無懼地到處亂跑。


    但他幾乎將所有地方都找了一遍,也沒有尋到自己要尋的東西,就在他一籌莫展時,突然左耳一動,神色一凜,忙朝著大殿跑去。


    來到大殿,就見白墨趴在大寶背上,與一旁的小寶一起進到了大殿之中。


    白墨見小孩從一旁掛著一條泛黑的破黃布的偏門跑了出來,頓時責怪道:“小孩兒,你膽子也忒大了,這種地方你也敢一個人來?”說著又將大寶豎起的耳朵朝一側扒拉了下,將他整張臉自大寶一側露了出來,“聽他們說這裏死過很多人,地上的黑氣有毒,你快過來叫小寶把你背起來。”


    小寶已經朝銀楚宸走去,伸手道:“快點,沒多少時間了,若是我與大寶變身後,你們兩個就會變成白骨。”


    話語剛落,隻瞧上屋內的黑氣已結成團,將小銀楚宸隱沒在衣擺下,那雙十分不合腳的白履底麵都淹沒了。


    銀楚宸並未順著小寶的手爬到他的背上,反而對小寶問道:“你們對這裏熟悉嗎?”


    “何止是熟悉,小時候我與大寶一直住在這裏。”小寶顯得有些急切地迴答道,轉而又伸手去催促那小孩“你快來我背上。”


    銀楚宸並沒有打算聽話,一手擋開小寶的手,再次追問道:“那這裏可有什麽可疑的地方?”


    須臾,大寶轉頭對著大殿上一座高大且布滿灰塵的玉椅的地方看去:“那後麵有東西的。”


    “哎呀!我怎麽把那東西給忘記了……”小寶抬手重重敲了下自己腦袋,他年幼時被那東西傷過,正因為如此,他們才離開了這裏,想起這事,他快步走了過去。


    銀楚宸緊跟其後,待他走近,隻聽見跟著大寶過來的白墨說道:“這什麽東西?”


    白墨雙眸直勾勾地盯著,布滿灰塵的玉椅後,一根突兀矗立在地上的圓身石柱,高不過一米,通體泛黑,浮雕浮誇,似是一個張著巨大嘴巴的怪人,正在吞吐著一團泛著光芒的東西,而最下方還有一人,擺著大字仰望著那巨大的嘴。


    白墨好奇的並不是這些,而是頂端上那隻像在懸空遊蕩的一條魚,但它又不是魚,他細細瞧了下,這分明是一隻長尾蝴蝶,黑紅相接,紋理靈動,就懸浮在那石柱上方,按照一個方向循環遊走著。


    白墨看入了迷,那像蝴蝶的小生物在遊動時,一對不停抖動的翅膀帶起了一層柔和的波紋,很是奇妙,即使讓他這樣看上很久都不會覺得無聊。


    銀楚宸現在的個頭,恰巧與那石柱一般高,他也睜著一雙清澈且淺灰的眸子看著石柱上的東西,隻不過神色並沒有白墨那樣輕鬆,鳳飛蝶一種可以承載巨大靈力的生物,在此處出現,說明此處便有十分強大的陣法。


    這東西被人注入了強大的魂力,若不是特定之人是絕不能碰觸,一碰觸便會有強烈的刺痛感令人疼痛難耐。


    他想這定是南擎空說的那位大者所設,不過他想不明白,這位大者明明有能力解開血池中的封印而不解,卻將這股能解開封印的力量,封鎖在這一隻鳳飛碟中,究竟是什麽意圖。


    這不免讓他對那大者的身份起疑,他究竟是誰、為何要費盡心機布這樣一個局?


    就在銀楚宸沉思之時,隻覺身體突然有所變化,胸膛一股並不強的魂元蠢蠢欲動了下,似是想衝破那團禁錮著他的怪力,他驟然抬眼,隻瞧白墨正將一根手指,自那隻鳳飛蝶翅膀上一觸而過。


    他居然穿過了禁止……


    難道……注定……是個死劫。


    銀楚宸不知道,他師姐到底來沒來過這魔域之地,那位大者究竟是不是她?


    太多不可思議的事,一時不能讓他冷靜思考,隻是有種前所未有的戰栗充斥著他的全身。


    這時,銀楚宸心口又是一陣劇痛,胸口中的魂力,似乎要撐破那層束縛而出。


    他的身體在慢慢的變化,首先是覺得腰腹被勒得快喘不過,低頭查看,原本被自己繞在腰間幾圈的腰帶,當下卻如鋼絲環圈那般生硬,勒得他腹部發疼。


    屋子中的其餘三人,都沒人察覺到銀楚宸的變化,銀楚宸微不可查朝後退了幾步,他身子在不斷地變大,抬手就將腰帶解開,胸臆間的刺痛更甚,他的魂元受到某種力量的影響,突然變得異常躁動。


    “這家夥有沒有毒?”白墨收了手,盯著方才自己觸碰過的鳳飛蝶依然按照先前的節奏遊走著,對大寶說道。


    “啊……”


    這時隻見小寶伸向鳳飛蝶的手,如被蜜蜂蟄了手一般彈迴了手,一臉吃痛地叫了一聲。


    他年幼時伸了那麽一次手,就給嚇得再也不敢去摸了,那東西蟄手,可看到白墨剛剛碰到那東西,是一點反應也沒,還以為那東西變了,不承想剛一靠近石柱邊,就給蟄了下。


    “嘶嘶……為何我碰不得?”小寶將刺傷的手指嘬在嘴裏含糊不清地問道。


    白墨皺著秀眉,一臉疑惑地看著那鳳飛蝶,隨即對大寶說道:“大寶你摸一下。”


    “哦。”


    這家夥完全將白墨當成自己的老大,雖然之前自己也被蟄過,那感覺當真是令他終生難忘,但老大要他摸他就摸。


    大寶迴答後,單手將白墨兜住,一手朝石柱伸去,白墨在想要是他也摸不得,那麽一定是隻能讓女的摸了。


    白墨死死地盯著大寶伸出的手,猶如獵豹盯著獵物般專注,卻在那隻胖手即將越過石柱邊緣時,他的身子一沉,雙手朝著石柱撲了過去。


    誰知這時,大寶與小寶突然化身成了兩隻小狼崽,白墨頓時失衡,倒向石柱。


    一側身子還未完全恢複的銀楚宸,神色比白墨更驚恐萬分:“……不要!”


    “啪……”


    “哢……”


    銀楚宸從未有過這般失態,慌忙地朝白墨掠去,可已是來不及,他隻能眼睜睜看著白墨一巴掌拍在鳳飛蝶上。


    刹那,白墨拍在石柱上的手掌邊緣溢出了絲絲血氣,又立馬變成一股十分強大的濃黑的煙霧,自石柱上那隻手掌下狂卷而起,頓時將白墨震飛。


    恢複體型的銀楚宸,那張俊逸絕塵的臉展露無遺,尤其是那雙丹鳳眼,眼尾微微上揚,張揚且不羈,隻不過此時,裏麵的眸子瑟縮得厲害,還泛著血紅一般的戾氣。


    就在他朝白墨掠去;白墨拍死那隻風飛碟的電光石火間,他的魂力迴來了。


    魔域的封印徹底解開了!


    而那突然騰出的黑霧自白墨摁住的石柱朝四周退散開去,急速的退出大殿,退下高階,退過叢林,退過泛著紅色的長河,最終退到新綠與頹敗之地衝破了那層無形的封印,化成一道百丈高的黑色霧浪將那些枯萎,衰敗,龜裂之地一一衝刷了一遍。


    南丘族的山與海自神壇之上一躍而起,飛迴狼大殿門口,南擎空早已在大殿外翹首迎盼,目光深邃,望著那一層巨浪席卷而來,語重心長道:“終於要變天了。”


    山與海紛紛站到南擎空兩側,目光帶著難以掩飾的激動,他們等待這一刻已經等了太久。


    天色越來越昏暗,大地也被那黑色的巨浪震得瑟瑟發抖,南丘族的子民站滿了長街,迴廊,神壇,高唿、呐喊著……


    血落族的血露手中的雙刀剛剛將木樁劈成八塊,隻見鴉雀不安,大地震動……晴朗的天空正在一點點地暗下來。


    他連自己最愛的武器都顧不上收就朝自己姐姐奔去,此時血飲正神色不安的看著天空,單手負背,一側幾名女子從未見過自己族長這般神色,均是不敢作聲,望著這突然變化的鉛灰色天象如臨大敵。


    “姐……不好啦!”血露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血露一來,血飲神色卻忽地斂去了不安的情緒,轉而沉著臉道:“何須你如此慌張,的確不好,可又與我血落族何幹!”


    轉而對一側的人吩咐道:“傳令下去,自戒日起,我血落族的族人,不得離開血落族半步,違令者族規處置。”


    雀語族緊挨著北之巔,地處極北,乃三族之中最寒冷之地,自狐族大軍,將狼族禁錮在魔域後,雀語族便一力擔任“奪靈術”。


    在狼族,凡是想要幻化人形,便要來雀語族取“奪靈丹”,服用此丹時便要斬下狼尾,才能完全幻化人形。


    這種奪靈丹與天閣的定魄雖有異曲同工之處,但也有不同之處,定魄乃淨靈,奪靈丹卻是奪靈。


    服用此丹者靈魂都不全,他們會將自己的生魂逼離身體,封在斬下的狼尾之中。


    當年正是因為火神宮宮主,創造了奪靈術,才被狐族視為邪派巫術。


    此時雀語族的族人身穿厚厚的獸皮,站在皚皚白雪之中仰望那陰雲密布的天空,不少人紛紛下跪祈禱。


    雀語族的族長雀白白是一位須發皆白的老者,一雙充滿智慧的眸子泛著難以捉摸的光,他不停地撫摸著自己的長須,一言不發。


    現下封印解除,想來狐族定不會坐視不理,隻怕是狐狼之間從此再無太平。


    火神宮的大殿中,地上的黑氣消散不見,隻有兩條上躥下跳的小狼崽,一肥一瘦有些急躁,時不時地在玉椅之後的石柱下扒拉幾下,似乎在找尋什麽東西,而白墨與銀楚宸卻不見了蹤影。


    封印徹底解除,南擎空眼中的光芒慢慢散盡,變成了陰鬱難測,他一直望著神壇上那些尚在搖曳的紅綢,不知所想。


    而在他佇立之側一株迫不及待的小草,自大殿邊緣的縫隙中探出一剪新綠,那顆種子似乎在地下壓了太久,終於獲得新生般,抖動著柔嫩的身子,似是號召又似宣戰般傲然於世。


    沉褐的大地一寸一寸的都慢慢有了顏色,族人紛紛跪倒在地,去尋覓從地裏不斷冒出的綠新。


    這一刻他們甘願臣服在那株無骨無花的綠草之下,無不昭示著他們對重獲新生的感激之情,他們甘願為這滿地能長滿綠意而沉淪。


    零界天之異象,天閣閣主遂而召集十二大者與九靈子議事,魔域之地的封印被解除這等大事,天閣自會第一時間派人追查起因。


    不消片刻,就查出逐月宮少主銀楚宸隻身前往魔域見了血落族的族長血飲。


    當即,天閣閣主下令兩宮一閣即刻討伐魔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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