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話語剛落,隻聽轟隆作響,擂鼓震天,而那些圍著高台的南丘族人紛紛跪地,同時朝著中央的巨石虔誠叩拜。


    就在他猶豫要不要也跪下時,身邊的山與海已朝著巨石上的團簇紅綢飛去。


    兩個身影動如脫兔,快如疾風,眨眼就上到了神壇頂端,隻見兩人幾個手勢下,就自巨石神壇鋪展出開萬丈紅浪,一瀉而下,壯觀至極。


    在那些巨石上還盤坐著許多人,掩映在紅綢之中,那些人麵色泰然,看上去頗有些高深莫測。


    就在白墨看得入神時,南擎空突然化身在了他麵前,嚇得他朝後退了兩步。


    南擎空銳利的眸子,盯著白墨:“我再問你一遍,你當真乃銀楚宸未婚妻?”


    這句話明明是白墨信口胡謅,可此時再聽,他卻聽出了講鬼故事的語調來。


    ……


    腦迴路短暫斷弦後,也隻得出了兩個字。


    笑話!


    白墨審視著眼前的南擎空,見此人神情嚴肅,目光淩冽,這讓他懷疑銀楚宸與他說了什麽,他才會來詢問自己這種問題,隻好模棱兩可,讓南擎空自己去猜。


    白墨:“你說呢!”


    “我要你再親口說一次。”


    “我就納悶了,我是不是他未婚妻,到底礙著你什麽事了?” 白墨突然有些不耐煩,這家夥有病吧!當事人在,又何必來問他,“想知道,自己去問銀楚宸。”


    隻見南擎空那雙眸子中的陰鬱之氣突然凝重,如漫天卷來的陰翳。


    “來人。”


    耳邊震天的響聲也沒能掩蓋住這突兀的一聲。


    山與海突然現身在白墨跟前。


    白墨警覺地看向南擎空:“你……做什麽?”


    南擎空不答,也不再看白墨,轉過臉望著被紅綢層層覆蓋的中央冷冷說道:“……將她也送進去吧!”


    “不是,送我哪裏去啊?”白墨愕然,卻由不得他反抗,山與海已經將他架起朝著那巨石上端飛去,“你他爺的把話給我說清楚……什麽叫也啊?”


    南擎空神色更加難看,他從一開始便知曉攬星宮的狐淩白楓為銀楚宸的未婚妻,可他要的人,卻不單單是銀楚宸未婚妻這個身份。


    南擎空內心更希望白墨方才能否認自己的身份,正如剛剛銀楚宸否認的那般,隻要白墨也否認,那他定會放過白墨。


    白墨被人架入先前鋪展開的紅綢之上,明明隻眨眼間的工夫,他便跌入到了一片紅海之中。


    眼前再沒有虛晃的人影,也無南擎空,隻聽有千百種聲音在低鳴,吵得他耳膜刺痛,他連忙用雙手握住耳朵,蜷縮著身子蹲在原地,目之所及紅得如血海,他身在血海之中,看不清任何東西,隻聽得見耳邊是此起彼伏的低鳴聲,像是無數怨鬼朝著他索命般。


    慢慢地,他每一寸肌膚都在被那尖嘯的聲音撕扯著,痛苦至極,胸臆中突然騰起一團烈火,燒著他,烤著他,令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即將炸裂,生不如死。


    突然渾身又冷入骨髓,眼前是火海,心髒卻禁錮在一塊堅冰之中,那種冰火兩重煎熬,一點點吞沒著他的意識,令他恍惚間看到了一個人。


    那個冰肌玉骨的雕像前麵,站著一個女子,那女子很麵熟,他似乎在哪裏見過……


    在漫天紛揚的雪海中,終年積下的厚雪之上,沒有任何活物活動過的軌跡,那女子孑然立於一個比她要高出許多的似冰雕玉琢的女像跟前。


    白墨想靠近一點,再靠近一點就可以看清楚她。


    再近一點就能聽到那女子嘴裏念念有詞的是些什麽話……


    可是太冷了,他環抱住自己的雙臂,似乎是要將那顆冷得快要炸裂的心髒環住,以為這樣就能減少點風霜的侵入,可那冷徹心扉的寒意卻一點不減。


    他的身子縮成了一團,緊咬著牙,舉步維艱地自厚厚的積雪之中,朝那女子踱步靠近……


    “……真的……就沒有別的……”


    他終於能聽見隻言片語,那聲音清甜如蜜卻又悲涼如霜。


    “你告訴我,為什麽會是我?”


    “……我一個人,還不夠?”


    白墨聽見那女子在與對麵的冰雕對話,可是他卻聽不懂她究竟在說些什麽,當他想要再靠近一點時,那女子卻帶著無盡絕望的神色側首看了過來,定定地看向他。


    那雙幽藍且攝人心魄的眸子似乎在向他求救,是那樣絕望且無助。


    而那張臉……那張臉——


    不正是他占著的這個女子的臉麽!


    他驚愕地看著,雪地中一身淺青輕衣的女子,冰風唿嘯一點也沒有眷顧她的意思,紛亂卷起的舊雪,終是與那些新雪交融。


    通通朝著那纖薄,且無助的女子身上砸去,他欲要伸手抓住她,就在他伸手叫道“抓住我”時。


    那女子整個身子已融入進那細細密密,千絲萬縷的紛雪之中。


    他伸出的手——連一片殘雪都不曾抓握住的手,靜脈突張的手,一雙他熟悉的、男人的手……


    就在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時……那片雪海忽然地動山搖起來,雪崩地解令他再難站穩,最終隻得再次卷縮在積雪之中,因是恐懼,他對腦中突然出現的人弱弱低喚了句:“快來救我……”


    不知過了多久,他將緊閉的雙眼努力地睜開了點縫隙來,看見從他腦海中走出來的——銀楚宸。


    想叫他,但耳邊的尖嘯聲,又令他叫不出來,隻得再次堵住耳朵,在血紅色的地上痛苦地打著滾。


    銀楚宸見到地上痛苦打滾的人,眉頭還是微微沉了下,腳步略塊,徑直來到白墨跟前。


    他知道白墨為何會如此痛苦,半蹲下去,伸手從白墨腰間拿出那個淡黃色的繡包,取出裏麵的精致小木盒,可就在打開的瞬間,他神情驟然大變。


    此刻他終於明白在巫山之中,白墨給他喂的是什麽——正是他之前自魂元之中催離出的血精。


    之前他也不解,到底是什麽原因,身體中的那股煞氣,竟突然被壓製了下去,可他從沒想到是白墨用這種方法。


    若白墨已知道一切,那麽必定知道這精血對自己來說意味著什麽,若突然斷掉喂養,魂元便會開始吸食他自身的血氣,而他隻不過是一具活屍,魂元根本吸納不到血氣,所以才會像此刻這般痛苦,直到活活疼死。


    他不知道嗎?


    銀楚宸突然想起在巫山之中,他們那簡短而心照不宣的對話。


    ……他知道!


    看著眼前痛苦大叫的人,他從未想過去了解這個人,又怎會明白他的用意,隻不過那一聲聲慘叫,令他平靜的心泛起了波動。


    白墨痛極,卻也掃到了銀楚宸手中的木盒,自然明白銀楚宸知道了一切,痛苦大叫道:“我……說了,我……隻想做……自己。”


    就在白墨對著銀楚宸嘶喊時,銀楚宸已猛地朝白墨撲了過去,雙手撮住了對方掩在耳朵上的手,隨即整個身子都壓了下去。


    白墨不知是痛極,還是驚慌至極,瞪大的雙眸中,是滿眼紅海,翻著洶湧的波浪,那雙因驚恐而瞳孔驟縮的眸子,直勾勾望著血紅蒼穹,卻是什麽也看不見,隻覺耳目昏聵,身上的烈焰,因嘴唇冰涼的觸感在逐漸削弱,口腔中的腥甜味,順著喉頭如洪浪一般湧入五髒,轉瞬,烈焰盡退,灼痛盡消……


    白墨唯一還能感知到的是,那股熟悉的氣息與濡濕感,似是涼薄,又很霸道地自他嘴唇、口腔碾過……


    那種感覺很奇怪,竟讓他渾身酥麻一片,之前每寸灼燒炸裂開的肌膚,都被一種奇特的,帶著清涼的神藥,一寸寸撫過,旋即愈合。


    他被這種劫後餘生後的舒坦,弄得有些意亂情迷,雙手抬起,就要去環住那令他欲求更多的感覺。


    可就在手剛剛觸摸到那堅挺腰背時,就像碰觸到開關了一樣,嘴唇的溫度突然抽離,那股熟悉的氣息也隨之淡去。


    白墨眼神迷離,隱隱看清了那張由近而遠的麵具下,一雙淺淡的眼眸,泛著絲絲血色……耳邊那千百聲音消失不見,身體也已經不痛,可他的臉卻比之前發燙時還紅。


    待到恢複了些神誌後,才倉皇地收迴目光,直挺挺躺在地上,愣愣望著上空那一片血紅發呆。


    銀楚宸嘴角有血漬,那自然是銀楚宸自己的,白墨知道剛才他是咬破了自己舌頭,將自己的血喂給了他。


    自從他在巫山中下了決定後,身上那幾顆血丸對他來說,已經成了最想丟掉的東西,見銀楚宸為救自己而命在旦夕,他想起血丸,銀楚宸失血過多,想必那東西即便沒別的用處,但多少也能補點血,就這樣統統給他喂下,也算是物歸原主。


    不過他現在很後悔,後悔自己做事沒腦子,當是隻想著救人,卻沒想自己又發燒了怎麽辦?


    最後還要銀楚宸用這種方式,來替他緩解那股灼熱,自己這究竟是有多缺心眼兒!


    白墨緩緩側過身去,彎起腿,猶如在剛剛那個冷得要死的夢裏那般卷曲成團。


    他覺得尷尬,尷尬得他都不知該如何化解這種憋死人的氣氛。


    還好這時南擎空渾厚有力的聲音傳來,暫時緩解了這種尬得生蛋的氣氛。


    “白墨姑娘,你可別怪我,這是我南丘族的習俗,願意為愛賭一次的女子都會進入紅夢,但是新郎隻能選擇一個女子為自己新娘,剩下的便就隻能終生留在紅夢之中。”


    南擎空頓了片刻,接著又說道:“所以……銀兄,你可要好好選啊!”


    白墨霍地自地上坐起,一個轉身,剛巧與單腳跪在地麵的銀楚宸四目相對,銀楚宸仿佛自剛剛就一直是這個姿勢沒動過,看來剛剛受到驚嚇的人,不止白墨一個。


    可誰也不知道銀楚宸內心是何感受。


    白墨隻當銀楚宸定是在後悔,但當下也容不得他去猜對方心思,他聽明白了南擎空的意思,當下更是無地自容。


    他這小半輩子撒謊無數,唯有這一次讓他想打自己兩大嘴巴子。


    但礙於眼前還有一個人,他才將要打自己的手按住。


    白墨認為自己該對銀楚宸解釋下,可正絞盡腦汁組織語言時,遠處卻跌跌撞撞朝他們走來一人,正是一襲喜服的狐淩白楓。


    白墨下意識又朝銀楚宸看了一眼,這時才發覺銀楚宸竟也是一身血紅喜服,看上去又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即便在這種不合時宜發出感慨的情況下,白墨還是心下一動,好像心髒又漏了兩拍。


    他忙抽迴眼神,去查看自己的身體,看到自己雙袖也是紅色,想來自己與他們一樣都換成了喜服!


    三人終於齊了。


    狐淩白楓連正眼都不曾往白墨臉上瞧,一把拽住銀楚宸的寬袖,催促道:“忘哥哥,我們走吧!”


    可銀楚宸似乎在思考什麽,並未有任何動作。


    白墨知道,狐淩白楓被他之前的話惡心到了,隻怕以後都不會想看到他,不過他還是忍不住說了句:“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連累了你!”


    狐淩白楓毫無預兆地在白墨身邊蹲了下來,在這漫天一色中,她更是美得不可言說,那雙含春帶水的眸子變得更加烏黑,裏麵沒有鄙薄與嫌棄,竟有一絲柔情,看著白墨,說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不等白墨迴應,狐淩白楓又說:“等我與忘哥哥出去後,定會派人來救你。”


    ……


    白墨因感動而泛起的酸楚,還未湧出就被直接秒殺了,愣怔了下,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沒事,隻要你們能出去就……就行。”


    誰叫他骨子裏是條男子漢呢!可不能這個時候表現出慫樣來。


    可他的手卻比他誠實很多,就在銀楚宸站起來欲要離開時,下意識伸手將銀楚宸的袖子拽住了,嘴唇張合了好幾下才擠出了一個字:“你……”


    你把她救出去後,能不能擠點時間迴來救我?


    說這樣的話,好掉麵子呀!


    “不行,此地能進來一次,已是九死一生,你怎可要忘哥哥為你犯險?”


    白楓眼中本有的一絲溫柔消失無蹤,轉而是滿眼責備。


    連狐淩白楓都看出他想說什麽了,那麽銀楚宸是不是也看懂了他的意思呢!


    “我們走。”銀楚宸對狐淩白楓說。


    白墨抓著的那點衣袖隨之脫手。


    銀楚宸沒有猶豫,也沒有對白墨留下隻言片語,就這麽帶著狐淩白楓決然地走了。


    之前白墨還擔心銀楚宸會選擇他,而對不起白楓,現在看來顯然是自己想多了。


    白墨抬頭望向頭頂那片豔紅,隻怕再難看到藍色的天空了。


    從他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哪裏有一件事是能由他做主的,他就是一個被人搶來搶去的東西,又有誰拿他當一個活生生的人來對待……


    原來他們已經決定誰留下來,隻不過來知會他一聲而已。


    白墨懸在空中的手,比剛剛在夢中的那隻手,更令他絕望,即便不救,好歹也該留下一句抱歉的話呀!


    好歹……


    我之前還……救過你!


    白墨頹然跌迴地麵,絕望地閉上了雙眼,原來是自己突然忘記了自己的身份,那個人對他怎會有半分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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