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枝自來是個持重之人,可在見到銀楚宸這一刻時,竟也有些失態,目光閃動間,臉上的喜色已難以掩飾。


    兇案發生之後,他們不是沒想到去求助銀師,可他們均知這位的性子,若他自己不來,那誰也請不來。


    商枝見銀楚宸來了,再不必言其他,她知道銀楚宸自是明白鑄的結界是作何用,當下無話。


    果然,見銀楚宸廣袖一振已然盤膝坐地,與眾位獵師一樣雙手在胸前結印,將自己的一股魂力激發至兩手之間,瞬間,一團靈光自纖長的手指間迸出。


    須臾,渾濁黢黑的上空,那層無形的魂力波,似是受到震動,刹那如焰浪蹭蹭高漲了數丈,最後在頂端匯聚相融。


    結界已成。


    銀楚宸先眾人撤迴手,後者才紛紛收手自地上起來。


    淮天玄肅冷的臉上,浮出一絲欣然,有銀師出手那自然是萬無一失,轉而對一側商枝吩咐道:“將所有學子都送迴各自的寢室。”


    商枝頷首而去,台下的學子本以為戒夜注定是個不凡之夜,此刻卻又沒頭沒尾地要求眾人迴去睡覺,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


    集體罰站吹了半天夜風,都覺得莫名其妙,但誰也不敢追問,也隻能有條不紊地朝自己宿舍去。


    銀楚宸整日都在禦峰峽的竹屋中,為了方便給白墨療傷,所以沒有在麟鳳堂,剛剛他在竹屋外察覺到麟鳳堂上空的魂力波動,才從禦峰峽中趕來。


    銀楚宸的魂力無人知曉有多強,隻不過眾人皆知,在麟鳳堂便是堂主都不及他。


    這樣的人物在幾百年前,突然自請前來麟鳳堂授學,逐月宮宮主也反對過,但她極是喜愛這個重孫,最後也隻能妥協隨他去。


    不過雖說是授學,但他從來獨來獨往,平日裏除了他的課程外,麟鳳堂一切都似乎與他無關,隻要他不願意,就連堂主也請不動他。


    這時銀楚宸對淮天玄問道:“發生了何事?”


    淮天玄搖了搖頭,沉重語氣盡顯:“有歹人潛入麟鳳堂,殺害了六名丁末女學子,此人來得詭異,動機不明,就連殺人的手法,也是做得滴水不漏,實難查明乃何人所為。即便及時設下了禁止,可不承想那人魂力深厚竟衝破禁止逃了,我等追至百裏外,那股魂力卻突然消失得無蹤無影。”


    “堂主,不妨詢問一下這位學子,看她作何一說。”聽施突然開口道。


    眾位看守出口的管束,在結界鑄成後,全部趕了迴來,聽施剛好瞧見一側的喬姑蘇醒過來。


    喬姑眸光之中那抹驚恐尚在,見眾位獵師均在,這才從先前的驚恐中掙脫出來。


    商枝緩步走到喬姑身邊,將其攙扶起來,走到淮天玄及眾位獵師跟前。


    “先生你這是作何?我.....我為什麽在此處?”


    喬姑看了看周圍的獵師,神情不安地望向商枝問道。


    “學子莫怕,要你來隻是為了查明一事。”商枝柔聲安撫道。


    “何、何……事,我什麽事都不知道,我什麽都沒做……”喬姑神色更加惶恐,目光躲閃。


    還不等商枝開口,聽施已徑直上前,來到喬姑跟前開口詢問道:“宵禁之後,你為何出現在丁室?”


    ……


    喬姑頓時想起昏迷前的一幕,身子便不住顫抖起來,她嘴唇緊咬,似乎魂魄已經自她身體抽離,再難有任何動作。


    “你與那丁一九三屋子中的學子是何關係?”聽施繼而追問道。


    先前似魂魄離體的人,像是被這句話又招迴了魂識,突然抬眼看向聽施,忙揮手否認道:“我與她、她、並無關係,我們……不、我是說……我,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


    聽施朝語無倫次的喬姑逼近一步,目光犀利敏銳,在那張驚慌的臉上審視片刻,竟化來一顆真言果,冷聲道:“吃下它。”


    喬姑身子一震,這東西他自然知曉是什麽,顫顫退後數步才撲通一下跪倒在地,連連磕頭迭聲道:“我說,我什麽都說。”


    喬姑額頭磕得紫青一塊,顫聲說道:“我、與她們……之前將將、那……白墨偷偷……丟進了豢養場……”


    眾人皆是訝然,曲蓮幾不可查的朝銀楚宸臉上乜了一眼,隻見銀楚宸的麵具上,呈現出了一抹驚恐之色。


    因為銀楚宸的目光剛巧與地上喬姑的目光對上,他當真沒有猜到,對那白墨下如此狠手的人,會是狐淩白楓的下奴,想起狐淩白楓之前的反常,其中緣由頓時了然。


    “我們本是想教訓一下她,可不承想我們再去豢養場時,卻發覺她不見了,地、地……上全是血。”喬姑的目光始終在銀楚宸身上,像是隻說與他聽的,“我,我怕她是被那些靈獸給吃了,所以……害怕,當晚我就想趁宵禁後,去找她們商量……對策。”


    “你口中的她們都有誰?”聽施突然打斷喬姑的話問道。


    喬姑將幾人的名字一一說出,商枝與聽施的神色,順著喬姑每報出一個名字,而凝重一分。


    這也就對上了聽施之前的疑惑,所有死者房間裏的被褥,均整整齊齊,原來熄燈後誰也沒有睡,都在等喬姑前去。


    商枝見各位獵師神情惑然,解釋道:“她所說六名學子正是……這次被殘忍殺害的六人。”


    聽商枝這麽一說,所有獵師均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看來這件事的確與喬姑有關。


    喬姑一聽此話,臉上的血色瞬間盡退,失聲道:“什麽?被殺六人?皆……”


    淮天玄見喬姑如此反應,詢問道:“爾等又為何事與那白墨結怨?”


    “都死了……都死了……都死了……”喬姑腦子已是一片空白,對淮天玄的質問,根本沒有聽見。


    可過了片刻,又突然對淮天玄不住磕起頭來,並哀求道:“求求堂主救小的一命,求求您了,那人是來報複的,那人是…….白墨,白墨變成了厲鬼,要來索我的命啊……求求堂主快叫我家小主來,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喬姑觳觫著,哀求著,之前那仗勢欺人的氣焰,似乎從來不屬於這個滿眼恐懼的女子。


    “她並沒死,又何來厲鬼一說。”


    聲音低沉卻十分篤定,乃是一側的曲蓮。


    眾人紛紛看向曲蓮,淮天玄問道:“此刻那學子何在?”


    “被靈獸所傷,尚未蘇醒。”曲師道。


    喬姑一聽此話,當即身子一軟癱坐在地,酷似原地死去般,再無半點生氣,但轉而又癲狂大叫起來:“不是她也與她有關,不然怎麽偏偏在她出事後她們全都被殺了。”


    這時淮天玄再次追問了一遍之前的疑問:“爾等究竟為何事與她結怨?”


    喬姑抬頭看向銀楚宸,眼眸中竟生出了一些委屈:“此女子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舉止浪蕩輕浮,居然當眾勾引……銀師……”說到此處,眾人紛紛側首又朝銀楚宸臉上瞟,神色是千奇百態,有好事者,也有揣測者。


    銀楚宸一向冷傲拒人千裏,居然會被一個丁末的新學子給非禮了,這是何等的不可思議呀!要說哪個女學子打了銀楚宸都沒比這來得新鮮。


    銀楚宸袖中雙手微捏成拳,他倒不是因為此時被同僚看了笑話覺得尷尬,而是一想到當時自己被……就覺得極為憤怒,一時間,嘴唇幾不可查地抿了下。


    隻聽喬姑接著說道:“我們幾個均是看不過去她的放浪,才想給她點顏色看看,曾聽說銀楚宸少主的豢養場內,有許多可怕的靈獸,這才想將她綁了進去。可當我們進入她屋子時,發現她正發著高燒人事不醒,也就沒有綁著她,直接丟了進去。”


    說著,喬姑聲音突然尖銳了起來:“但我們並無殺她之心,她也沒死,為何我們就要統統被殺?”


    “此事尚未查明是否與白墨學子有關,你亦不必妄加揣測。”商枝開口說道。


    喬姑卻十分激動地大叫著:“一定有關,一定是她……不是她還能是誰?”


    聽施眉頭微皺顯露了些不耐煩,對商枝說道:“勞煩先生先帶她迴去……”


    在麟鳳堂內竟然發生了此等事,大家一時緩不過神。


    淮天玄眉頭深鎖,思量片刻開口說道:“目前這兩件事似乎皆與白墨學子有關,曲師……”淮天玄看向一側的曲蓮說,“待她醒來,立刻交於聽施。”


    “這名學子目前失明,隻怕沒有那麽快醒來。”曲蓮迴道。


    “不是說靈獸所傷,為何會傷到眼睛?難不成眼珠子給薅下來了?”音爆師浮生開口問。


    “該學子之前被銀師倒掛於匯流池上,血液倒流過久加之高燒才引起暫時的失明。”曲蓮並無避諱,直接當著銀楚宸的麵說出了白墨的失明原因。


    眾人不約而同地看向一側的銀楚宸,麵色倒都沒什麽表情,他們對銀楚宸的事,不是不感興趣,隻是太清楚銀楚宸的為人,幾百年來他體罰學生的事兒沒少發生,至於原因也隻有一個,就是看那學子不順眼,見多了也就不奇怪了。


    銀楚宸自始至終都不做任何解釋,白墨與兩件事有沒有關係他不感興趣,但他在意的是那個能衝破麟鳳堂結界的人究竟是誰,用這種手段殘忍殺害六名毫無修為的學子,當真隻是泄憤嗎?


    泄的又是何種憤,才需要這樣一位高深莫測的修者如此,他心中自有自己的疑慮,隻不過在未證實之前,他並不想妄下結論。


    此時躺在禦峰峽茅屋中的白墨,額頭滲出了大顆大顆的汗珠,臉色已褪去了豬肝的烏紫,盡顯胎瓷的慘白,眉頭隱隱隆起似是被夢魘所困,渾身滾燙如火烤,心卻如墜冰窟,冷得抽搐。


    模模糊糊間,他像是見到了一座白皚皚的山峰,恍恍惚惚全然看不清其麵貌,隻覺極冷,令他渾身哆嗦不止,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遊蕩在此處。


    紛紛落雪染滿了頭,加之沒入小腿的積雪,如泥潭之中的淤泥總是依附在腿上,叫人舉步維艱。


    身上又像被什麽在,一寸一寸撕咬著,上空是肆虐的狂風,周身是砭人肌骨的寒冷,他就這般不知目的,不知前路的,在一片白茫茫之地盲目前行著。


    轉瞬又是朔風四起,雪影迷離,他被一陣怪風卷到了尖嘯的烈風之中,任由肆虐的罡風,劃開自己的衣衫劃破自己的肌膚,而自身上迸濺出的鮮血,一時染紅了風中翻飛的雲雪。


    他在渾身如千刀萬剮的劇痛中,無意窺了一眼血色外,居然看見了一張冰晶玉顏,矚目凝望,那張臉上,雙眼是閉著的,濃睫點晶,薄唇緊抿,眉間隱現一滴淚墜,秀發散束在一件白裘大氅之下,臉在冰霜掩映中,在風雪斑駁下,神色似乎很痛苦。


    這時血色的風雲瞬間消散,像是快刀劈筍般幹脆利落,視線霍地清晰,耳邊頓時安靜,他也在這突變之時,自雲端墜下,沒有失重感,仍保持著之前的姿勢,不過他始終對那張臉注目不移。


    隨著他的跌落,目光自上而下,又看見一雙手,卷曲交疊在那人胸前,一身裘衣屹立於皚皚白雪之中,下半身隱沒在堅冰之下,已被那雪山冰川吞噬到了膝蓋。


    下降的速度過快,他再難看清別的,倏忽,身子重重跌落進積雪之中,刺骨寒意隨之襲來,而那個突兀出現的女人,就此消失。


    白墨在這個長夢中驚醒,躺在床上半天沒迴過神來,夢了什麽,像是在睜開眼睛的那一刻,腦子裏就被一塊橡皮擦擦過,除了模糊的痕跡,幾乎是空的,隻是覺得是個很長的夢,而且很冷。


    嘶!


    白墨剛想翻身,突然覺得渾身撕扯般的痛,瞬間就痛出了一身冷汗,不能動,一動就痛。


    “不可亂動”


    “誰?”


    自己屋子裏怎麽會有別人,不是狐柒,也不是他認識的任何一個人的聲音,而是他從未聽過的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還有,為什麽這麽黑,伸手不見五指那種。


    “……我乃麟鳳堂治愈師曲蓮。”


    白墨愣了下,才想起來這個名字,自己迷迷糊糊中聽到狐柒對自己說,要帶自己去找曲師,想來應該就是這位曲蓮了。


    “原來是治愈師啊。”白墨當即放鬆了警惕。


    也不清楚此刻他是在自己屋子裏,還是在別的地方,不過他也不關心。


    他關心的是:“呃!曲師……你為什麽不點燈?”


    “……你因倒掛過久傷了眼睛,後又被靈獸所傷,暫時失明。”


    “失明?”白墨努力眨了幾下眼睛,並無痛感,又想抬手去揉搓一下,“嘶!”剛一動渾身就痛,隻好作罷。


    突然間聽到自己失明了,這等可怕的字眼,便直接忽略了後麵那句話,現在渾身痛起來才發覺哪裏不對,他倒掛石橋下,記得,但被靈獸所傷,卻是完全沒有印象。


    “……靈獸……所傷?”


    “正是。”


    “靈獸,為什麽傷我啊?”白墨想不明白,甚至覺得莫名其妙,“又哪裏來的靈獸。”


    “有人不滿你平日浪蕩行徑……想略施手段懲戒你,不承想連一向都溫順的靈獸,也看你不順眼。”


    “什麽叫浪蕩行徑,就算我浪了,又關誰屁事……”白墨眉頭皺著,咬著牙動了下身子,疼疼疼疼,惡聲問,“誰看我不順眼了?”


    等了半響也不見對方迴答,但也忍不住罵了句:“等我好了,弄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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