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墨將倒垂下來的頭發,朝臉側捋了捋,將那張已經充血的臉露了出來,嘴角噙著他慣有的壞笑,說道:“你看見了吧!勾引、對他沒用……”


    狐淩白楓臉色鐵青一片,追問道:“……你怎麽試的?”


    “我之前可是使盡渾身解數,怎麽勾引他都沒用,最後還把我打暈丟了出來,今兒我不是不死心又……”說著還嫌棄地抬手在自己嘴上,狠狠揩了幾下,接著說,“又加了把勁,結果就把我丟進河裏了,你說哪個男的像他這樣,一看就是有病。”


    白墨心想誰叫他欺負自己,要是先前對他客氣點,他還真沒想過做到這種地步,如今也不能怪他用這種下三濫手段。


    狐淩白楓要白墨做的那一件事,便是去試探銀楚宸可否對女子亦有感覺,她自然不會親自去試探銀楚宸,更不要銀楚宸將她看作,輕浮不知羞恥的女子。


    在狐淩白楓看來,白墨長相清麗,算得上是個少有的美人,若是她都不能令銀楚宸所動,那麽銀楚宸喜男風,遠女色的可能性十之有九。


    狐淩白楓本還抱有一點希望,希望銀楚宸並非對女子全無好感,可看到白墨倒吊在石橋下時,她失望至極。


    而狐淩白楓不知道的是,白墨用的是何種手段。


    可對白墨來說,他自然不能真的去勾引銀楚宸,這不等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麽。


    他隻需要去惡心銀楚宸,令其厭惡自己,這樣一來自己答應白楓的事也做了,銀楚宸在眾目睽睽下對自己動了手,而他也能利用白楓進入禦峰峽,這豈不是兩全其美。


    等了半天,白墨再沒等到橋上的人動靜,便又開口喊道:“喂!白楓?你還在嗎?白楓?”


    “你還在不在呀???”


    “白墨啊!你這是怎麽了?”這時石橋上再次傳來了一個人的聲音。


    “狐柒?你來得正好,快把我拉上去!”白墨有些激動地對上麵的人喊道。


    “這個……上麵銀師做了禁止,旁人動不得,”狐柒看了眼那根泛著銀光的細絲,無可奈何,“你……還好吧?”


    “好個屁啊!要不你也來掛著試試?”白墨氣急,“還不快想辦法,我快憋不住了……”


    橋上的狐柒驀地臉頰一熱,微微泛起紅來,白墨居然這……這般……直率。


    雖然平日裏,白墨的言談舉止,也文雅不到哪裏去,他也已經慢慢接受這個現實,白墨就是女中漢子的美人兒,但每次聽到這樣的言語,還是難以適應。


    一時失語,半響才呐呐說了句:“我去向銀師替你求情,你先別動。”


    白墨又一白眼:“……勞你費心,”他還能怎麽動,是上下動還是左右動,“你快去吧!我真的憋不住了……”


    這頭千蘭站在人群中,看笑話似的對白墨喊道:“喂!剛剛有人看見你輕薄了銀師,是不是真的?”


    這一嗓子幾乎整個麟鳳堂的學子都聽到了,眾人神色皆愕,有交頭接耳,有怒目相向,一時多少女學子咬牙切齒,眼含利刃般投向匯流池橋上的白墨。


    這女子如此大膽,膽敢輕薄銀師……


    雖然銀師總是冷若冰霜,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模樣,但也妨礙不了成為眾多女學子心中傾慕的對象。


    他在這些花癡的女學子眼中就像是高潔出塵的明月,隻可神往不可近琢,像是愛慕之人手中最珍愛的那件白華若雪的輕衣,容不得半點汙漬。


    顯然此刻白墨就是那半點汙漬,格外地刺眼,讓人無法容忍。


    “我以後再告訴你啊……”白墨對著千蘭揮手喊道,“你能不能先救我下來呀?”


    千蘭眼眉一彎,笑意中帶著幸災樂禍,外加愛莫能助的神情,對白墨擺了擺手,然轉身離開了人群。


    “你別走啊?能不能在這種時候講點義氣……”白墨見著千蘭側首對自己揮了揮手。


    那個表情,是什麽意思。


    看熱鬧不嫌事大?


    千蘭那一嗓子分明就不是亂喊的,她就是想要狐淩白楓聽見,看不慣的人,有機會惡心一把哪有放過的道理。


    可憐白墨一根直腸筋,哪裏會想到是這個意思。


    看熱鬧的先前還興奮,不過久了也覺得沒什麽看頭。


    幾節課下來,外麵圍觀的人一個都沒了,似乎他被掛在橋下是一件,再理所應當不過的事情。


    甚至有人自橋上而過,也隻是談著閑話對下方吊著的人視如無睹。


    白墨此時意識模糊起來,原本想尿尿的心情也沒了,不是沒有,是感覺不到。


    幾個時辰後,狐柒氣喘籲籲地跑至橋邊,在匯流池邊喘息了兩下,才稍微倒上來一口氣:“白、白,墨啊!我……喘口,氣,就來、救你……”


    白墨迷迷糊糊中聽見狐柒叫他,遲緩地迴過頭來,朝一邊看去,已經看不清狐柒的樣子,感覺狐柒整個身影也已經扭曲得不成人樣,嘴巴動了兩下。


    “靠……”


    已經沒有聲音了。


    狐柒見白墨神色不對,也來不及再喘氣,兩步並作一步跑上了橋上,雙手微微鍍著一層熾光,抓住自石橋中穿出的那根細線,吃力地將白墨一寸寸給拽了上來。


    被拉上石橋的白墨臉色泛紫,雙手腫脹,雙眸也布滿了紅血絲,看著眼前的狐柒,目光卻是渙散的。


    狐柒滿頭是汗,先前他去求銀師,看在白墨是個姑娘家,受不住這樣的懲罰,請銀師網開一麵,自己願意代她受過。


    銀楚宸便丟給他一根長簽,告訴他,若是他能填滿長簽上的暗圈,就饒了白墨。


    一根長簽足足百圈,狐柒是個普通的凡人,自幼錦衣玉食,斯斯文文的少公子,跑百圈當真需要點時間。


    “白墨……你別嚇我,你怎麽在發燒啊……”狐柒抬手在白墨額頭碰了下,當即愕然。


    “……呃……”


    白墨能聽到狐柒的話,想說一句:“我頭痛.....死了……”


    但說不出來。


    “你別說話,我帶你去曲師那裏……”狐柒忙說道。


    言罷就橫抱起白墨,朝治愈師曲蓮寢居疾步而去。


    此時學子們皆已吃過晚飯,各自尋得一處自己喜歡的一方天地,三五成群或者單隻獨影,享受著一日之中最為愜意的時光。


    所有獵師不是在自己寢居,便是在仙啟閣的雅室與諸位獵師焚香,撫琴,對弈……皆是樂得浮生之閑。


    夢小樊與霍池羽昨夜躲在宿舍中喝了一壇霍池羽偷偷帶進來的美酒,導致兩人大醉不醒,均曠了課。


    所以並不知道麟鳳堂這半日發生的事,待到酒醒,打算去吃飯,剛走到五大閣外廊處,就見狐柒抱著白墨匆匆行來,紛紛上前查看,事態緊急,狐柒根本來不及對兩人解釋,隻對兩人說道:“勞煩二位先去尋曲師。”


    兩人見狐柒懷中的白墨麵色如此難看,當下也再不多問,先狐柒一步去仙啟閣尋曲蓮去了。


    此時曲蓮正在雅室與音爆師浮生下棋。


    曲蓮喜豔,終日一襲紫紅豔裝,人卻是長得斯文得很,一雙鶴眼小而圓,秉性寬慢,有點孤僻,平日裏也就和浮生交往頗多,至於別的獵師即便是堂主交流也不過寥寥數語。


    浮生生的眼小耳大,喜動,為人真摯可愛,以能聞百裏之聲,識百裏之音的天耳冠名零界。


    此時浮生手持黑子遲遲不肯落子,眉頭微皺,隨即大笑一聲,道:“罷啦,罷啦,又輸了……”


    曲蓮輕輕放下手中白子,神色溫和道:“消遣娛樂罷啦!浮兄無須執著。”


    “若我每一次對弈皆能贏你一盤,我便心滿意足,”浮生笑了笑,將手中的黑子放迴棋笥中,欲要開口,耳朵先是一動,臉上的愜意頓時褪去,道,“曲兄,有兩位學子正在你門外尋你。”


    曲蓮自一側迴廊疾步而來,果然見到兩位學子神色著急地站在門口,見他出現,兩學子異口同聲道:“曲師,有學子受傷……”


    曲蓮還不及詢問,緊接著看到一學子,抱著一人跑了過來,目光落在抱著的人臉上,隻瞧了一眼那黑得發紫的臉,神色當即一沉:“快將她抱進去……”


    霍池羽與夢小樊緊跟著進了屋子,狐柒將白墨放置到一張橫椅上,曲蓮已從袖中取出一隻黑玉小盒來,裏麵有三根泛著寒氣的三毛針。


    曲蓮取其一針自白墨眉心插入,原本寒氣縈繞的三毛針頓時泛著一層黑氣,當下幾人皆是一驚。


    “是被銀師懲戒的學子?”曲蓮看著白墨,神色凝重地問道。


    狐柒點了點頭,曲蓮再不多言。


    狐柒十分焦急,見曲蓮沉默不語,著急地問道:“曲師,白墨這般……可是銀師……”


    曲蓮側首看向狐柒,神色雖不輕鬆,但也看不出異常,沉聲說道:“她不過是血脈逆流過久,傷了心脈,我配點藥令其服下,好生休養幾個時辰自會無恙。”


    狐柒一聽,這才鬆了口氣,但站在一側的夢小樊自曲師取出手中的那根三毛針後,神色便陰鬱得極。


    屋中除了曲蓮就隻有他乃修真人士,對這三毛針也有所耳聞。


    此針取自靈鶴眼下三根赤化之羽,能識天下毒,方才三毛針上的黑氣已說明是中毒跡象,他不明白為何曲師卻不言明?


    曲蓮將配好的藥交與狐柒,命他為白墨服下後,便讓其帶著人離開了仙啟閣。


    不久後夢小樊果真折返了迴來,自曲蓮門外站著,尚未開口便聽屋內曲蓮開口道:“此事你無須多問,我自不會相告,迴去吧……”


    夢小樊之所以折迴來,緣由受傷之人與自己妹妹瑤兒有幾分相似,他雖然知道此人並非瑤兒,可每次遠遠看見這女子時,他總是會不由得想起瑤兒,竟也無端生出了些親切感,故而見到受傷之人,他才這般擔憂,遲疑了片刻還是開了口:“學生不作追問,隻是好奇此毒可有性命之憂?曲師可為其解毒?”


    “……..”


    屋內再無動靜,夢小樊在麟鳳堂十載,自是知曉曲蓮的為人,想來再說無意,這才帶著疑惑離去。


    銀楚宸正在屋內閉目調息,可心中總是隱躁難安,令他心神不寧,不能入定。


    他緩緩睜開眼睛,腦海中全是那白墨對自己的無禮之舉,明明隻是一個輕浮放浪的人,為何他這般怒意難消。


    自方才被那輕浮一吻,他的嘴唇就似乎出了問題,令他不勝其煩。


    此時突然來人,不敲門便闖了進來。


    銀楚宸抬眼一看,來者竟是狐淩白楓,略覺意外,淡聲道:“來此作甚?”


    狐淩白楓自進門那刻起,燦若星河的眸子,就覆著了一層雷雨,定定地看著屋內端坐之人,良久,眼中那雷雨突然盡數化成雨季中的陣雨,來得毫無預兆,突兀至極:“忘哥哥,可有解除……你我婚約的想法?”


    銀楚宸並不知曉狐淩白楓為何突然來與他說這些沒裏頭的話,隻冷冷迴道:“你我婚事乃兩宮之意,又何來問我?”


    他小時候的確很喜歡狐淩白楓,兩人經常在一起玩,狐淩白楓總嚷著等長大了就嫁給他,纏得無奈,就隨口答應了,狐淩白楓便將此話記在了心裏,多年後要求她大哥向自己祖婆提及此事。


    銀楚宸祖婆自來也喜愛狐淩白楓,更覺得兩人本就是天生一對,便滿心歡喜地應下了此事。


    銀楚宸也隻不過遂了祖婆的意,可對狐淩白楓的情意,卻隻留有一點發小之情。


    再無其他。


    狐淩白楓眼神之中,不知是失望大於自憐,還是諷刺多餘自嘲,那張原本妖嬈嫵媚的麵容,此刻有些嚇人,情緒幾近失控道:“我真想知道,你可曾心喜過誰?”


    不知是不是錯覺,狐淩白楓看見銀楚宸雙肩一震,詫異細看,又還是那個渾身都散發著寒意的涼薄人,想想這樣的人又怎會心喜誰。


    若是知情事之人,又怎會說出這般無情言語,性別可略,情字當先,若他的心真為誰動過,又怎會刻薄至此。


    “那我便傳音給我大哥……”


    狐淩白楓說,這個她裝在心中幾百年之久的人,是她最為珍視的人,不管喜不喜歡女子,她也要將他留在自己身邊,“要我大哥張羅我們的婚事,還請忘哥哥記住你戒日所說的話。”


    狐淩白楓霍地轉身,在邁出門口時,抬手抹掉險些自眼角滑出的眼淚。


    而銀楚宸對狐淩白楓的話,並未有任何波動,隻不過他不明白狐淩白楓,明明清楚自己不可能會愛上誰,為何還要拿自己一生幸福作賭。


    這頭,狐柒站在石橋邊叫出千蘭,將昏迷中的白墨交與她,叮囑了幾句,這才不安地離開。


    千蘭與青蓮好不容易將白墨扶迴他房間,青蓮神色略沉,說道:“怎麽掉進河中會發紫?看著倒像是中毒。”


    千蘭活動了下肩骨,似是方才太過用力傷到了筋,看著床上的白墨,神情依舊帶著不耐煩:“不會吧,方才還有說有笑的,聽狐柒說,曲師也說無礙,會不會隻是倒掛久了所致?”


    “或許吧……咱們不要擾她休息,走吧。”青蓮說罷起身同千蘭一同走出了屋子。


    喬姑在自己主子的屋子裏來迴渡著步,顯得有些六神無主,一見小主迴來便急忙迎了上去:“小主,你去了何處?小奴擔心死了。”


    狐淩白楓不答,徑直走到桌邊頹然坐下,喬姑又趕快倒了一杯茶遞了過去。


    “小主,小奴之前就給你說過,那個白墨心思不純,你可知她為何被銀楚宸少主罰?”喬姑看狐淩白楓臉色不好,心中猜了八九。


    狐淩白楓並未接,直接趴伏在案,對耳邊喬姑言語不甚反應。


    “她真是作死,你知道她怎麽招惹到銀楚宸少主的麽?”說話的喬姑將手中茶杯輕輕放在桌上,是一臉的憤恨,恨不得將嘴中的白墨給生吞了,“她居然……居然、親了銀楚宸少主,這才引起少主發怒。”


    “親?”狐淩白楓眉頭一皺,霍地直起身子,錯愕地看上一側的喬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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