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麵勘察總局的前身是災難研究院,也是圓環大樓最初的主人。在介紹這個災難研究院之前,必須先要強調一點:要把地麵勘察總局的中央花園看成實驗品,而不是真正的花園。


    對於災難研究院而言,中央花園是個極具特殊的重要存在,因為這裏的所有工作基本都是圍繞中央花園展開的。沒人知道最初是哪個或者哪些人下令把地麵上的植物搬遷到方舟上的,即便研究院為此做出了嚴密的防護措施,但世上從來沒有萬無一失的事情。


    所以外界關於災難研究院的傳聞十分豐富,披著神秘麵紗,危險致命。不少人將研究院歸為一切的罪魁禍首,這類人認定席卷全球的災難源自於一種可以在空氣中傳播至整個世界,並讓植物具有吃人喜好的病毒,而這個病毒正是從這裏泄露出去的。當然,“這裏”指的是在地麵時的災難研究院或是其前身。


    在知情者眼裏,災難研究院是個非常簡單的存在,沒有太多歪心思和花花腸子,它在微薄的財政的支持下,致力於找出症結,提出解決方案。自災難開始,因為生活和死亡的衝突,研究院的科研人員也更換了幾批,不過研究仍在繼續,在低穀與高峰之間反複徘徊。


    在研究院工作的科研人員也會擔心這些植物所具備的潛在風險,不過為了薪水,他們還是把這裏的每一株植物都照顧的很好,經曆幾年的發展,研究沒有進程,但中央公園出人意料地長成了一個迷你森林。隻不過裏麵沒有動物,安靜是這座公園的特質。


    可能是因為研究遲遲沒有進展,再加上預算等多種問題的影響,隨著地麵勘察總局成立,災難研究院淪為總局最大的部門,不過自治權力相當大,他們的工作依舊圍繞中央公園裏的花草樹木,就算是局長也插手不進他們的工作。


    王欣看著眼前厚厚一疊紙質材料,不禁感受到文明的退步。他隻能吃力地在紙張裏來迴翻找,慢慢適應這個時代的繁瑣。


    檔案裏寫的巫清華的年齡五十二歲,比王欣大十四歲,但他真實看上去卻像個六七十歲的幹瘦老頭,渾身上下透著營養不良的瘦削和蒼白。巫清華身穿一件非常不合身的寬大襯衫西服,但西服的做工很好,一定是地麵時期的產物。


    “巫清華教授,您好。”王欣笑著朝麵前的人打招唿。


    “你們好。”巫清華清了清嗓子。王欣剛想問出開場問題,卻被巫清華搶先:“冒昧的問一下,大樓鏤空地方的植物是怎麽迴事?”


    王欣看了眼身旁的珍妮絲,迴答道:“這棟大樓以前的主人是災難研究院,研究院將這些植物用作研究,想找出植物瘋狂生長和襲擊人的原因。”


    “它們在這裏沒有像在地麵時那樣嗎?”


    “沒有。”


    “可能是生態鏈不完整。”


    “什麽?”王欣有些不明白,他也感覺談話內容有點偏離,不像是詢問談話,更像是課堂。


    “那裏不是自然,隻有植物、土壤,其他應該在自然裏的東西卻沒有,比如說動物——蟲子、田鼠、蛇什麽的,都沒有。”巫清華說,“發瘋的不是植物,是自然和大地。災難爆發後,動物也開始攻擊人類,地震更是頻發,不光是植物在對我們進行傷害,其他的也不該被忽視。不過是植物攻擊人的事情最先爆發,並且是攻擊我們的主要手段,所以大眾隻認為是植物在發瘋。”


    王欣和珍妮絲沒有說話,巫清華似乎是不滿意兩人的沉默,後續的語調變得更加激動:“要不然為什麽植物在這裏沒有發瘋,就是因為他們不在大地上,不在自然裏啊。”


    “等等博士,我有點暈。如果按照您的說法,我們要逃離的是自然而不是植物,可天空不也是自然嗎。如果是自然要針對人類,我們能逃去哪裏?”


    “你在聽我說話嗎?”巫清華突然用力拍響桌子,幾乎要把桌子拍散,盛怒的外表下全然沒有半分營養不良造成的虛弱假象,“我一直有在強調大地的作用啊,很可能是大地和自然相互配合,配合懂嗎!”


    “他們又不是人,怎麽配合?”珍妮絲倒抽一口涼氣,問道。


    可巫清華卻開始沉默,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兩人。


    過了半晌,王欣小心翼翼的詢問:“博士,您還好嗎?”


    “我很好,不好意思,是我的言語激動了。”巫清華又是在突然間迴過神,話鋒一轉,“這不是這場談話該有的內容吧,不好意思耽誤你們的時間。”


    “沒……沒關係。”王欣把領口的領帶鬆了鬆,“教授,你的觀點從未被采納嗎?以你在學術界的地位,沒人認可嗎?我想了想你說的動物奇怪的舉動和無處不在的地震,光是植物出問題,確實有點過於單薄。”


    巫清華輕聲迴答:“其他人有其他人的考量,我也沒有根本性證據。大地和自然的說辭太過泛泛,再加上按照循序漸進的想法來看,首先攻克植物這一問題確實是首要的,起碼植物還有基因序列,但自然和大地你要怎麽研究?請把我的話當成瘋老頭的胡言亂語,繼續你們的問題吧,我想這個話題隻是代表了我個人的學術觀點,與你們的計劃關係不大。”


    王欣和珍妮絲對視一眼,決定正式開始談話。


    “巫清華教授,你對該項計劃怎麽看,是否對人類重返地麵抱有信心?”


    “怎麽看?我覺得是正確的,起碼比那個改變人類基因的鬼計劃實際的多。”巫清華直白道,“至於是否有信心——我想說如果我沒有信心的話,幹嘛報名這個計劃,閑得無聊?難道來這兒的人裏,還真有沒信心的?”


    “額——沒有。”王欣搪塞道,盡量不把自己的尷尬表現出來。


    “那不就結了,很沒必要的問題,隻會浪費時間。”


    “這是固定問題,都要問的。”王欣趕緊繼續下個問題,“您為什麽要去地麵?”


    “我是個植物學家,我也想搞清楚這一切究竟為何。”巫清華迴答,“但你看看這裏,哪還有植物?在方舟上我隻能對著空氣研究。”


    “聽您的語氣,您迫切地希望解決這場災難,是嗎?”


    “是的,越快越好。”


    “為什麽?”珍妮絲的話語或許有點大膽,“您的狀態看上去不是很好,我覺得您最需要的是休息,而不是繼續研究。”


    巫清華低頭打量了下自己的身體,寬大的西服穿在這麽瘦削的身體裏顯得有點滑稽。巫清華也發現了這點,忍不住笑道:“我以前的身材不錯,經常健身。但我不能停下研究,甚至是每位科研人員都不應該停下。你們沒發現嗎,我們自己把自己關在囚籠裏。”


    “囚籠,您是指把我們包圍起來的圍牆嗎?那是為了——”


    “我當然知道那是為了什麽,我的意思是。”巫清華沒有耐心地打斷珍妮絲,解釋道,“人口過剩,社會結構病態,文明倒退等等問題,遲早會在這個小籠子裏爆發。病態的社會結構在我們想在有限的地方容納更多的人時開始就已經決定了,我們按照夢裏的圖紙分級建設天空城,就是為此打下基底。不過為了保留人類殘存的火種,我們不得不這麽做。但繼續安於現狀,其他問題必定接踵而至。”


    “您說的有道理。”珍妮絲表示同意。


    “不過這是社會學問題,不是我們該考慮的範疇。”


    “那就繼續下個問題吧,反正社會問題大多數都十分無聊。”


    “下個問題是,您如果想繼續研究,為什麽不在一開始就到災難研究院就職?”


    “觀點不同。”巫清華頓了頓,“他們隻研究發瘋的植物,但我還想研究其他,所以這幾年我找了份空閑的工作,雖然薪水微薄,但有時間讓我自學動物學和地質學的相關知識。”


    “不僅如此吧。”王欣笑著說。


    驚訝的表情在巫清華臉上一閃而逝,“還能有什麽?”


    “如果答案這麽簡單,昨天您為什麽不幹脆在電話裏就迴答珍妮絲的問題?我想您當時不知道怎麽迴答,所以才先拒絕,掛斷電話後再想了個看似合理的理由。”


    巫清華微微側目,問王欣:“你比剛才看上去聰明些。”


    “我就當您是在誇我。所以,真的是還有其他的原因?”


    巫清華點點頭,用右手把西服的左袖子卷了起來。巫清華的左邊空空如也,他沒有左臂。


    “您?”


    “我最初也想去災難研究院繼續從事研究行業,但研究院不會要我,這是從一開始就定好的。不好意思,我可以抽根煙嗎?”


    王欣環顧下四周,見這裏並沒有禁止吸煙的標識,又與珍妮絲確認後,迴答道:“可以。”


    巫清華從兜裏掏出根香煙,點火後跟王欣說:“抱歉,香煙現在是稀罕東西,我出門就隻舍得帶這一根。”


    “我理解,您可以繼續說嗎,為什麽研究院不同意您進入?”


    “那時還在地麵,方舟計劃剛剛開始。為了節省資金,各項研究都被叫停。撤離那天趕上了暴風雪,我和我的同事道格,還有政府派來接我倆撤離的三個組員都被困住在了臨時研究所。我們的運氣不好,十分不好,製暖設備壞了,沒了製暖設備臨時研究所就是個鐵皮屋子,沒有任何禦寒措施,為了不被凍死,我們隻能去城市,找個還算完整的大樓碰碰運氣。”


    巫清華深吸一大口,煙霧一下子擋住他的臉:“我們找到了一個不錯的公寓,政府也說三天後暴風雪就會過去,他們會派直升機來樓頂接我們。我們還在公寓裏簡單製作了幾個火把,仿佛我們的運氣變好了,讓所有人都誤以為我們能平安迴去。”


    “所以出意外了?”王欣問。


    巫清華重重地點頭,說道:“第二天,其他人都聽到樓上有腳步聲傳來,隻有我沒聽到。他們就出門查看,我則繼續幹自己的事情。直到——”巫清華臉上為數不多的肉全都擠到眉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麽時間,我被一隻猞猁襲擊了。爭鬥中,我用火把殺了它,它則奪走了我的一條胳膊。”


    “之後呢?”


    巫清華示意王欣別急,等他抽完最後一口煙,才繼續說;“我昏過去了,再醒來就感覺有很多人在給我止血,抬我。”


    “你的同伴嗎?”


    “不是,是從救援直升機上下來的人。”巫清華說,“我康複後被告知,我的同伴都死了。”


    “死了?”王欣和珍妮絲異口同聲道。


    “對,死了,醫生說我在沒有止血措施的情況下能活過來,簡直就是奇跡。”


    “你的同伴也是被猞猁殺死的嗎,這和不讓你進入研究院有什麽關係?”


    “他們不是被猞猁殺死的。直升機來的時候在樓頂發現了兩個人,一個是撤離組也是我們之中唯一的女性平平,另一個是我的同事道格。他們被發現的時候渾身赤裸,站著凍死在樓頂,不過也是因為他倆,直升機才能找到我這棟大樓,並驚訝於他們詭異的死法,才有繼續搜尋整棟大樓的想法,不然我肯定就被遺忘在那個房間裏了。還有一個年輕的男同誌被發現在我樓上,也就是他們懷疑有腳步聲傳出來的屋子裏,據說整個人與牆壁融為一體,渾身長滿菌群之類的東西,非常惡心。”


    “匪夷所思。”王欣不自覺地說道,“另一個呢,您不是說撤離組有三個人嗎?”


    “另外一個是撤離組組長,我記得他叫程昱。”巫清華思索道,“沒找到他的屍體,他失蹤了。”


    “程昱。”王欣從巫清華嘴裏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也終於想起來自己是在哪裏聽到過巫清華的名字。


    巫清華和珍妮絲一齊看向王欣,“你認識?”


    “我們是在支援方舟建設的時候認識的,在他執行最後一個任務之前,我倆一起聚過。大概在那個時候,他跟我提過您的名字。我在看到您的名字時就一直覺得有印象,但就是想不到從哪聽過。”


    “那咱倆還算有緣。”


    “他失蹤了?我後來確實就沒見過他,還以為被調走了。”


    “失蹤了,後麵同時去了兩組搜查隊,結果是整個大樓都找不到。”


    “然後呢?”


    “然後就是有些人覺得我瘋了,應該休息,不適合繼續工作,便拒絕我進入災難研究院的請求。”巫清華說,“我跟他們說一隻猞猁襲擊了我,但它們沒找到那隻猞猁的屍體。整間屋子全都是血,但就是沒有猞猁的屍體。”


    “猞猁沒死?”


    “我很確定它死了,倒在我旁邊一動不動,沒有唿吸。我堅持自己的說法,卻被人說成是我與那兩個自願脫掉衣服活活凍死的人一樣,腦子都壞掉了。他們說我產生了幻覺,在臆想中自己砍掉了自己的胳膊,認為我和凍死的兩人一樣,都是想自殺的,隻不過我運氣好沒死而已。”


    “不過你應該清楚,砍掉胳膊需要工具對吧。但我沒有工具,調查人員也表示在那間屋子裏沒有可以供我使用的工具。不過為了防止我是真的腦子壞掉了,他們還是得拒絕我的請求。”


    “我擔心我的過往會讓你們產生疑慮,像當初的災難研究院那樣以我腦子壞掉拒絕我,所以我才隱瞞——我是說在經曆了這麽多的事情後,我可能確實會有一點瘋癲,但我敢保證,我的腦子絕對沒壞。”


    “我熱愛我的工作,也想為子女甚至是全人類做出貢獻。沒有證據就說我腦子不好很荒謬對吧?”


    “我為對你們隱瞞經曆表示抱歉,但我用的理由也有一半是事實。我確實自學了動物學和地質學的知識,你們可以叫幾位相關的學者與我對話,我想他們可以證明我的專業性。”


    對話持續很久,甚至擠占了今天第二位候選人的時間。不過對話是有必要的,或許能讓如今的局麵有所好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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