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源原本居住的地方,是個偏僻、人口相對稀疏的郊區,但五年的時間,足以讓這裏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簡易棚房和帳篷堆滿每片草坪,首尾相連;小徑上橫七豎八地擺放著掛滿衣服的晾衣杆;甚至是屋頂也被用來堆放不常用的雜物,物盡其用算是完美貫徹,不過缺點就是總要注意在下雨前鋪上防水罩。


    五年的時間足夠長,能夠讓人們適應這裏的生活。人們不再抗拒每日住在帳篷或是棚房裏,尤其是帳篷在小孩子之間格外受歡迎;人們覺得晾衣杆就該擺放在空地上,哪裏有位置就擺在哪,衣服幹的總要比住在樓房時快;人們習慣於在屋子前放把梯子,將爬上爬下當成家庭便飯,偶爾還可以在屋頂上輪流看看星星,消磨沒什麽娛樂節目的時光。


    五年的時間足夠長,長到足以逼瘋某些人,好在人數並不多,在荒唐的年代可以接受。瘋了的人大多數都是孤身一人,又不擅長社交,喜歡把自己封閉起來的家夥。他們對植物和建築說話的次數比人多,例如,人們經常會發現這種人蹲在馬路邊,對著不知道什麽時候從縫隙裏長出來小草說些鼓勵的話;他們也可能對著一棵大樹站一個下午,嘴裏不斷詢問著,你多大年紀了,覺得最近天氣怎麽樣;也可能是在坍塌的廢墟前見到他們,他們會關心一些還沒有完全坍塌的建築,盯著牆壁上的巨大裂口,露出傷心遺憾的表情,如果這個時候他們發現有其他人在看自己,他們就會對旁觀的人說,‘這些建築太疼了,不如趁早推平’,但哪有人手去管這些破爛事情;最後,他們或許是出現在城市附近,周圍全都是半人高的雜草,他們會嘴角掛著笑容,在雜草之間快速奔跑,他們會一直跑到城市裏去,最後,再也不出現在人們眼前。


    他們的結局怎麽樣很少人有興趣,大多數人隻是祈禱自己或是家人不要變成那樣。


    人們認為即將迎來的新年會是最後一個在地麵上度過的新年,極具意義,尚存的社會也在年底變得比過去四年更加喜慶熱鬧。住的比較近的人開始謀劃年夜飯的事情,他們想聚在一起,把吃飯地點從家裏放到馬路上,擺上一條長龍一樣的桌子。桌子上的飯菜可以隨意些,但一定要有餃子和美酒,每家每戶分工不同,一起慶祝。


    陳思源對在哪吃年夜飯並不感冒,他和住在自己家一樓的蔣先生坐在外麵的台階上,一起看著太陽餘暉在這片土地上慢慢消失。


    “可兒該上初中了?”


    陳思源點頭迴道:“對,今年剛好六年級。上初中得是去天空城以後得事情了,希望城裏會有學校。”


    “學校怎麽可能沒有。麻雀雖小,五髒俱全。那上麵也是個社會,任何設施,一應俱全。”蔣先生屬於向往天空城生活的那批人,他樂觀積極,覺得未來一定會比現在好。


    人類不可能越發展越差。這是蔣先生常掛在嘴邊的。


    陳思源聳聳肩,說:“能不能進入天空城,總歸是要擔心的吧。”


    蔣先生笑道:“這確實,不過你總想這些問題太悲觀了。”


    “沒辦法,總是揮之不去。”陳思源苦笑,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前幾年過得還不錯,就沒再想過,可現在離夢裏說的時間越來越近,於是又開始想了。”


    “不要害怕,你可是即將經曆曆史轉折點的家夥。”蔣先生笑著為陳思源打氣道,“等你老了,你可有的和子孫們吹噓的。到時候你的孫子孫女會聚在你的床前,纏著要你講這時候發生的事情,講災難、講海浪、講天空城,講你如何帶著媽媽絕處逢生,最終迎來又一個幸福的生活。”


    “打住打住。”陳思源笑著打斷道,“蔣先生,我還沒問你,你曾經的工作是什麽。”


    “我是個會計。”


    “不可能。”陳思源不相信,“會計怎麽會口才這麽好?你肯定是個主持人,或者是個講師之類的,對不對?”


    “我真是個會計,現在能說是因為之前工作忙沒機會說話,憋得。”蔣會計摸著下巴說道,“現在要是有瓶啤酒就好了,喝著啤酒看著日落,說實話,這是我以前不敢想的生活。”


    今天是周末,社區學校放假。臨進屋前,陳思源為可兒檢查了家庭作業,並詢問今天都有去哪裏玩。聽可兒說的地名都是人多並且遠離城市的地方,陳思源才放心地迴到自己的臥室。


    “可兒已經長大了,不該再這麽詳細地——盤問她了。”林佳在整理過年需要準備的物品清單,她想丈夫不要總是神經敏感。


    陳思源說:“我隻是想用這種方式提醒她遠離城市。”


    “可兒是個聽話懂事的孩子,她肯定早就牢牢記住了。”


    “可兒聽話,但她的朋友不聽話。我希望當她朋友慫恿她去城市探險的時候,她會想起我這張嚴肅的臉,然後嚴詞拒絕。”陳思源故意做出一副嚴肅的表情,還略帶有一絲怒氣。


    林佳伸手輕輕打了下陳思源,笑罵:“你做出這副表情好像個智障。等到那時候,可兒會想起你的表情,但隻會在腦子裏不停重複——我爸表情好傻,我爸表情好傻。”


    “隻有你會這麽覺得,可兒才不,她最喜歡我。”


    “喔——”林佳露出寵溺的表情,抱過陳思源,“我的確最喜歡你這個聽話的小傻瓜。”


    陳思源輕輕推開林佳,抱怨道:“你好煩,這件事我不會讓步。後麵我可以不問她到底去了哪裏,但一定會跟她重複強調——”


    林佳搶話道:“不要去城市,如果你的朋友要你一起去城市,你一定要拒絕,並且立刻迴家告訴爸爸。我都記住了,可兒每天被你念肯定也會記住,放心。”


    “這不怪我,城市真的會吃人。要是說是什麽原因讓我如此神經質,那肯定怪王欣,是他先經常跟我念叨城市會吃人的。”陳思源把鍋甩給不在場的人,“還有那些消失的瘋子,他們的路線很統一,最後都去了城市,再也沒出來過。他們去哪了?肯定是被吃掉了。藤蔓、海浪都會吃人,當時你也看到過。可能它們不再進行光合作用,就是單純靠吃人來補充能量。”


    “如果隻吃人的話,五年不得把所有人都吃了才行?總過才消失了幾個瘋子,如果我是那麽大個的海浪,早就被餓癟了。被餓的細胳膊細腿,人畜無害。”


    “如果你是海浪,還非常餓,你會吃我嗎?”陳思源躺在床上問道。


    “不吃不吃,你臭死了,誰要吃你?快洗澡去。”林佳走到旁邊一把拍在陳思源肚子上,生拉硬拽地把陳思源趕下了床。


    “每人一周隻能洗兩次,我這周的次數用完了,洗不了。”陳思源還想直接躺迴床上,卻被林佳拚命阻攔。


    “用我的次數,我下周再洗,你今天怎麽這麽臭!”


    “你不是每天都說這句話嗎?”陳思源笑嗬嗬地迴道。


    第二天清晨,時間尚早,陳思源就被一陣電話聲吵醒。接通電話,聽到王欣的聲音從裏麵傳出。


    王欣從電話另一邊大聲叫喊:“怎麽樣老陳,沒去城市吧!”聲音又響又吵,嚇得陳思源趕緊把手機拿遠了些。


    “大哥,現在才幾點?”


    “我這邊比較辛苦,沒有周六日,早上很早就得起來,這都是為了全國人民的幸福未來啊。”王欣繼續大聲嚷嚷,“怎麽樣,沒去城市吧?”


    “我要是去城市了,現在還能接你電話嗎?”


    “我哪知道,萬一你命大呢!可兒呢,也沒去城市吧,你有沒有繼續跟她說城市很嚇人?”


    “說啦說啦。”陳思源翻個身,把聲音盡量壓低,“你能不能小點聲音,我怕把林佳吵醒。”


    “我聲音這麽大嗎?可能是習慣了,我在建設現場啊,工作的時候機器聲音太大了,和人交流全靠喊!”王欣的聲音絲毫未減。


    “你現在又沒工作,小點兒聲啊,林佳還沒醒呢。我都把音量調到最低了,你這聲音還是非常有穿透力。”


    “已經醒了。”林佳突然歎氣道。


    陳思源打了個冷顫,翻身朝林佳訕訕地笑了笑。


    “誰,林佳醒了嗎,我聽見她的聲音了。”


    “醒了,托您的福。”


    “哎呀,早睡早起身體好嘛。我在這邊這麽辛苦,就是因為早睡早起,所以覺得精氣神十足啊!”


    “是嗎,恭喜你。”陳思源皮笑肉不笑地迴著,“可我精氣神不是很足,大哥你能不能挑重點的說,好讓我睡個迴籠覺?”


    “沒問題。我想告訴你我今年能迴去啦,年底有三天假,咱們能一起過年。你迴柳河嗎,還是就在你家啊。”


    “我十五才去柳河,不過你等會兒。”陳思源也清醒了些,連忙問道,“你怎麽有假期了,天空城建好了?”


    “現在不叫天空城,叫方舟,方舟計劃。”王欣非要糾正。


    “愛叫啥叫啥,不都是一個東西嗎?我是問你怎麽能放假了,不趕工期啦?”


    “天空城是夢裏的叫法,我們把它變成了現實,現實叫方舟。現在是第一階段,也就是方舟的底座基本建成。方舟隻要完成底座後麵就好說,簡單而言,底座就是相當於把一大塊陸地托著飛起來,這時候就已經可以承載人類飛到空中躲避地麵上的災難。至於後麵的城市田地什麽的,再在底座上慢慢建就可以。”王欣說,“關於我為啥能放假,是因為今年這次新年可能是在地麵上過的最後一個,所以上麵就說給放個假,在保證建設進度的基礎上,大家輪流迴去過年。我運氣比較好,剛好是大年三十那幾天休息,一直休息到初五!”


    “我的媽,真修好了?”陳思源捏了捏自己的臉,確認這不是在做夢,“我當然知道是先把底座建起來,我也是知道圖紙的,不過圖紙真的是真的啊!”


    “當然是真的啊,不然費這麽大勁幹什麽?”王欣渾然忘記自己先去也不太相信。


    “我的意思是——算了,不重要。”陳思源欲言又止,“我的媽,我好像現在都能看見眼前有一座城市在飛。”


    “是吧,不過那城市裏的房子目前還挺矮的,不高不豪華,也就是勉強能住那種。得等以後,才能真正變成一座飛在空中的大都市”王欣也在電話另一邊笑著。


    “怎麽還在打電話啊?”林佳嘟囔了一句。


    “是王欣,王欣他年底迴來過年。還有,天空城的底座快竣工了,那是天空城的根基,他們真把那玩意兒建起來了,才用五年——五年!建了三個,你敢信?”陳思源激動道。


    “我們都相信,也就你不信。”林佳翻過去背對陳思源,“還有和你打電話的大嗓門傻子,也就你倆不信。”


    “好了好了,小點兒聲。”陳思源走下床,盡量離林佳遠點兒,並再次囑咐王欣,“那怎麽進去天空城,有小道消息嗎?”


    “大概率咱們這邊就是抽簽,不過抽簽的形式還沒確定,不過可以肯定是公平的。除此以外,不參與抽簽的,就隻有最高領導班子、頂尖學者以及極少數的方舟操作工程師,其餘人全部參與,包括那些領導和學者們的家屬。放心,生死存亡麵前,上麵有手段,保證不會弄虛作假,要是沒抽中,即便再有錢再有權,那也進不去。所以國內許多有錢人都跑去國外買名額了,國外有兩三座方舟的名額是可以買的,當然,名額是天價。”


    “這無所謂,和咱們普通人沒關係。”陳思源說,“抽簽的話,按照年齡來講,有什麽特殊待遇嗎?”


    “這個還在研究,目前是有幾種方案還在討論,我知道的有兩個。一個是十四歲以下的孩子不參與抽簽直接進入,順便可以有一位監護人一同進入,剩餘的人參與抽簽;第二個是降低六十五歲以上的老人抽中的概率,或者幹脆不給七十歲以上的老人抽簽機會。都還在研究呢,全部不確定,不過肯定會保證下一代入住方舟的權利。”


    “這就足夠了,能讓可兒進去,我和林佳就心滿意足了。”陳思源長舒口氣,“如果我們家隻有可兒進去了,你要是也在天空城裏,你幫我個忙……”


    “老陳,如果孩子能進去,父母肯定也會進去一個。”王欣打斷道,“至於你說的,我都懂,你也放心,我也把可兒當成親女兒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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