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巫清華從沙發上醒來,感覺臉上糊了一層冰霜。由於太過寒冷,他這一晚睡得並不安穩,但醒來後卻發現精神意外的好,昨天在暴風雪裏步行到此處而造成的身體的疲憊與肌肉的酸痛感也消失不見。他拿起背包小心站起身,盡量不吵醒其他人。隨後伸個懶腰,骨頭發出清脆的聲響,但這感覺好極了,仿佛所有的筋骨全都活絡起來。最後,他躡手躡腳的來到落地窗前坐下。


    昨天,他們用棉被將窗戶玻璃全部蓋住,把每一絲縫隙都細致封起來。巫清華掀起棉被一角,想看看是否會有陽光照進來。


    天空灰蒙蒙的,雪花還在樓宇之間飄蕩,不過看上去飛舞的幅度小了許多,但依舊沒有表現出要停下的跡象。


    巫清華感覺到自己變得有些不同,尤其是眼神變得比以往更加清明。他能清晰的看清每一片雪花的構造,他也能透過皚皚雪霧,看清對麵大樓的棕色外牆,凹凸不平的牆麵,因年久而裸露的外牆皮,他能將一切細節收入眼底。


    這種變化是突然的,還是已經持續了很久?巫清華摘下眼鏡,揉搓雙眼。他把自己關進實驗室太久,根本不清楚這幾個月有什麽變化發生在自己身上。


    有變化是正常的,他靜靜思考著,在孤獨的綠色中,在瘋狂的世界,發生任何事都是正常的。


    “巫博士,您醒了?”平平的聲音忽然響起,她打開睡袋,從裏麵鑽了出來。昨天那個花盆被平平放到睡袋旁邊,巫清華不願意往那邊看,仿佛對他而言,那個花盆是個非常恐怖的東西。


    “嗯,對,剛醒。”因為緊張,巫清華下意識地抱緊背包。裏麵傳出碰撞的聲音,是金屬匣因為晃動而發出的。


    它又在誘導我對它投去注意力。巫清華是這麽想的,他本想把背包扔到一邊,可剛要這麽做,又轉念想到,反正現在閑來無事,看看它也不會有什麽。


    就當打發時間。巫清華說服了自己。


    他打開背包,把壓在最底下的金屬匣取出。輕輕打開匣子,把棱鏡拿在手裏。


    巫清華用棱鏡對準窗外的飛雪,依舊沒什麽特別。他在此之前用棱鏡觀察過很多東西,但得到的結果都是一樣。


    “又是那個棱鏡?”道格剛醒來就看到巫清華又在擺弄那個棱鏡,“它就隻是個棱鏡,你要想明白。”


    “可剛好是我失憶那天,它出現了。”巫清華說。


    “就隻是個巧合,也許你在失憶前發現它,當時隻是想著當做某個儀器的備用件而已。”


    “我不知道,我總感覺不會這麽簡單。”


    道格歎了口氣,沒再說話。


    “簡直太冷了,我們也許可以生個火堆,能讓屋子裏更暖和。”等到大家都睡醒後,小劉一邊搓著手心一邊提議道,“生個火堆,然後我們可以把大門敞開,這樣也不用擔心有中毒的風險。”


    “用什麽生活?”平平問。


    “紙、衣服、棉被,不行,都不耐燒,或者是——”小劉把目光聚焦在屋子裏的原木家具上,“那些家具是木頭的吧,咱們拆開,拿它們做木柴。”


    “可以試試。”程昱說,“我有打火機,隻要有木柴就好說。”


    得到程昱的同意,小劉立馬行動起來。他拆了幾根凳子腿兒出來,又綁上扯下來的窗簾,接過程昱遞給自己的打火機,朝窗簾點了火。


    火焰躥的很高,帶給眾人久違的溫暖。


    “太好了,終於能舒服點了。”小劉雀躍道,“怎麽昨天沒想到?”


    “還是缺乏求生常識。”程昱說。他們三人之前都是每天坐辦公室的人,平日裏甚至連飯都不會做。


    程昱打開門,保持屋內通風,然後和小劉繼續製作火把,製作好的火把則由平平找到合適的地方安置。一切看似變得井井有條起來。


    然而,眾人的行動很快被一陣連續且沉悶的敲擊聲打斷。


    那好像是有人在地板上奔跑時發出的腳步聲,剛好在他們正上方響起。


    除了巫清華,其他人都看向天花板,沒人說話,都在靜靜地等待著腳步聲再次響起。


    咚咚咚。


    聲音再次響起,肯定是腳步聲!


    發出腳步聲的東西從客廳一側跑到另一側,隔了一會兒,聲音再次傳來,是那東西又順著原路跑了迴去!


    恐懼在眾人心底不斷增強,發揮其特有的魔力,扼製住其他所有的情感。


    那東西來迴奔跑,踩在天花板,猶如用力在眾人心上狠狠跺腳。


    “有人?”小劉顫顫巍巍地小聲問道,生怕頭頂上的東西也發現他們的存在。


    “不可能有人。”道格斬釘截鐵道,“我和清華待了這麽久,沒在城裏遇到過任何人。”


    “有可能是前些天剛來,還沒和你們撞上過。”


    程昱問:“昨天樓上檢查過了嗎?”


    小劉瘋狂搖頭,答道:“沒,昨天到這裏後就隻和你去看了看天台,沒去過其他樓層查看。”


    道格咽了咽口水,問:“咱們應該要去看看嗎?”


    “不了吧,咱們不理會就好了,還有一天,安靜的撐過去就可以撤離了。”平平怯聲說著,她麵色慘白, 情緒顯得有些不穩定。


    道格看向平平,說:“萬一也是幸存者呢?”


    “幸存者為什麽不去救助點?”小劉也提出疑問,“我們還沒被真正毀滅,通訊還有,交通也有,如果是幸存者,他們應該早就聽從政府安排前往救助點了。”


    “可能是有人不想離開自己的家,他之前沒考慮太多,以為靠著在城裏搜刮物資也能活下去,但現在突然來了暴風雪,情況不再是他想的那樣,他很可能被凍死或是餓死。”


    “博士,你之前說你和巫博士從沒遇到過幸存者不是嗎?那這個所謂的想要守住自己家的人是哪來的?”


    “或許是——”


    “上去查看真的很危險。”小劉語氣沉重的說道。


    “你們在說什麽?”


    巫清華的聲音在客廳裏突兀響起,打斷二人的爭吵。他的臉上帶著茫然的神情,聲音也沒刻意放低,好像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小點兒聲。”道格朝巫清華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為什麽?”巫清華表示不解,他站起身,就在窗戶旁邊。火把發出的光照不到那麽遠,從側麵看去,巫清華與其他幾人對立而站。窗外的白光隻照得到巫清華,而其餘幾人身上,則灑落著橙黃色的火光。


    程昱伸手指著天花板,輕聲道:“上麵有東西。”


    腳步聲恰好再次響起,可窗前的巫清華就跟沒聽見一樣,臉上依舊掛著疑惑。


    “腳步聲。”道格說。他感覺這次的腳步聲更響更沉悶了,幾乎都能感覺到天花板上一定有某種東西飛快奔跑。


    “沒聲音啊。”巫清華沒聽見什麽腳步聲,不過也學著其他人那樣壓低音量。而其他幾人則麵麵相覷,搞不懂為什麽巫清華非要說上麵沒有聲音。


    “你聽不到?”


    “聽不到。”


    “我是在做夢嗎?”小劉不自信地問。


    程昱選擇不去理會行為奇怪的巫清華,他為聽得到聲音的幾人做出了決定:“保持警戒,上去看看。”然後瞪了一眼想要反駁的小劉,繼續道:“要搞清楚,萬一真的是幸存者呢。即便不是幸存者,而是某種動物,咱們趕緊關門逃跑就好。”


    道格立刻點頭表示同意,小劉和平平則相互看著,沉默片刻後終於也是選擇服從命令。


    出發前,程昱拿了根火把,剩下的人一隻手拿著手電,另一隻手則拿著從廚房裏找到的菜刀用來防身。


    道格走在最後,臨出門前迴身跟巫清華說:“我們上去看看,清華你自己小心。”


    巫清華還在翻來覆去地擺弄手裏的棱鏡,微微點點頭,心不在焉地說了句:“去吧,門不用關。”


    程昱走在最前麵,帶隊率先來到七樓。他在倚著樓梯口的牆壁,警惕地快速打量七樓樓道。確定沒有危險後,伸手招唿站在身後的其他人。


    七樓樓道的情況與六樓大致相同,許多房門都敞開著,隻有個別處於緊閉狀態,地麵上淩亂地堆放著各種東西,幾乎占據整間樓道。他們緩慢地前行,每穿過一個敞開的房門,看過一間漆黑的房間,步伐都會變得沉重,神情更加緊張。


    程昱的眼睛一一掃過房門上的門牌號,最終在一間關閉著的防盜門前停住。他伸手指了指這間,示意他們到了。


    “我先敲門,你負責警戒,打起精神。”程昱對小劉說。後者深吸口氣,試圖擺個防禦的架勢,當一切準備妥當,才慢慢點頭。


    敲門聲在樓道裏迴蕩,聲音與時間狼狽為奸,煎熬著在場的所有人。


    房間裏無人迴應。


    程昱稍微加大些力氣,再緩緩敲了三下。依舊無人,裏麵也沒有任何動靜傳出來。


    “我會試著轉動門把手。”程昱說。他把手搭在門把上,稍微用力,隻聽門鎖發出“哢嚓”一聲,程昱臉色微變,他沒想到能打開。


    “門沒鎖。”程昱低語。即便按照常理來講,這種防盜門一旦關閉,就會自動上鎖。


    他緩緩推開門,一絲光亮從門縫裏鑽了出來。門越開越大,光亮感卻沒有隨之增加。直到房間門被完全打開,屋子裏的一切盡收眼底。光亮感是窗外的飛雪帶來的,因為陽光並不充足,所以屋子略顯昏暗。客廳的布置並不考究,看上去之前住在這兒的隻是個普通家庭。除了些常出現在家裏的東西之外,程昱沒看到別的。


    這裏沒有人或其他任何活物,也就不知道腳步聲是如何傳出的。


    “沒人?”小劉略微鬆上口氣,“沒找錯房間吧。”


    不光是程昱,其他人也再次確認了下房間號,的確是剛才所在房間的正上方那間。


    “沒錯。”道格說。


    程昱靜立思考片刻,接著再三把客廳裏的一切仔細打量清楚。然後他輕輕邁步走進去,小心翼翼地摸到臥室門前。他在外麵張望一小會兒後,大步走了進去。


    “空的,什麽也沒有。”程昱說。


    “難道真的沒有腳步聲?”


    “或許不是我們的正上方。”


    “左右兩側的屋子都是開著門的,剛才我們經過也沒發現裏麵有什麽。”程昱最後將廁所檢查完,可以確定每個房間都平平無奇,“這樣吧,小劉和平平在這裏搜集下我們可能需要的物資,比如礦泉水,或者窗簾木椅之類可以做成火把的東西,然後搬迴樓下。我和道格博士去附近看看,如果最後沒發現那些腳步聲來自於哪裏,大家就當做是幻聽,忘了它。”


    “我同意。”平平率先迴答。她是最不想去理會腳步聲的人。


    當程昱和道格離開後,小劉把椅子搬到窗前,站在上麵用力將窗簾撤下。“這好像不是布的,能行嗎?”小劉把窗簾遞給平平。


    “不清楚,我之前也沒燒過窗簾。趕緊收集完趕緊走吧,我總感覺這裏很冷。”


    “哪裏不冷?”


    “你不懂,這是種陰冷,會讓人有種很心慌的感覺。”


    “好吧,我馬上,你再等我會兒。對了,廚房你看過了嗎?”


    “能拿的都拿了,就等你了。”平平催促道。


    “好啦,我下來了。”小劉跳下椅子,可能是腳被凍得有些僵硬,一下子竟沒站穩,踉蹌的貼在了牆上。


    “小心。”


    平平想去扶他,卻見小劉伸手阻攔,並示意自己不要出聲。


    小劉表情古怪,他把耳朵貼在牆壁上,似乎想努力聽清什麽。他也確實聽到動靜,不過這些響動令他難以理解。像什麽呢?小劉想著。半晌後,他的瞳孔突然收縮,看來他想到從牆裏傳出來的細微響動究竟是什麽了。


    “打鼾聲。”小劉輕輕說了句。


    “什麽?”平平並非沒有聽清。她很害怕,她覺得小劉行為古怪,覺得周圍無比陰森。


    小劉示意平平也把耳朵貼在牆上。他向平平解釋:“牆裏有打鼾聲傳出來。”


    “有人在牆裏打鼾,你在說什麽?”雖然不情願,但是平平依舊照小劉的意思去做。


    “不是有人在打鼾,是這座牆在打鼾。”


    小劉的臉上閃過撲朔迷離的光,他在恍惚間感覺牆壁變得柔軟,富有彈性,原本光滑的表麵也逐漸變得黏稠。他看著自己的手陷進牆內,又隨著牆壁一起一伏,被輕輕彈了出來。沒錯,這座牆壁肯定是活了過來,它在唿吸,並且睡得很熟,鼾聲非常清晰。


    “沒聲音,什麽都沒有。”平平沒聽到任何聲音,她趕緊把耳朵挪開冰涼堅硬的牆壁,又驚恐地發現一抹詭異的表情慢慢從小劉臉上浮現。


    那是種癡傻、沉醉相互雜糅的表情。


    “小劉,你怎麽了?”平平慌張地詢問。在她臉上,陰影占據大片麵積,遮住慘白的表情。


    “有聲音的,唿吸聲,打鼾聲,熟睡的感覺,是個美夢。”小劉癡癡地念著,“咱們都小聲點兒,別吵到她。”


    “求你了,別嚇我,你很奇怪,我害怕。”平平的聲音夾帶哭腔,她逼迫被恐慌脅迫的自己慢慢向後退,試圖悄悄地遠離牆壁和小劉。


    小劉沒去理會平平,他仍聽得入迷。除去鼾聲,他還聽到心跳的聲音,器官運作的聲音,以及血液流動的聲音。這全部都是生命的聲音,盡數孕育在一個柔軟的身體裏。不知不覺,小劉由陶醉變為沉醉,他已聽不見外界的聲音,眼前能看到的,也隻有紋路密布的柔嫩肌膚。


    “我去找程組長,你待在這兒,哪也別去!”平平終於退到門口,帶著顫栗閃身跳進門外的黑暗。


    而小劉則用隻能自己聽見的聲音,溫柔迴道:“我哪裏也不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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