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熱的夏日,觀測站沒開空調。趴在桌子上的巫清華被熱醒,他戴上眼鏡,伸手摸向後腦勺,那裏全是汗水。


    “怎麽沒開空調啊?”巫清華抱怨道,立刻找到遙控器打開。隨後,他把遙控器丟到一邊,遙控器在桌子上滑行一段距離,撞上了一個金屬匣,發出清脆的聲響。


    巫清華注意到這個金屬匣,拿起來的一瞬間,被遺忘的記憶瘋狂湧進大腦。巫清華捂住腦袋,眉頭擰在一起,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清華,你怎麽了?”道格剛好從外麵迴來,一進來就看見巫清華痛苦的模樣,立刻跑了過來。


    半晌,疼痛感消失不見。巫清華搖搖頭,說道:“沒事,就是突然有點兒頭疼,現在好多了。”


    “沒什麽大礙吧?如果身體承受不住就得立刻說,身體千萬不能垮了。”


    “沒事,就是突然疼了一下。”巫清華緩緩說道,他在剛剛湧現出的迴憶裏仔細翻找,他記得博物館,記得奇怪的玻璃和工作日誌,甚至還記得那個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東西——但唯獨不記得那東西化成一灘液體後發生的事情。


    巫清華指著那個金屬匣,問道:“這個東西你還記得嗎?”


    “記得啊。”道格說,“昨天你從二樓下來,手裏拿著這玩意呢!我問你是什麽,你也不告訴我。”


    “我從二樓下來?”巫清華迷茫道,“咱們昨天怎麽離開的?”


    “像平常一樣,沒什麽特別的啊?”道格被巫清華的問題搞得暈頭轉向,“你怎麽了?”


    “我不記得昨天返程時發生的事情了。”


    “不記得?”道格訝異問,“是不是沒睡好?”


    “不知道,昨天什麽時候開始返程的?”


    “就在你從二樓下來後,你提出的。”道格不假思索的迴道。


    “我提出的?我對那個時候的記憶就很模糊了。對了,返迴途中有發生什麽奇怪的事情嗎?”


    “沒啊,非常順利。迴來後你還吃了晚飯,不過昨晚你沒工作,就在研究這個金屬匣。”道格說,“這裏麵裝的什麽東西?”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昨天你盯著看了那麽久,就沒打開看看?”


    “可能打開了,但我什麽都不記得了。”巫清華把金屬匣拿在手裏來迴查驗。這就是一個非常普通的金屬匣,表麵布滿磨痕,顏色也失去了原有的金屬光澤,看上去暗沉發舊。


    金屬匣沒有鎖,巫清華稍微一撥動匣子上的鐵片,將蓋子輕而易舉的打開了一道縫隙。巫清華看向道格,旋即收迴目光,用雙手拇指將蓋子徹底打開。


    一個棱鏡安靜的躺在其中,除此以外,並無其他。


    “棱鏡?”道格詫異道,“看上去沒什麽特別的。”


    巫清華把棱鏡拿在手裏,用一隻眼睛瞄準棱鏡,透過鏡片去打量四周。並無特別,於是巫清華衝道格搖了搖頭。


    “你不記得為什麽拿這個東西了?”道格問。


    “不記得。”巫清華低頭說道,他沒說實話,隻是因為覺得自己遇到的事情太過匪夷所思,說出來並不具備多少的可信度。


    “那可能隻是你一時興起吧。”道格說,“你應該多休息,短暫的失憶可能是大腦給你的提醒,你太累了。”


    “謝謝,我會休息的。”


    道格點了點頭,轉身走迴了自己的研究室。


    巫清華還在盯著手裏的棱鏡,他認為既然這個東西是從那具軀殼的內部拿到的,那應該具有它的意義。即便那具軀殼毫無意義。


    理不清頭緒,巫清華感到煩躁,打算到勘測站周圍轉轉,隻看看每天都能見到的花草樹木就好。


    曾經,巫清華在煩躁的時候喜歡幻想自己一個人處於空蕩蕩的環境裏。如今他不必這麽再這麽做,不需要自己幻想,周圍就已經變得空蕩。雜草和野花比前幾天更加茂盛,低矮的樹叢逐漸淪為陪襯。巫清華在這裏能找到平靜,他沿著植被與空地之間的界線散步,昆蟲發現了他的存在,對他給予注視,並用啾鳴聲互相交流,警惕眼前的這個大家夥不要唐突地發動破壞。


    “希望我們能夠找到解決辦法。”這是來這裏的第一天,他說給道格聽的。不得不承認,那時候的他信心滿滿,而如今卻陷在即將失去希望的沼澤裏。


    他曾認為自己是個樂觀的人,也因此有著不錯的人緣。如今他也覺得自己錯了,所謂的樂觀不過是還沒有遇到真正絕望的事情——綠色的海浪對人類圍追堵截,逼迫人類暴露天性,從內部瓦解;自己被困在這個小地方,每天為了毫無頭緒的答案絞盡腦汁,內部通訊設備裏從未傳出過聲音,想來被困在其他地方的同袍也是束手無策。


    他們是否會同樣感覺到絕望和孤獨?


    巫清華在一簇灌木叢裏發現了曾經人類留下的痕跡,一些被打開的罐頭和包裝袋,螞蟻早已將裏麵的殘渣搬空,現在隻留下這些鋁製品在泥土裏生鏽腐爛。巫清華覺得自己也必將生鏽腐爛,如果末日肯留他一命,那麽最先生鏽腐爛的一定是他曾經引以為傲的大腦。他甚至有些懷念上級的聲音,希望迴到勘測站便能聽到上級的催促命令,這會在一定程度上延緩自己生鏽腐爛的速度的。然而上級同樣保持緘默,他們是否已經絕望,還是把心思放在別處?


    “在危難麵前,人類總能眾誌成城,度過難關。”已經去世多年的父親說的話又出現在耳邊。


    巫清華心中有些遺憾,遺憾當年沒能耐心聽完父親的教誨。


    不知不覺,巫清華已經走完了一周。他站在城市廢墟的麵前,獨自麵對坍塌的文明。他心知肚明,這僅僅隻是坍塌的一角。


    他不敢去想城市曾經麵貌,但總會想到。在那片廢墟裏,曾有歡聲笑語,曾有苦難哀痛,有人把這裏當成家,當成跳板,當成夢想,當成囚籠……而聳立的海浪會站在廢墟裏,用最溫柔的方式告訴你,這裏空空如也。


    現如今,這種地方在全世界比比皆是。


    獨自站了許久,巫清華把腳邊的石子踢向遠方,但還未到廢墟。


    他想迴去喝一瓶冰啤酒,然後再看看那個金屬匣與棱鏡。他還不想整個世界全部化為廢墟,至少在證明匣子與棱鏡全都沒用之前,還不願這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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