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物園周邊的護欄大多都已殘破不堪,無力地癱軟在地上。地衣與苔蘚一起順著倒地的護欄肆意攀爬,模糊了動物園與外麵的界限。


    裏麵和外麵的景象並無太大區別,隻不過多了幾道圍牆、幾棟低矮的建築。這些圍牆和建築全都隱藏在各種樣式綠植裏,被植物與泥土奪去了往日的神采。


    我們三人穿過一段迴廊,看到不遠處有一個鐵籠,裏麵擺放著一座高大的石山。在鐵籠旁邊的標識牌上畫著一隻猴子,旁邊模糊不清的文字我一個都不認識。


    “看來這裏麵曾關著一些猴子。”


    我點頭說道:“猴山。”


    “你說它們怎麽樣了?”


    “不太確定。”我指著鐵籠上的一處缺口,看上去像是被故意破壞出來的,“應該逃出去了吧,周圍全是森林,夠它們生存了。”


    “我在這裏還沒有見過猴子,真想看看它們變成什麽樣了。”高穎滿懷憧憬地說道。我則咧了下嘴,心裏一向覺得猴子是種很讓人討厭的動物。


    “我想看大熊貓,我隻從書裏看到過。”艾文突然嚷嚷起來,“它們這麽笨,要是自己生存,鐵定得滅絕。”


    “事實上所有的熊貓在當年都和人類一起逃到家鄉去了,那可是珍稀動物,怎麽能將它們隨意丟在這裏。”高穎迴道。


    這倒是掃了艾文的興,這點我倒是與艾文一樣,也覺得可惜。來到這裏的窮光蛋都隻從書裏才看到過熊貓,它們被圈養在城市環境最好的地方,需要花一大筆錢才能隔著玻璃看它們幾眼。


    我歎了口氣,心想這麽個鬼地方來都來了,居然還都不能看見幾隻真正可愛的動物。


    除了可怕的河馬,就是不招人待見的鬆鼠。奧,差點忘了,還有一隻差點兒要了我命的食人熊。


    猴山後麵是一座現代建築,在夜幕下,又被藤蔓緊緊包裹住,早已看不出當年的模樣。我和高穎一起把那扇兩人多高的大門推開,頓時更濃的黴味從建築裏麵湧了出來。


    我用手試圖把這些不新鮮的空氣趕走,先高穎一步走了進去。麵前是一個空曠的大廳,兩側是用玻璃隔開的環形空間,空間被牆體逐個隔開成一個個小房間。我擦掉一小塊兒玻璃上的灰塵,看見裏麵躺著一具屍骨。


    不用說,原來被放在這裏展覽的動物早就成為了一堆白骨。我再次環視了一遍房間,發現其中兩扇玻璃已經破碎,碎片掉落在窗戶外側位置,上麵落滿了灰塵。


    艾文看著那些玻璃碎片,念叨了句:“看來之前有幸運兒跑出來了,聰明的家夥。”


    我不想搭理艾文。


    “我們走吧,這裏太陰森了。”高穎打了個寒顫。


    我看了下通往二樓的樓梯,心想上麵應該也是差不多的情景,“走吧,我也不想和一堆屍體睡在一起。”


    這裏看上去就是一樓的終點,再往裏已經無路可去。準確的說,當年肯定會有道路通向別處,但如今建築四周全是藤蔓,根本看不見半點能供人通過的道路。


    我們隻好按原路退出去。


    等我們三人無功而返時,被告知已經找到了可以臨時休息的地方。


    這是一棟辦公用樓,雖然外牆依舊爬滿了藤蔓,但好在內部相對完好,也沒有屍體。我們選了一間寬敞的屋子,作為休息地。


    接下來的時間裏,我和高穎在對今天的行程做些簡短的記錄,安娜在準備晚飯,指揮官前往樓上想要完全排除危險,至於艾文,他終於安靜下來了,獨自一人在角落裏擺弄那些葉子標本。


    “看來我們運氣不錯,這棟樓很安全。”指揮官剛一迴來就對我們說道。


    “指揮官,你應該來看看這個。”艾文突然大聲朝指揮官叫嚷。不過他應該是隻有所發現,我看到他那張在顯微鏡旁的肥臉上充滿了震驚。


    指揮官盯著艾文遞給的資料看了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你的意思是?”


    “這些葉子,無論是它們的形狀大小、表麵紋理還是內部結構,都絲毫不差。”艾文激動地說出了讓所有人都能震驚的話,“也就是說,組成海浪的每一片葉子都是一模一樣的,無論內在還是外表,都是一樣的。”


    每片葉子都是相同的。我也終於想到在觀察葉子時,那種說不出的感覺到底是什麽。


    “克隆?”


    “應該是複製。”


    “怎麽會,這不會違背自然規則嗎?”


    “但這就是自然。”


    沒人能體會得到我們在發現自然秘密的冰山一角時,懷有著何種心情。月光透過玻璃照了進來,將每個人的表情,無論何種,都照耀得慘白。今晚的月色格外的好,皎潔的月光讓我錯以為掛在今晚天邊的,並不是平常的那個月亮。


    “將資料簡單整理一下就休息吧,也不要多想。這究竟是怎麽一迴事兒是總部該考慮的。”指揮官將資料交還給艾文,“不要太好奇,記住,我們隻是來收集資料的。探究解密這種工作,自會有其他人來做。”


    “在我們之後,總部還會派遣專業隊伍下來嗎?”高穎問。


    “或許。”指揮官隨口答了一句,“我也隻是個小角色,接觸不到上級的想法。”


    艾文還想說話,卻被指揮官揮手製止。他走迴原位,拿出通訊儀器還是什麽東西開始擺弄。


    我看向窗外,外麵的草木好似銀裝素裹,心裏篤定總會有人不安於現狀,不滿足家鄉的狹窄土地,始終覬覦著廣袤的大地。


    自然與人類的戰爭自幾個世紀前就開始,並一直持續著。


    窗外的月光看多了會引起一絲倦意,無論是身體還是心理,都在不可描述的瞬間受到影響。我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合上的雙眼,隻覺得這一覺睡得很沉很長……


    有什麽東西正在推我,搖晃我的身體。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猛然發現有一團黑影飄忽在麵前,剛想張開嘴尖叫大喊,嘴巴就被一張根本沒有溫度的大手死死捂住,隻有嗓子才能發出低沉的嗚咽。


    “噓——”


    長長、輕輕的噓聲給我打了一針鎮定劑,我冷靜下來,借著月光發現那團黑影是指揮官。他沒有說話,用手指了指窗外。


    我順著看去,發現外麵更亮了一些,投下的月光徹底變成蒼白色。


    “怎?”我還沒說完,剩下的音節就全都被卡在嗓子裏,生生咽了迴去。


    窗外,倒映在月光下的樹影如一根根瘦骨嶙峋的鬼爪,踩踏在這些鬼爪上的,是幾隻眼冒綠光的餓狼。


    它們當中最小的都有獵豹般大小,個頭最大的那隻在體型上可以堪比老虎。憑借慘白的月光,可以看到從嘴裏流下來的唾液,它們輕輕抽動著鼻子,在充滿黴味的空氣裏嗅著什麽——很可能是獵物身上的味道。


    “動作輕一點,我們上樓。”指揮官指了指樓上,我發現這裏就還剩下我們兩人。我點點頭,躡手躡腳地往門外靠去。


    就在我們兩人剛要走出房間時,一聲聲狼嚎從我們背後響起。我和指揮官都下意識地迴了頭,也都後悔做出這一決定。


    “你看見了嗎?”我跑到了三樓,已經是這棟建築的頂樓,剛一躲進房間,就聽見安娜和高穎正在輕聲交談。


    高穎愣了好幾秒鍾,才點著頭肯定地迴答:“看到了,那是狼人嗎,它怎麽會直立行走?”


    “我一定是花了眼,狼人是哄騙小孩子的東西。”安娜低聲罵著,“該死的,一定是在做夢!”


    如果這是夢的話,那想必我也正在哪張床上唿唿大睡著。


    “這不是夢。”指揮官來到窗前,小聲說著。


    “紅色皮毛的狼人。”我補充道,“還有兩隻我以為是豹子,結果隻是皮毛看上去差不多。”


    “這支狼群可能也發生了某種變異。”


    “它們好像有動靜。”高穎提醒道。聚集在樓下的狼忽然扭頭跑進樹林裏。


    “它們走了?”


    “看上去是。”我懸著的心總算落了下來,後背倚著牆壁慢慢坐了下來,“我的老天,現在幾點了?”


    “大概淩晨三點。”


    淩晨三點,時間還早,我疲倦地合上眼,一麵希望著能夠多睡一會兒,一麵又盼著晨光能盡快照耀進房間。


    大概過了十分鍾,我盡管疲憊卻還沒有入睡,突然聽見窗戶那邊傳來“咚”的一聲,嚇得我一下子把眼睛睜開,一連串的事情讓我的精神過於緊繃,導致腦海中最後的那丁點困意也徹底消失不見。


    我看到高穎半蹲在玻璃窗前,伸著手像是逗弄著什麽。在窗戶外麵,模模糊糊能看到一團黑乎乎的輪廓。


    “你在做什麽?”


    “我想我發現了地麵上的猴子。”高穎笑道。我們聚攏過去,果然看見一隻猴子站在窗戶外麵的狹窄窗台上。


    不過這隻猴子並沒有一張教科書式的猴臉,而是青麵獠牙,看上去十分猙獰。它站在窗戶外麵手舞足蹈著,樣子非常興奮,時不時衝我們咧嘴傻笑,不過在我看來,這家夥分明是在扮鬼臉嚇唬我們。


    “這東西真醜。”我露出厭惡的表情,“它在外麵做什麽?”


    沒想到高穎真的去開口詢問那隻猴子在做什麽,“嘿,小家夥,你在外麵做什麽?”她還把手指來迴在窗戶上轉圈,外麵那隻猴子看上去是想抓住高穎的手指,雙手來迴在玻璃上摸索,甚至還把臉湊了過去,試圖越過那層無形的障礙。可每次都隻會撞到自己的鼻子。


    高穎認為這很有趣,一直在隔著窗戶逗弄著這隻猴子。


    過了會兒,猴子似乎也發現了不對,它開始停下來觀察,擺出一種冥思苦想的神態。大約過了五分鍾,猴子突然蹦起來,興奮地伸手指著窗戶裏側的把手,嘴裏發出沙啞的怪叫。看一眼窗戶把手,再看一眼我們,臉上帶著得意的笑容。


    盡管它笑起來十分醜陋。


    “看到了嗎,它想進來,它很聰明。”高穎表現得十分興奮。


    “我可不想讓它進來,它太醜了。”艾文率先發出反對的聲音。


    “喂,別那麽帶有偏見好嗎?這可是第一隻向我們主動示好的動物,非常重要!”


    我也搖搖頭,想到了那隻想要遞給我鬆子的鬆鼠。


    “我其實也不想它進來。”安娜說,“它自身是否具有攻擊性先不考慮,萬一它身上帶有某種病毒呢?”


    “的確,貿然放它進來的確不符合安全。”指揮官也同意了。


    高穎無奈地做出妥協,衝著猴子做出傷心的表情,“小猴子,看來他們不想讓你進來。”


    那隻猴子跟聽懂了一般,安靜地坐了下來,臉上也露出難過的神情。不過我必須承認,它傷心起來看著還有些順眼。它頹廢地耷拉腦袋,一隻綿軟的小手一遍遍輕輕拍打著窗戶。


    “可憐的小家夥,你的家在哪?”高穎湊得更近。


    “吱——”猴子突然叫了一聲。


    誰知那隻猴子突然把腦袋狠狠往窗上砸去,麵對麵突如其來的重擊聲,高穎被嚇得往後一仰坐到了地上。


    第二下撞擊聲接踵而至,並伴隨著更加尖銳刺耳的嚎叫。


    這隻猴子也發了瘋,就像那隻發瘋尋死的鹿,用臉一遍又一遍地撞擊玻璃。


    玻璃紋絲不動,猴子卻早就鼻青臉腫,近乎麵目全非,窗戶上全是滲人的血跡。


    “它怎麽了?”安娜慌張地問道,一邊的艾文蜷縮進角落裏。


    “停下,請停下。”高穎再次湊了過去,盡量克服恐懼與驚嚇,用柔和得聲音勸導。看上去奏效,猴子真的消停了下來,摸著自己受傷的小臉,低聲抽泣起來。


    “它需要治療。”高穎的意思很明顯。


    指揮官搖頭拒絕,堅決不讓步,“你看到它剛才的樣子了,萬一它進來後發了瘋,抓傷我們怎麽辦?”


    “它隻是一隻猴子。”


    “想都別想!我們得提防它身上可能攜帶的病菌。”


    就像是真聽懂了我們談話那般,窗外的猴子突然再次尖叫起來,叫聲相較之前更加恐怖,並開始用雙臂瘋狂地敲打玻璃,仿佛正在肆意宣泄著內心的不滿。它在報複我們,玻璃雖然紋絲不動,可弄出的聲響越來越大!接著,它又停了下來,竟在我們緊張的注視下轉過身,朝著樓下的樹林撕扯起嗓子大聲嚎叫,然後對著我們,微笑著露出血淋淋的牙齒!


    林間有動靜,我們敏銳地察覺到。旋即,一聲聲狼嚎證明了我們的直覺,似乎也是在迴應猴子的尖叫。


    嚎叫根本不停下來,敲打一次比一次瘋狂,它開始用整個身體撞擊玻璃!林間幾道黑影飛快衝出,眨眼間便到了我們的視線盲區,無跡可尋。


    一樓有動靜,有什麽東西破門而入!


    指揮官和安娜連忙取出武器,前者占據門口盯緊樓梯口,後者則固守後方。


    走廊裏靜悄悄的,我能清楚地聽到樓梯那邊有腳步聲傳來,越來越近,應該已經到了二樓。半縷月光突然照射到樓梯口,一道黑影被突然打在潔白的牆壁上。


    我看到指揮官已經將槍口對準了樓梯口,可黑影卻一直停在原地,之前的腳步聲也消失不見。稍過片刻,身後房間又傳出了猴子的怪叫,黑影也終於有所動作,不到片刻就衝出來一個巨大的東西。


    槍聲震耳欲聾,走廊盡頭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


    子彈應該是傷到了它們,我長舒口氣,心想此刻麵對的終於不再是那種刀槍不入的巨型怪物。


    “讓那隻猴子閉嘴!”指揮官朝房間裏大聲喊道。高穎此時也迴過神來,可對於那隻猴子也是無可奈何,試過勸阻,試過威脅,也不敢打開窗真的對它做些什麽。最後是在慌亂之中一把將窗簾拉上。說起來也奇怪,那隻猴子一看不見我們就立刻停止了大喊大叫。


    越來越多黑乎乎的東西湧了進來,我根本看不清它們究竟是什麽。指揮官隻有一把突擊步槍根本難以抵擋,趁著換彈之餘拉住我撤迴屋裏,他鎖上大門,又和我一起把所有可以移動的東西全都擋在門口。


    在這些障礙之後,是幾把槍支組成的最後防線。


    整間屋子都迴蕩著粗重的喘息聲。


    出人意料的是,在大門被重重關上之後,門外似乎也安靜了下來,我們等了好久,等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外麵始終沒傳來任何動靜,直到我們的警惕心鬆懈,都再無危險發生。


    高穎悄悄掀開窗簾一角,站在窗戶邊的猴子也不知去向。


    一籠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鑽了進來,正好與我的左手相遇,冷得如冰塊一樣從我肌膚上滑過。


    沒事了,安全了,大門外靜悄悄的,似乎什麽都沒發生過。


    我終於泄了氣,身體一下子癱軟下來。看到旁邊的安娜把槍扣上保險,像是已經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我仰頭盯著天花板,暈眩感湧了上來,天花板不停地旋轉,直到自己徹底進入恍惚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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