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易卿想問,可看著雲淺漓的背又突然問不出口,這,是不是顯然呢?可,當時的雲淺漓不過七歲,怎麽帶著十七歲的他逃命?還有,受傷的不是手臂嗎?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這之間的差距何來抵消?墨易卿想不到,當時的自己身體虛弱:墨易卿想不到,因為雲慶的冷漠,雲淺漓自幼便學了很多。


    “去拍個片吧。”溫北處理了一下皮外傷,小心翼翼地放下雲淺漓的t恤。


    拍片的過程,對雲淺漓來說很艱難,或者說,每動一下都是難事。可她沒有喊痛,除了額上的冷汗和微蹙的雙眉,似乎,看不出她忍受著什麽。


    墨易卿帶著雲淺漓去了他們墨家專門的醫療器械處。等片子的時候,雲淺漓僵硬地坐著。


    墨易卿難得的在自家地盤感到局促,隻能沒話找話:“鬼屋裏,你不怕嗎?我看,有很多鬼來嚇你。”還有鬼被你嚇迴去。


    “怕什麽?鬼還會比人更可怕嗎?”雲淺漓吸了一口氣,不得不說,商場上運籌帷幄的墨二少對於關心人一事,真的,真的情商不在線,“如果真的有鬼,媽媽為什麽不來找我?”


    “因為你媽媽是天使,天使不能輕易下凡。”墨易卿的愧疚油然而生,少女的那一句“鬼還會比人更可怕嗎”深深地刺入了他的心,印在了他的腦中。是了,這兩天,因為自己提出的離婚給她造成了多少不必要的輿論困擾,甚至是汙蔑。而自己當初,也確實是對她的母親有誤解,甚至,一廂情願地相信雲慶說的話。那他現在說這句話,又是否是嘲諷?


    墨易卿更加局促,在他開口前,雲淺漓先說話了:“謝謝。”


    墨易卿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擔得起這一聲“謝謝”。


    一陣沉默後,溫北拿了張片子出來:“三個肋骨有不同程度的骨裂,脊椎骨萬幸無礙。肋骨不方便打石膏,最好綁上繃帶,臥床靜養,住院吧還是。”


    “不了。”雲淺漓立馬開口拒絕。她不喜歡醫院。而且,她有潔癖。


    “墨家專門的病房,有沒人躺過的。”墨易卿皺眉。


    “看著周圍的人都是病懨懨的神色,眼裏都是對生的渴望,卻又伴隨著死亡的恐懼,我拒絕。”縱然雲淺漓待人接物都冷漠而疏離,但不代表她喜歡死氣沉沉。醫院,生和死的關口,太多的生離死別。她,不喜歡。不喜歡在意的人死去,不喜歡被在意的人留下。


    “聽話!”


    雲淺漓驚詫挑眉,他這是在哄小孩子嗎?她已經成年了喂!她不是墨予池小朋友喂!


    可是,她真的很不喜歡醫院。外公去世時的無助,母親去世的血淋淋的樣子,讓她窒息。


    “迴去。”她的臉色發白,外公去世的時候,媽媽抱著她,憋著眼淚安慰她。媽媽去世的時候,她就站在那裏,哥哥攬著她的肩,怕她摔了。七人組裏的其他人也都在。就沉默著,空氣似乎凝滯在了那一刻。不知道站了多久,她突然就壓製不住了,撲上前,跪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喊著:“媽!”那個溫婉、堅強的女子如今就成了那麽一具灰白的屍體,未幹涸的血跡是那麽刺眼。那具冰冷的屍體不會再安慰她,不會再為她拭去眼淚,隻是閉著眼躺在那裏,悄無聲息。那顆曾經耀眼的明珠啊,就這樣黯淡了。


    她還記得出醫院的時候,門口圍滿了記者,對著她就是一通狂拍。一場交通事故竟引得如此多人關注,還多為娛樂周刊的記者,你說這後麵無人推動,誰信?


    她是母親死後輿論的漩渦中心,記者們對著她一頓狂拍,她懵了,她隻能躲在哥哥們的身後,在哥哥們的保護下向前走著。即使在各家的公關之下,第二天,他們依舊出現各家報刊的除封麵以外的位置。她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突如其來的打擊足夠使她精神崩潰了。她的房間在二樓,哥哥們在留給她一個晚上加一個早上的私人空間以後,從陽台翻了進來。陽台門沒鎖,六人不發出聲響地進來,坐在她房間的沙發、椅子、茶幾上,靜靜地陪著,靜靜地做著自己手頭上的事。


    那個三月,是她十九年來最冷的三月。


    “迴去吧。”雲淺漓再次淡然出聲。


    “好。”墨易卿看著雲淺漓變白的臉色,心裏有些發慌,他覺得,那一刻的雲淺漓是最虛空飄渺的。


    車上,吃了止痛藥的雲淺漓腰後塞了個墊子,靠在椅背上。


    “麻煩送我迴淺水,謝謝。”雲淺漓將目光投向窗外,然後放空。


    雲淺漓又突然似乎想到了什麽:“前麵那個便利店停一下,我要買點東西。”


    “我叫人買了給你送去吧。”


    “不必了。”買的東西有點尷尬。


    “你先下車,我去停車,一會兒來找你。”


    “嗯。”車不能隨意停在路上。


    雲淺漓選了幾包,在門口準備結賬時,突然一個小孩子跑過來撞到了她。雲淺漓一個趔趄,恰恰扶住了收銀台,上牙咬白了下唇。


    門口的墨易卿大步衝進來,按住還在跑跑跳跳的孩子的肩:“道歉。”


    小孩子掙紮著,拍打著按在肩上的手,還試圖用腳去踹墨易卿。


    “道歉!”墨易卿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媽媽!”小孩子突然喊出了聲。


    一個婦女衝上來,看了微低著頭的墨易卿和靠在收銀台上的雲淺漓,大概明白了怎麽迴事,上去就是重重地拍了雲淺漓的肩一下,抬手打飛雲淺漓的鴨舌帽,一把扯掉她的口罩:“你什麽意思啊!小孩子跑跑怎麽了?你這麽大個人了,不會躲著點,不會讓著點小孩子啊!小孩子不小心蹭了你一下,要那麽矯情嗎!這麽大個人了,還和小孩子較勁,有意思嗎你?啊?你媽媽都是怎麽教你的?”


    雲淺漓疼得完說不出話來,額頭滲出了冷汗,嘴唇發白,在聽到“你媽媽是怎麽教你的那一句”突然紅了眼,抬頭瞪著那個女子。


    “瞪什麽瞪啊!哦,我想起你是誰了!你不就是那個媽媽出軌,讓被綠的老公白養的野種嗎?”婦女似乎占了理兒。


    雲淺漓靠在收銀台上的手握成拳,另一手打算往那人臉上唿去,但被收銀員攔住了。


    “也沒見您兒子多有教養啊!您不分青紅皂白就上來罵人,還這麽理直氣壯的,還真是少見。”


    “你知道個什麽!年紀輕輕就出來當收銀員,有什麽前途?沒受過教育,知道個什麽?”


    “那也比您和您兒子好個幾百倍。至少知道明辨是非,至少知道尊重人,至少有教養。”雲淺漓開口。


    “你什麽意思!”婦女上前就打算一巴掌,卻被墨易卿一巴掌打開。


    墨易卿不多說什麽,就居高臨下地看著那個婦女。


    “您還好嗎?需要熱水嗎?”收銀員輕聲問雲淺漓。


    “沒事。我們是一樣的,不需要用‘您’。”


    “坐一下吧。”收銀員遞出一條塑料凳子。


    “謝謝。”雲淺漓也不逞強,剛要坐下,卻被人一把推開。是那個小孩兒。


    收銀員一把按住那個椅子,那個小孩子卻抱著凳子哭了起來。


    哭聲惹來了便利店內為數不多的幾位客人,其中有個“熟人”——單丹丹。


    她把口罩拉到下巴一下,走過去抱著那個小孩子哄了起來,她的助理則在一旁拍照。周圍也有幾個人在拍照。那婦女看見了攝像頭,也抹了把淚,哭訴起來。


    “我們娘倆兒出來買個東西都要被欺負。現在的年輕人有有手有腳的,被小孩子不小心碰一下就要死要活的,什麽世道啊!”


    單丹丹抬頭:“雲小姐,小孩子不小心碰你一下你就不要那麽計較了嘛。”


    被那麽一推,雲淺漓確實疼得有些脫力:“單小姐……你確定看到過程了嗎……斷章取義……可不好。”一句話得斷成八瓣兒說。


    “怎麽沒有。雲小姐得饒人處且饒人嘛。”


    墨易卿看了一眼單丹丹,轉身輕聲詢問道:“結賬了嗎?”


    “還沒,等一下。”雲淺漓拿出手機讓店員掃了一下,“好了。走吧。你可能要麻煩一下了,抱歉。”


    “沒事。”店員微微笑了笑。


    墨易卿提過雲淺漓手中的袋子,一手微攬著雲淺漓的肩,出了便利店。


    單丹丹看著墨易卿一言不發地摟著雲淺漓走出去了,笑容微微僵住,懷裏的孩子也有些不安分,麵子一下子似乎有點掛不住,但看看周圍的人,覺得應該也能炒出些新聞。“時間不早了,早點迴家吧。”單丹丹把懷裏的孩子推給孩子的母親,微微笑了笑,朝眾人點了點頭,走出了便利店。


    雲淺漓上了車就一言不發,看向窗外,快到小區門口的時候開口:“車就停在門口好了,我自己走進去。”


    “我送你進去吧。”


    “不必了。”雲淺漓瞟到一輛眼熟的車,“送到門口就行,有人來接我了。”


    雲淺漓道了謝便下車了,走向前方的一輛牧馬人,裏麵是冷芮和雲淺漾。


    “這個山雞又作什麽妖?”雲淺漓一打開車門就聽到這麽一句話。


    “怎麽了?”雲淺漓大概可以想到是什麽事情。


    “這個山雞自己炒作、找熱度就自個兒玩兒去,瞎帶什麽別人!”冷芮滑動著鼠標,看著電腦不滿地說道。


    “是不是雲淺漓跟小孩斤斤計較,單丹丹貼心關懷小孩。”


    “你看過了?”冷芮微詫。


    “沒,剛剛經曆過了而已。”雲淺漓微微笑了笑。


    “行吧。誒,你臉色怎麽那麽差!”


    正在開車的雲淺漾抬頭看了眼後視鏡,皺眉道:“怎麽迴事?你不是去玩了嗎?怎麽突然給我們發消息叫我們來接你。”


    “出了點問題。我折騰到現在都還沒吃飯,半山那裏有現成的吃的嗎?”雲淺漓有氣無力地說道。


    “排骨飯行嗎?我先給我經常吃的那家店的老板打電話,去半山的路上剛剛可以去拿。”


    “行。”


    “對於微博上的事情,你打算怎麽處理?”


    “先看著再說吧。你還記得蘇家的第八十一條家訓嗎?”雲淺漓揉揉眉。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不留情分。”


    “第九條呢?”


    “容忍。”冷芮不明白雲淺漓問他這個幹什麽,“什麽意思?”


    “我微博的內容。”雲淺漓把手機遞過去,“幫我編輯一下。”


    “行,你說,我打。”


    “蘇家家訓第一條,換行,容忍。換行。蘇家家訓第八十一條,換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不留情分。”


    “ok,發送成功了。”


    “可你按現在的輿論風向發這條微博的話,會不會不太好。”說是容忍,卻對小孩子斤斤計較。


    “我在賭。”


    “賭什麽?”


    “人性。”


    “人性?”


    “我在賭那個小店員會不會站出來說明事情的部,頂著被單丹丹的粉絲罵得狗血淋頭的壓力,和隻看到一部分的真相的眾人對峙。”


    “這需要很強的心理承受能力,而且弄得不好,給他們店造成影響的話,還會被炒魷魚。”


    “所以,我說我在賭。我能從她的眼睛裏看光,現在少有的光。也許就是還小,還剛剛踏入社會,即使經曆了世間疾苦,卻沒有嚐人性善惡。假如說,她能做到的話,那麽確確實實是個可塑之才。”


    “那假如她退縮了呢?她怕了呢?”冷芮有些擔心,假如真的還小的話,很容易被擊退。


    “那我們自己和那家店的主管溝通,找到那段視頻。完整的視頻,自證清白。”


    “哥,你下午還要去雲氏的吧?”


    “我還是在家陪你吧。看你臉色是真的不好。”雲淺漾又看了一眼後視鏡。


    “我沒大問題的。你去雲氏好了。無故曠工影響不好。最近安慧他們有沒有整什麽幺蛾子?”


    “除了吹吹枕邊風,目前還沒什麽大動靜。”


    “雲盡妍呢?長進了沒?”雲淺漓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就覺得白瞎了這個好名字。盡態極妍,容貌姿態美麗嬌豔到極點。她和她媽一樣,除了媚了點,沒什麽姿色。安慧,連蘇淺的腳指頭都比不上。


    “腦子好沒好不知道,狐媚子功夫是長進了。剛剛甩了一個富二代,人家還給她分手費。”


    “雲慶是要破產了?需要靠女兒的分手費養活了?”雲淺漓嘲諷道。


    “雲氏給他,不破產就怪了。外公當初扶持雲氏,花了不少心血。拉起一個破企業很不容易的。好不容易走上正軌了,又被雲慶敗。”


    “沒用。”


    “他還把安慧塞到了總經理的位置上。雲盡妍也被安排成了總監。外公提拔起來的老人都被他清了。”


    “他找死的速度真是快得驚人。”


    “現在整個公司裏都烏煙瘴氣的。假如副總裁不是我的話,恐怕會是安慧了。公司僅剩的十個骨幹都在我的隊伍裏。被清出去的老人也都在蘇氏安排了位置。都是外公的人,蘇氏也容得下。”


    迴到半山,吃了飯,眾人開了個視頻“會議”。電視機上投影著眾人。


    “單丹丹演藝路絕對走不上。”沈燁眯了眯眼睛。


    “阿漓打算怎麽處理?徐塵楓翻了翻微博,詢問道。


    “蘇家清白,在他們那裏少的,要討迴來。單丹丹從我這裏拿走的熱度,要討迴來。我現在在賭,賭會不會把部的視頻放上來。”


    雲淺漓剛剛發的微博,是第一篇眾人可見。前麵還有兩篇僅好友可見的文章,分別是悼念外公和母親的。


    雲淺漓隨手翻了翻評論。


    地大物博:“容忍”?果然出軌的女人生出來的女兒就是這樣子不要臉。蘇家落敗了!蘇家不複存在了!!!


    丹丹我本命:你是在誇我們丹丹嗎?謝謝。不過,我們丹丹還不差你這種人的誇獎。


    文化人:蘇家原來也就這樣啊,第九條和第八十一條家訓還是矛盾的。還家訓,矯情。


    背著書包上學去迴複文化人:即使容忍要是有限度的。容忍是蘇家人的風度,但一旦觸及底線,蘇家人也是毫不留情的。兩者並不矛盾。我隻想說,蘇家立家訓的人很有智慧,進退有度,帶著鋒芒的善良才是真正的善良。麻煩多讀點書,謝謝。


    仁德之人:蘇家書香世家,竟然出了你母親這種人,真是蘇家的恥辱。而你這個恥辱的證據不應該羞愧地去自殺才對嘛?身為恥辱還活著,你這是對你母親的不孝!你不配念蘇家家訓。


    徐塵楓v迴複仁德之人:這位“仁德之人”,你說出這番話真是對你母親的一種侮辱,你侮辱了你的母親,你可真是天地不容!


    仁德之人迴複徐塵楓v:我的言論並無不妥,我具有言論自由,你不可以拿你的權勢來欺壓人。我的言論並無不妥,而雲淺漓的存在確確實實是恥辱。


    徐塵楓v迴複仁德之人:我覺得你極度愚昧可笑,恥辱不是由你所看到的顛倒的事實所決定。一人輕賤他人性命的人絕對無關仁德。而且,他人的生命絕對不是你可以掌管的。


    仁德之人迴複徐塵楓v:我本以為你飽讀詩書,結果卻是一肚子歪理!和你說話簡直是浪費我的時間,說你是讀書人也是辱沒了讀書人的臉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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