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錯身
許珊珊早晨就覺得腸胃有些不適，但她卻以為是天氣變冷著涼了，就沒有太在意，可是到了晚上感覺越來越不舒服便報停去宿舍休息了，然而到了下班時分她的肚子卻突然痛得厲害，甚至在掙紮了幾下之後暈了過去，幸好沈雪早已下班，見狀，她立刻打電話到店裏求助。蔣淩雲得知此事後第一時間就打了120，同時叫上陳碩趕了過去。
等到墨冉等人趕迴宿舍時，許珊珊已經在沈雪的陪同下上了救護車，不過沈雪還是非常及時地向她們通報了她的情況。因為許珊珊得了急性闌尾炎，當晚就做了手術，而小宿舍的幾個女孩在第二天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去醫院看她。
大概是起得太早，坐上公交車之後墨冉和李菲都有點小暈車，而林念初雖然沒有暈車，但當她隨著兩人走進醫院聞到那股刺鼻的消毒藥水的氣味時還是感到了一陣莫名地眩暈。即使曾在按摩醫院實習過，她也很難接受這種刺鼻的氣味，因為這會讓她想起五年前那個漫長的夏天和那段幾乎是浸潤在消毒藥水裏的痛苦歲月。然而，當她想到這些的時候，關於夏恆的一切都在腦中逐漸清晰起來。
“念初，你將來打算考哪一所大學？”那一年的夏天，夏恆曾帶著溫柔的目光問她。
林念初嫣然一笑，“寧都醫科大，那是我媽媽的母校，我要女成母業。”
夏恆點點頭，“那好，我第一誌願就填寧都醫科大。”
林念初疑惑道，“可是，你父母不是希望你學習經濟嗎？”
夏恆抬眸望著她認真地道，“那是他們的想法，可我一直很喜歡生物，而且從小就佩服那些救人於危難中的大俠，所以我想學醫，將來做一名優秀的醫生。”
林念初不可置信地問，“真的？”
夏恆堅定地道，“當然，記住，我在寧都醫科大等你，兩年後你要來與我作伴。”
想起夏恆，林念初的心就隱隱地疼痛起來，特別是當她看著那些朝氣蓬勃的年輕醫生時，竟有些不合時宜地想，正在讀博士的他會不會就在他們中間，可是如果真的在這裏遇到他，她又該如何麵對呢？隨著這個想法在心裏逐漸放大，她使勁將防寒口罩拉到了最上端，隻露出了一雙看似清亮的大眼睛。
由於如今國內大型醫院的急診都與國際接軌了，除了搶救室之外還配備了手術室和病房，因此許珊珊理所當然的就被安排在了一間急診病房，幾個女孩到了之後很快便在接診台護士的指引下找到了她。而她的床前除了蔣淩雲寸步不離的守著她之外，還有她的父親，一個眼睛幾乎隻有光感的中年盲人。
“你們來了啊，坐吧。”見到眾人，蔣淩雲如同一個患者丈夫般熱情地招待了他們，又是倒水，又是將大夥挨個安排在了許珊珊的床邊坐下，自己則給許珊珊掖了掖被子後站在了一旁，而許珊珊的父親，大概覺得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麽忙，便在叮囑女兒幾句之後讓蔣淩雲送她下去打車迴門店去了。
此刻，許珊珊雖然一如往昔地和大家打了招唿，但是她的臉上卻多了幾分惆悵。
“珊珊，現在感覺怎麽樣？早晨有沒有喝點留置？”墨冉第一個關心起了許珊珊的病情。
“刀口還疼不疼？”李菲也問道。
“好多了，早晨喝了點米湯。”許珊珊的聲音聽起來還是有些無力。
“那醫生有沒有說什麽時候能出院。”林念初因為心緒複雜，說話竟有些莫名的緊張。
“還要觀察兩天吧，好像還要掛些消炎藥水。”
“珊珊，我聽沈雪說給你做手術的是一個中年男人啊，你當時不覺得別扭嗎？”李菲突然神秘兮兮地問。
“哎呀，我當時都疼死了，還管得了那麽多。”許珊珊說著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不過，這次給我開刀的主任經驗非常豐富，態度也很好，既沒有傳說中的疼，刀口也縫合得十分漂亮，而且他還有個長得超級酷的助手，好像姓什麽夏來著……”
許珊珊說道這裏精神似乎越來越好，可是林念初卻在聽到她的最後一句話時心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還發出了一聲微不可聞地歎息，因為她本能地就想到了夏恆，甚至固執地認為這個姓夏的人就是他，
“念初你怎麽了？”墨冉和她緊挨著，，聽到她的歎息聲，感覺有點不對勁，關切地問。
聞言，林念初立刻收斂心神，故作平靜地迴答，“沒事，可能是早上起來太早了，有點困。”
“那就好，我還以為你頭暈……”
“查房了，請家屬先出去。”墨冉的話還沒有說完，護士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於是幾個女孩便和其他家屬一起朝外走去。
“我肚子突然好痛，我得去下廁所。”因為怕和夏恆撞個正著，林念初神經質地編了個理由跑進了衛生間。即便她知道那個姓夏的醫生未必是他，卻也不願意去冒險。
然而進了衛生間後她的心依舊“砰砰”亂跳，她將門輕輕地開了一條縫，用她僅有的視力觀察著外麵的動靜。雖然她的眼睛再也看不清夏恆的麵容，但是他的大概輪廓她永遠都不會忘記，而他的氣息更是無論走到哪裏都是她能捕捉到的信息。於是，當醫生們交談著漸次走過衛生間門口時，她竟然趴在了門邊上，認真地打量著每一張麵容，仔細地傾聽著每一個人的聲音。
“對，這邊32床的病人是昨晚送來的。”
隨著這個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最後一位查房醫生走了進來，林念初驚住了，她一下子就聽出了那個人的聲音分明就是夏恆！她趴在門縫邊用微弱的視力仔細地注視著他，盡管他穿著白大褂，還是掩蓋不住周身那皎若玉樹的氣質，較之五年前，他似乎要成熟持重許多，她的心跳因為夏恆的突然出現幾乎脫離了正常的軌道，甚至有那麽一瞬間，她竟有種想要衝出去擁抱他的衝動，然而手都放在門把手上了，卻又硬生生地收了迴來，她不能出去，不能讓他看見自己現在落魄的模樣。思及此，她下意識地捂著胸口蹲在了地上。
“許珊珊，現在感覺怎麽樣？顧主任今天開會，所以由我來幫你檢查。”當夏恆渾厚的聲音清晰地從病房傳入林念初耳中時，她才如夢初醒地轉過身，心髒也再度狂跳不止。
“好多了，謝謝你啊夏醫生。”
“不客氣，刀口還疼嗎？通氣了沒有？”
“不疼了，不過還沒有通氣。”
“你昨晚才做的手術，估計還要再等一等。這段時間先吃點流質的食物吧。”
病房裏，醫生與患者例行公事地交流著，而一門之隔的衛生間裏林念初卻越聽越不是滋味，因為她實在無法在夏恆的氣息中正常的唿吸。
“好了，情況不錯，記得一會兒通氣之後下床活動，老躺著不利於恢複。”夏恆說完便和同事轉身離開了。可是，當他的身影再次從林念初的眼前走過的時候，她傷心的淚水終於肆意地滑落下來。她甚至在看著他走出病房的一刹那，猛地伸手拉開了衛生間的門，然而入目處卻隻剩下一片白大褂的衣角。
當林念初擦幹眼角的淚水走出衛生間的時候，她那微微發紅的眼圈還是讓許珊珊一愣，下一秒，她趕緊問道，“念初你沒事吧？怎麽哭了啊？”
“沒事，我胃好痛，我得出去買點止疼片。”林念初說著就要往外走，因為她實在無法呆在這個仍然留有夏恆氣息的地方。
“你出去買什麽止疼片呀，胃痛雖然不是什麽大病，可也馬虎不得，你人都在醫院了，索性去掛個消化科看看吧。”這時，從外邊進來的墨冉剛好聽到了她們的談話，立刻勸道。
“不用，我自己的情況自己清楚。”林念初說著飛快地跑出了病房，絲毫沒有在意其他人奇怪的表情。
林念初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跑出急診大樓的，她隻知道當她走上醫院的林蔭大道時，心髒依舊砰砰亂跳。冬日的陽光溫暖而和煦，可她的心卻冰冷而淒然，所以為了盡快平複自己的心緒，她便停下腳步做起了深唿吸。
幾分鍾後，她已經可以強撐精神再次向門診樓走去了，雖然她的心情平複不少，但是依舊有些神情恍惚。以至於竟然一不小心撞上了一個人，而且還將那人手中的東西撞落了一地。
“對不起……”
林念初道歉的同時已經蹲下身子撿起了東西，然而手腕卻突然被人緊緊地握住了，接著一個熟悉到刺耳的女生便從身旁響了起來，“念初？怎麽是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聽到對方一連串的問話，林念初一愣，因為這個聲音太熟悉了，接著，用她僅有的視力仔細打量起了身旁的女孩。明媚的陽光下，她是那樣的端莊美麗，雖然她那頭飄逸的長發已變成了利落的短發，但那隻有左邊臉頰才有的淺淺梨渦卻是她永遠都不會改變的印記，不過因為數年未見，她還是帶著一絲不太確定的口吻喊出了對方的名字，“葉……知秋。”
“念初，真的是你啊，我不是在做夢吧？”葉知秋說著已經扶著林念初站了起來。
“是我，好久不見。”比起葉知秋的興奮，林念初卻顯得淡漠而疏離，然而當她模糊的視線對上對方清澈而明亮的 大眼睛時，還是神色黯然地低下了頭。
林念初的舉動顯然讓葉知秋楞了一下，但是很快後者就再度握住了她的手歡快地說道，“我們別在這裏說了，走，我帶你去個好地方。”說完，也不管對方同意不同意，拽著她走進了冬日的陽光裏。
五分鍾後，兩人已置身於醫院旁邊一家咖啡廳中，雖然這裏的環境典雅幽靜，但林念初卻感到一絲莫名的不自在。
“喝點什麽？”葉知秋亦如從前一般溫柔而體貼，隻是這樣的體貼在林念初看來卻有些諷刺的多餘，因為從五年前開始，她們之間就已經有了一道永遠都無法逾越的鴻溝，或許還更早。
“美式，而且要冰的。”
“念初，你以前不是喜歡拿鐵的嗎？怎麽現在換口味了？而且冬天喝冰美式對胃不好。”葉知秋疑惑地問。
林念初此刻就想用一杯冰咖讓腦子清明些，文言冷冷地道，“口味這東西吧，是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改變的，雖然拿鐵香滑而醇厚，但是太甜太膩失了咖啡的本味，倒是美式那種苦中帶著點冰的感覺似乎更適合我，你覺得呢。”她嘴上雖然這樣說，心中想的卻是，美式的味道更像她五年來痛苦而酸楚的心情。
林念初的淡然，顯然讓葉知秋更加錯愣，然而一想到她曾經那高傲的個性便默默地點了點頭。但還是頗為急切地問出了她最關心的問題，“念初，這些年你去了哪裏，過得還好嗎？”
林念初看了看對麵那個曾經和自己好得可以穿一條褲子的女孩，心中隻覺得對方這番虛偽的問話可笑之極，她想她如果真的關心在乎她這個朋友，五年前又為何要那樣傷害她。於是，冷笑一聲說道，“知秋，我覺得你現在應該問的不是我過得好不好，而是我這次來寧都會呆多久才更合適。”
“你……”葉知秋顯然沒有想到林念初會說出這樣的話，竟怔愣了半天不知該如何開口。
然而林念初冷冰冰的聲音卻再次響了起來，“不過你放心，我隻是路過這裏，很快就要走了，不會打擾你們的生活的。”
她的最後一句話頓時讓葉知秋修窘地靠坐在了身後的沙發裏，她想她既然用的是你們而非你，想必是已經知道了當年的那件事。不過，作為當事人，她是絕對不會首先承認的。於是定了定心神故意轉移話題道，“念初，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為什麽要拋棄我們的友情，拋棄你和夏恆的愛情，一個人離開，而且一走就是五年？”
“為什麽？”林念初說著喝了一口杯中的咖啡，雖然她臉上的表情依舊淡漠，但是她的心裏卻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甚至於她的眼睛此刻也蘊滿了悲傷。接著她略帶嘲諷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知秋，你們憑什麽說是我拋棄了你們？為什麽不想想你們的行為深深地傷害了我？”說著冷哼著看著葉之秋憤憤地繼續道，“葉知秋，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可以質問我為什麽，卻唯獨你不可以！”
林念初的話立刻就讓葉知秋瞪大了眼，雖然她早有心理準備，可是突然聽她說來，一絲愧疚還是毫無預兆地爬上了心頭。
林念初見葉之秋驚得無言以對，再次用模糊的目光注視著她的臉，雖然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但她想她此刻的臉色一定很難堪。她冷笑著繼續道，，“知秋，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天傍晚，當我興衝衝地拿著寧都醫科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去靈江邊找夏恆時看到的那一幕。那一刻當我看著你們兩個親熱擁吻的時候，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們一個是我的好姐妹，一個是我的男朋友，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這種狗血的劇情會發生在我的身上……”她沒有再說下去，因為接下來的事情她不願迴憶，那是一個噩夢，是她黑暗世界的開始。
聽完林念初的描述，葉知秋反而平靜了許多，雖然事情並不像她說的那樣，但是為了自己對夏恆的那份執著的感情她也不想解釋，於是淡淡地說道，“你都知道了。”
林念初點點頭，“是啊，現在你還要質問我嗎？”
葉知秋歎一口氣，“念初，如果是這樣，我的確無話可說。可是你有想過夏恆的感受嗎？你知不知道，當你離開之後，他有多痛苦，整整兩個月，他每天都會去你們常去的大榕樹下望著靈江發呆，可是當他好不容易盼到你迴來的時候，得到的卻是你要和他分手的消息，你知道那段日子他是怎麽度過的嗎？”
林念初聽說夏恆五年前曾多次去他們以前約會的榕樹下等她，心中一陣感動。自從那場意外過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夏恆，也不會知道他曾有過這樣的行為。可是當她模糊的視線越過麵前的桌子落在葉知秋身上的時候，便意識到了她和他們的差距有多大。就算夏恆後悔了，他們也迴不到過去了。何況一想到他背叛愛情的行為，她心中就莫名地升起了一股怒火。想到這，她冷冷地地道，“夠了，知秋，我憑什麽相信你的一麵之詞，再說了，一個連初戀都可以背叛的男人，我不相信他會為此多麽的傷心難過！”
葉之秋聞言瞪著一雙大眼睛盯著林念初看了許久，之後扯了扯嘴唇道，“念初，你又何苦這麽固執呢？當年的事情不論誰對誰錯，都不可能重來，你口口聲聲說是我和夏恆的行為傷害了你，可你有沒有想過，我比你要早認識他，你就沒有想過當你和他成為情侶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在傷害我了嗎？”說著喝了口咖啡繼續道，“如今，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麽久，我們都長大了，夏恆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夏恆，而你更不是當初的林念初了，你們之間也很難再走到一起。我今天之所以和你來到這裏就是想真誠地跟你聊聊，希望我們三個人都能把幾年前的心結徹底解開，可你似乎很執拗，既然如此，我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林念初聽了葉之秋的話，以為她是因為看出了自己眼睛不好才說她已經不是當初的林念初了，而今日的夏恆已經成為了省立醫院的醫生，他們當然是不可能走到一起了，可是導致這種悲劇的不正是她葉之秋嗎？如果當初她沒有誘導夏恆背叛他們的愛情，她又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索性氣急敗壞地說道，“如此甚好，我恨你，更恨夏恆，我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們！”
葉之秋聞言痛心疾首地說道，“念初，你變了，就算當初我們錯了，你也不應該變得這樣冷漠吧，你以前是那樣的熱情，那樣的開朗，可是現在，你讓我覺得好陌生，我都快不認識你了！”
“不認識我好啊，這樣你不就能更加安心的與夏恆雙宿雙飛了嗎！”林念初再次嘲諷地說道。
“林念初，你簡直不可理喻！我今天真是不該與你相認。”葉知秋說完拎著包頭也不迴地走出了咖啡廳。
當葉知秋的身影消失在咖啡廳那別具風格的旋轉玻璃大門的一瞬間，林念初便頹然地攤倒在了身後寬大而柔軟的沙發裏。五年來，她曾幻想過很多次她可能與夏恆或者葉知秋重逢的情景，卻從來沒有想過會是今天這樣。她既沒有勇氣出現在夏恆的麵前，又和葉之秋鬧得不歡而散。想到葉之秋不僅搶走了她的愛人，還差點毀了她的人生，她就對她恨之入骨，而她今天竟然還在這裏義正言辭地指責她，簡直就是可惡至極。接著，仿佛是為了發泄一般，她猛地坐直了身體，然後用力將身前的兩杯咖啡從桌上推了下去，不想卻因為用力過猛，左手的手腕竟重重地撞在了大理石鋪就的桌麵上。
手腕的劇烈疼痛是和白瓷碎裂的聲音一起傳入林念初腦海的。隨著她下意識地用右手撫上手腕，一條極細極細的傷疤便出現在了她的指端。她先是一怔，然後眼前便浮現出了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她用一把水果刀狠狠割向自己的那一幕，接著她整個人都因為極度的恐懼而顫抖了起來，隱忍已久的淚水也終於在此時決堤而出，然後，她就聽到了自己絕望而痛苦的抽泣聲……
“美女，你沒事吧？”
當一個甜美而溫柔的聲音傳入林念初的耳朵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和哭聲可能影響了別人。想想這裏畢竟是公共場合，她便強迫自己鎮定心神，擦了擦眼淚說道。“抱歉，那個杯子多少錢，我賠給你。”
“沒關係。”服務員禮貌而溫和地說完就遞給她一張結算單，“小姐，咖啡加杯子一躬180元。”
林念初點點頭，從包裏拿出兩張百元鈔票遞給了對方，在說了句“不用找了”之後就匆匆離開了咖啡廳。
許珊珊早晨就覺得腸胃有些不適，但她卻以為是天氣變冷著涼了，就沒有太在意，可是到了晚上感覺越來越不舒服便報停去宿舍休息了，然而到了下班時分她的肚子卻突然痛得厲害，甚至在掙紮了幾下之後暈了過去，幸好沈雪早已下班，見狀，她立刻打電話到店裏求助。蔣淩雲得知此事後第一時間就打了120，同時叫上陳碩趕了過去。
等到墨冉等人趕迴宿舍時，許珊珊已經在沈雪的陪同下上了救護車，不過沈雪還是非常及時地向她們通報了她的情況。因為許珊珊得了急性闌尾炎，當晚就做了手術，而小宿舍的幾個女孩在第二天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去醫院看她。
大概是起得太早，坐上公交車之後墨冉和李菲都有點小暈車，而林念初雖然沒有暈車，但當她隨著兩人走進醫院聞到那股刺鼻的消毒藥水的氣味時還是感到了一陣莫名地眩暈。即使曾在按摩醫院實習過，她也很難接受這種刺鼻的氣味，因為這會讓她想起五年前那個漫長的夏天和那段幾乎是浸潤在消毒藥水裏的痛苦歲月。然而，當她想到這些的時候，關於夏恆的一切都在腦中逐漸清晰起來。
“念初，你將來打算考哪一所大學？”那一年的夏天，夏恆曾帶著溫柔的目光問她。
林念初嫣然一笑，“寧都醫科大，那是我媽媽的母校，我要女成母業。”
夏恆點點頭，“那好，我第一誌願就填寧都醫科大。”
林念初疑惑道，“可是，你父母不是希望你學習經濟嗎？”
夏恆抬眸望著她認真地道，“那是他們的想法，可我一直很喜歡生物，而且從小就佩服那些救人於危難中的大俠，所以我想學醫，將來做一名優秀的醫生。”
林念初不可置信地問，“真的？”
夏恆堅定地道，“當然，記住，我在寧都醫科大等你，兩年後你要來與我作伴。”
想起夏恆，林念初的心就隱隱地疼痛起來，特別是當她看著那些朝氣蓬勃的年輕醫生時，竟有些不合時宜地想，正在讀博士的他會不會就在他們中間，可是如果真的在這裏遇到他，她又該如何麵對呢？隨著這個想法在心裏逐漸放大，她使勁將防寒口罩拉到了最上端，隻露出了一雙看似清亮的大眼睛。
由於如今國內大型醫院的急診都與國際接軌了，除了搶救室之外還配備了手術室和病房，因此許珊珊理所當然的就被安排在了一間急診病房，幾個女孩到了之後很快便在接診台護士的指引下找到了她。而她的床前除了蔣淩雲寸步不離的守著她之外，還有她的父親，一個眼睛幾乎隻有光感的中年盲人。
“你們來了啊，坐吧。”見到眾人，蔣淩雲如同一個患者丈夫般熱情地招待了他們，又是倒水，又是將大夥挨個安排在了許珊珊的床邊坐下，自己則給許珊珊掖了掖被子後站在了一旁，而許珊珊的父親，大概覺得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麽忙，便在叮囑女兒幾句之後讓蔣淩雲送她下去打車迴門店去了。
此刻，許珊珊雖然一如往昔地和大家打了招唿，但是她的臉上卻多了幾分惆悵。
“珊珊，現在感覺怎麽樣？早晨有沒有喝點留置？”墨冉第一個關心起了許珊珊的病情。
“刀口還疼不疼？”李菲也問道。
“好多了，早晨喝了點米湯。”許珊珊的聲音聽起來還是有些無力。
“那醫生有沒有說什麽時候能出院。”林念初因為心緒複雜，說話竟有些莫名的緊張。
“還要觀察兩天吧，好像還要掛些消炎藥水。”
“珊珊，我聽沈雪說給你做手術的是一個中年男人啊，你當時不覺得別扭嗎？”李菲突然神秘兮兮地問。
“哎呀，我當時都疼死了，還管得了那麽多。”許珊珊說著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不過，這次給我開刀的主任經驗非常豐富，態度也很好，既沒有傳說中的疼，刀口也縫合得十分漂亮，而且他還有個長得超級酷的助手，好像姓什麽夏來著……”
許珊珊說道這裏精神似乎越來越好，可是林念初卻在聽到她的最後一句話時心不由自主地顫抖了一下，還發出了一聲微不可聞地歎息，因為她本能地就想到了夏恆，甚至固執地認為這個姓夏的人就是他，
“念初你怎麽了？”墨冉和她緊挨著，，聽到她的歎息聲，感覺有點不對勁，關切地問。
聞言，林念初立刻收斂心神，故作平靜地迴答，“沒事，可能是早上起來太早了，有點困。”
“那就好，我還以為你頭暈……”
“查房了，請家屬先出去。”墨冉的話還沒有說完，護士的聲音就響了起來。於是幾個女孩便和其他家屬一起朝外走去。
“我肚子突然好痛，我得去下廁所。”因為怕和夏恆撞個正著，林念初神經質地編了個理由跑進了衛生間。即便她知道那個姓夏的醫生未必是他，卻也不願意去冒險。
然而進了衛生間後她的心依舊“砰砰”亂跳，她將門輕輕地開了一條縫，用她僅有的視力觀察著外麵的動靜。雖然她的眼睛再也看不清夏恆的麵容，但是他的大概輪廓她永遠都不會忘記，而他的氣息更是無論走到哪裏都是她能捕捉到的信息。於是，當醫生們交談著漸次走過衛生間門口時，她竟然趴在了門邊上，認真地打量著每一張麵容，仔細地傾聽著每一個人的聲音。
“對，這邊32床的病人是昨晚送來的。”
隨著這個熟悉的聲音傳入耳中，最後一位查房醫生走了進來，林念初驚住了，她一下子就聽出了那個人的聲音分明就是夏恆！她趴在門縫邊用微弱的視力仔細地注視著他，盡管他穿著白大褂，還是掩蓋不住周身那皎若玉樹的氣質，較之五年前，他似乎要成熟持重許多，她的心跳因為夏恆的突然出現幾乎脫離了正常的軌道，甚至有那麽一瞬間，她竟有種想要衝出去擁抱他的衝動，然而手都放在門把手上了，卻又硬生生地收了迴來，她不能出去，不能讓他看見自己現在落魄的模樣。思及此，她下意識地捂著胸口蹲在了地上。
“許珊珊，現在感覺怎麽樣？顧主任今天開會，所以由我來幫你檢查。”當夏恆渾厚的聲音清晰地從病房傳入林念初耳中時，她才如夢初醒地轉過身，心髒也再度狂跳不止。
“好多了，謝謝你啊夏醫生。”
“不客氣，刀口還疼嗎？通氣了沒有？”
“不疼了，不過還沒有通氣。”
“你昨晚才做的手術，估計還要再等一等。這段時間先吃點流質的食物吧。”
病房裏，醫生與患者例行公事地交流著，而一門之隔的衛生間裏林念初卻越聽越不是滋味，因為她實在無法在夏恆的氣息中正常的唿吸。
“好了，情況不錯，記得一會兒通氣之後下床活動，老躺著不利於恢複。”夏恆說完便和同事轉身離開了。可是，當他的身影再次從林念初的眼前走過的時候，她傷心的淚水終於肆意地滑落下來。她甚至在看著他走出病房的一刹那，猛地伸手拉開了衛生間的門，然而入目處卻隻剩下一片白大褂的衣角。
當林念初擦幹眼角的淚水走出衛生間的時候，她那微微發紅的眼圈還是讓許珊珊一愣，下一秒，她趕緊問道，“念初你沒事吧？怎麽哭了啊？”
“沒事，我胃好痛，我得出去買點止疼片。”林念初說著就要往外走，因為她實在無法呆在這個仍然留有夏恆氣息的地方。
“你出去買什麽止疼片呀，胃痛雖然不是什麽大病，可也馬虎不得，你人都在醫院了，索性去掛個消化科看看吧。”這時，從外邊進來的墨冉剛好聽到了她們的談話，立刻勸道。
“不用，我自己的情況自己清楚。”林念初說著飛快地跑出了病房，絲毫沒有在意其他人奇怪的表情。
林念初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跑出急診大樓的，她隻知道當她走上醫院的林蔭大道時，心髒依舊砰砰亂跳。冬日的陽光溫暖而和煦，可她的心卻冰冷而淒然，所以為了盡快平複自己的心緒，她便停下腳步做起了深唿吸。
幾分鍾後，她已經可以強撐精神再次向門診樓走去了，雖然她的心情平複不少，但是依舊有些神情恍惚。以至於竟然一不小心撞上了一個人，而且還將那人手中的東西撞落了一地。
“對不起……”
林念初道歉的同時已經蹲下身子撿起了東西，然而手腕卻突然被人緊緊地握住了，接著一個熟悉到刺耳的女生便從身旁響了起來，“念初？怎麽是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聽到對方一連串的問話，林念初一愣，因為這個聲音太熟悉了，接著，用她僅有的視力仔細打量起了身旁的女孩。明媚的陽光下，她是那樣的端莊美麗，雖然她那頭飄逸的長發已變成了利落的短發，但那隻有左邊臉頰才有的淺淺梨渦卻是她永遠都不會改變的印記，不過因為數年未見，她還是帶著一絲不太確定的口吻喊出了對方的名字，“葉……知秋。”
“念初，真的是你啊，我不是在做夢吧？”葉知秋說著已經扶著林念初站了起來。
“是我，好久不見。”比起葉知秋的興奮，林念初卻顯得淡漠而疏離，然而當她模糊的視線對上對方清澈而明亮的 大眼睛時，還是神色黯然地低下了頭。
林念初的舉動顯然讓葉知秋楞了一下，但是很快後者就再度握住了她的手歡快地說道，“我們別在這裏說了，走，我帶你去個好地方。”說完，也不管對方同意不同意，拽著她走進了冬日的陽光裏。
五分鍾後，兩人已置身於醫院旁邊一家咖啡廳中，雖然這裏的環境典雅幽靜，但林念初卻感到一絲莫名的不自在。
“喝點什麽？”葉知秋亦如從前一般溫柔而體貼，隻是這樣的體貼在林念初看來卻有些諷刺的多餘，因為從五年前開始，她們之間就已經有了一道永遠都無法逾越的鴻溝，或許還更早。
“美式，而且要冰的。”
“念初，你以前不是喜歡拿鐵的嗎？怎麽現在換口味了？而且冬天喝冰美式對胃不好。”葉知秋疑惑地問。
林念初此刻就想用一杯冰咖讓腦子清明些，文言冷冷地道，“口味這東西吧，是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改變的，雖然拿鐵香滑而醇厚，但是太甜太膩失了咖啡的本味，倒是美式那種苦中帶著點冰的感覺似乎更適合我，你覺得呢。”她嘴上雖然這樣說，心中想的卻是，美式的味道更像她五年來痛苦而酸楚的心情。
林念初的淡然，顯然讓葉知秋更加錯愣，然而一想到她曾經那高傲的個性便默默地點了點頭。但還是頗為急切地問出了她最關心的問題，“念初，這些年你去了哪裏，過得還好嗎？”
林念初看了看對麵那個曾經和自己好得可以穿一條褲子的女孩，心中隻覺得對方這番虛偽的問話可笑之極，她想她如果真的關心在乎她這個朋友，五年前又為何要那樣傷害她。於是，冷笑一聲說道，“知秋，我覺得你現在應該問的不是我過得好不好，而是我這次來寧都會呆多久才更合適。”
“你……”葉知秋顯然沒有想到林念初會說出這樣的話，竟怔愣了半天不知該如何開口。
然而林念初冷冰冰的聲音卻再次響了起來，“不過你放心，我隻是路過這裏，很快就要走了，不會打擾你們的生活的。”
她的最後一句話頓時讓葉知秋修窘地靠坐在了身後的沙發裏，她想她既然用的是你們而非你，想必是已經知道了當年的那件事。不過，作為當事人，她是絕對不會首先承認的。於是定了定心神故意轉移話題道，“念初，當初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你為什麽要拋棄我們的友情，拋棄你和夏恆的愛情，一個人離開，而且一走就是五年？”
“為什麽？”林念初說著喝了一口杯中的咖啡，雖然她臉上的表情依舊淡漠，但是她的心裏卻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甚至於她的眼睛此刻也蘊滿了悲傷。接著她略帶嘲諷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知秋，你們憑什麽說是我拋棄了你們？為什麽不想想你們的行為深深地傷害了我？”說著冷哼著看著葉之秋憤憤地繼續道，“葉知秋，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可以質問我為什麽，卻唯獨你不可以！”
林念初的話立刻就讓葉知秋瞪大了眼，雖然她早有心理準備，可是突然聽她說來，一絲愧疚還是毫無預兆地爬上了心頭。
林念初見葉之秋驚得無言以對，再次用模糊的目光注視著她的臉，雖然看不清對方的表情，但她想她此刻的臉色一定很難堪。她冷笑著繼續道，，“知秋，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天傍晚，當我興衝衝地拿著寧都醫科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去靈江邊找夏恆時看到的那一幕。那一刻當我看著你們兩個親熱擁吻的時候，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們一個是我的好姐妹，一個是我的男朋友，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這種狗血的劇情會發生在我的身上……”她沒有再說下去，因為接下來的事情她不願迴憶，那是一個噩夢，是她黑暗世界的開始。
聽完林念初的描述，葉知秋反而平靜了許多，雖然事情並不像她說的那樣，但是為了自己對夏恆的那份執著的感情她也不想解釋，於是淡淡地說道，“你都知道了。”
林念初點點頭，“是啊，現在你還要質問我嗎？”
葉知秋歎一口氣，“念初，如果是這樣，我的確無話可說。可是你有想過夏恆的感受嗎？你知不知道，當你離開之後，他有多痛苦，整整兩個月，他每天都會去你們常去的大榕樹下望著靈江發呆，可是當他好不容易盼到你迴來的時候，得到的卻是你要和他分手的消息，你知道那段日子他是怎麽度過的嗎？”
林念初聽說夏恆五年前曾多次去他們以前約會的榕樹下等她，心中一陣感動。自從那場意外過後，她就再也沒有見過夏恆，也不會知道他曾有過這樣的行為。可是當她模糊的視線越過麵前的桌子落在葉知秋身上的時候，便意識到了她和他們的差距有多大。就算夏恆後悔了，他們也迴不到過去了。何況一想到他背叛愛情的行為，她心中就莫名地升起了一股怒火。想到這，她冷冷地地道，“夠了，知秋，我憑什麽相信你的一麵之詞，再說了，一個連初戀都可以背叛的男人，我不相信他會為此多麽的傷心難過！”
葉之秋聞言瞪著一雙大眼睛盯著林念初看了許久，之後扯了扯嘴唇道，“念初，你又何苦這麽固執呢？當年的事情不論誰對誰錯，都不可能重來，你口口聲聲說是我和夏恆的行為傷害了你，可你有沒有想過，我比你要早認識他，你就沒有想過當你和他成為情侶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在傷害我了嗎？”說著喝了口咖啡繼續道，“如今，事情已經過去了那麽久，我們都長大了，夏恆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夏恆，而你更不是當初的林念初了，你們之間也很難再走到一起。我今天之所以和你來到這裏就是想真誠地跟你聊聊，希望我們三個人都能把幾年前的心結徹底解開，可你似乎很執拗，既然如此，我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林念初聽了葉之秋的話，以為她是因為看出了自己眼睛不好才說她已經不是當初的林念初了，而今日的夏恆已經成為了省立醫院的醫生，他們當然是不可能走到一起了，可是導致這種悲劇的不正是她葉之秋嗎？如果當初她沒有誘導夏恆背叛他們的愛情，她又怎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索性氣急敗壞地說道，“如此甚好，我恨你，更恨夏恆，我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們！”
葉之秋聞言痛心疾首地說道，“念初，你變了，就算當初我們錯了，你也不應該變得這樣冷漠吧，你以前是那樣的熱情，那樣的開朗，可是現在，你讓我覺得好陌生，我都快不認識你了！”
“不認識我好啊，這樣你不就能更加安心的與夏恆雙宿雙飛了嗎！”林念初再次嘲諷地說道。
“林念初，你簡直不可理喻！我今天真是不該與你相認。”葉知秋說完拎著包頭也不迴地走出了咖啡廳。
當葉知秋的身影消失在咖啡廳那別具風格的旋轉玻璃大門的一瞬間，林念初便頹然地攤倒在了身後寬大而柔軟的沙發裏。五年來，她曾幻想過很多次她可能與夏恆或者葉知秋重逢的情景，卻從來沒有想過會是今天這樣。她既沒有勇氣出現在夏恆的麵前，又和葉之秋鬧得不歡而散。想到葉之秋不僅搶走了她的愛人，還差點毀了她的人生，她就對她恨之入骨，而她今天竟然還在這裏義正言辭地指責她，簡直就是可惡至極。接著，仿佛是為了發泄一般，她猛地坐直了身體，然後用力將身前的兩杯咖啡從桌上推了下去，不想卻因為用力過猛，左手的手腕竟重重地撞在了大理石鋪就的桌麵上。
手腕的劇烈疼痛是和白瓷碎裂的聲音一起傳入林念初腦海的。隨著她下意識地用右手撫上手腕，一條極細極細的傷疤便出現在了她的指端。她先是一怔，然後眼前便浮現出了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她用一把水果刀狠狠割向自己的那一幕，接著她整個人都因為極度的恐懼而顫抖了起來，隱忍已久的淚水也終於在此時決堤而出，然後，她就聽到了自己絕望而痛苦的抽泣聲……
“美女，你沒事吧？”
當一個甜美而溫柔的聲音傳入林念初的耳朵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和哭聲可能影響了別人。想想這裏畢竟是公共場合，她便強迫自己鎮定心神，擦了擦眼淚說道。“抱歉，那個杯子多少錢，我賠給你。”
“沒關係。”服務員禮貌而溫和地說完就遞給她一張結算單，“小姐，咖啡加杯子一躬180元。”
林念初點點頭，從包裏拿出兩張百元鈔票遞給了對方，在說了句“不用找了”之後就匆匆離開了咖啡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