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北麵遠郊地區有一片麵積不小的水庫,這裏風景秀麗,是不少京城居民短途旅行的首選目的地。今天不是休息日,但還是有三三兩兩的遊客前來觀光。


    在一條遊人不會涉足的小徑上,兩個人一前一後走著,他們不像普通遊客,身上沒帶任何旅行用品,也完全不欣賞周圍的風光。走在前麵的是個身材挺拔的長發青年,跟在後麵的是一個彎腰駝背、形容猥瑣的瘦小男人。


    “署大人,咱們這是來遊山玩水嗎?”狌狌不明白署怎麽突然想來這個地方。


    “我需要一麵鏡子。”署說。


    “鏡子?”狌狌猜不透署的意思。


    署沒迴答狌狌的問題,他頭也不屑迴:“你也需要鏡子,你該看看你變的那鬼樣子!”雖然有個忠心耿耿的手下不錯,但是狌狌那醜陋的外表實在令他反感。


    狌狌笑道:“署大人,您本領通天,但是於人世的了解卻差了些。”


    “差?我在這身體裏寄住二十多年,人類這種螻蟻還有誰比我更了解?”署冷哼一聲。


    狌狌小心地斟酌措詞:“您雖然有二十多年的經曆,但您尊性高傲,不屑與人類來往,人類的種種偏見陋習您難以得見,所以小的說您不算了解人類世界。”


    “哦?那你倒是說說,你選了這麽一張醜臉有什麽好處?”署有了點興趣,幹脆站住腳步聽狌狌說。


    狌狌也不吊他胃口,當下恭敬地解釋道:“我活了幾千年了,人類世界不知來了幾遭,看過多少朝代更迭。我單看明白一件事:不管什麽時代,人類永遠是以貌取人,相貌俊美者有人愛慕、有人豔羨,也有人嫉妒;相貌醜陋者,人見人憎,走到哪都是過街老鼠,但就一樣最好,沒人能記得住,沒人在意。古往今天,因為以貌取人而敗在醜人手裏的人類不計其數,隻要人還長了這長臉,就永遠改不掉驕橫傲慢的毛病,在人類社會當個醜人遠比當美人安全得多。”


    署總算有了點讚許的意思:“你在神族裏也是猥瑣的種族,這才是你能自由往來兩界而不受懲罰的原因吧?”


    “確實有一定影響,但最重要的還是我會用腦子。”狌狌不免得意。


    署冷冷地說:“希望你一如既往會用腦子。”說罷繼續向前走去。


    狌狌立即笑嘻嘻地跟上。


    爬上山頂,水庫近在眼前,像一麵倒映天空的鏡子一樣光滑平靜。由於需要供應京城部分地區市民生活用水,水庫近前圍了鐵網防止遊人靠近水邊,但還是會不時冒出一個違規翻越隔離網下水遊泳並淹死在水庫裏的人。


    署一把扯開防護網,製造出一個能供一人穿過的洞。署當先鑽過去,狌狌緊隨其後。主仆二人徑直來到水邊,水庫細微的波浪舔舐著岸邊的沙土,洇出一圈濕痕。署站到被波浪衝濕的土地上,右手伸向水麵,念頌一句古老的咒語。


    隻見水麵漸漸泛起漣漪,一些複雜的畫麵在水麵上形成,色彩扭動著構成抽象的圖案,像奇怪的鎖屏畫麵。狌狌看不懂這些畫圖的意義,署卻看得十分專注,水麵不停變幻的色彩映著他蒼白的麵孔,迷幻妖異。


    須臾,署一揚手,水麵恢複了單調的平靜,剛才的虛幻迷離消失無蹤。狌狌這才謹慎地上前,仔細觀察署的表情,揣度著這位自然神的情緒。


    “想知道我為什麽要來這裏嗎?”署忽然問。


    “願聞其詳。”狌狌說。


    署緩緩道:“我的本體是龍神,隻有以廣闊的水麵為鏡,我才能讓本體與這個世界產生聯係。我的族類都以水為媒界,有水的地方便能到達。可惜啊,現在即使有這麽寬闊的湖泊我也無法召出本體了。”


    隨後又是一陣冷場般的沉默。


    良久,署再次開口:“聽過《休曲署埃》的故事嗎?”


    “略有耳聞。”狌狌說。幾千年前那場神與神的戰鬥驚天動地,幾乎令人類毀滅,卻又最終讓人獲得新生。


    署徐徐道:“那你應該知道那場戰鬥的結局。”


    “是的,您交出了大地,永遠退到陰暗的角落,而人類占有了這片大地,並且繁衍生息至今。”狌狌聽過這個著名傳說的結局。


    “那是人類為了歌頌他們崇拜的神而編造的結局,真正的結果是,”署的眼中醞釀著風暴,“在我交出大地、無支祁被禹鎮在水底後,禹並沒有就此放過我,我被他們壓在人界與異界間的夾縫裏,壓在——那座山下。”


    “那座山?”狌狌頓覺毛骨悚然,“那座山”是所有神族連名字都不想提起的,見過那座山真實麵目的神族無不為之膽寒。


    署仰起頭,讓日光照在他臉上,給他無血色的麵孔暈上些色彩,驅走那來自骨髓深處的令他發寒的恐懼:“幸好,我留下了人類的後代。”


    “你和人類的後代?半神族?”狌狌從不知道如此仇恨、鄙視人類的署神也會跟人類留下後代。


    署繼續講述:“那是在戰爭開始前,當禹接手治水的任務時,我感覺到形勢不妙,無支祁那個亡命徒什麽都不在乎,但我要為自己留一條退路。雖然人類令人惡心,但如果神族被放逐,人類就將是大地的主人,所以我化成人形和一名人類女子誕下後代,我封鎖了後代的神力,他們沒有資格繼承屬於神的財富,他們唯一的作用是作為我的容器,我的神識可以附著在任何一個後代身上並占據他們的身體。”


    狌狌點頭:“我明白了,您現在的身體就是你的後代。”


    署說:“不錯,這是我的後代,並且這是我的神識第一次蘇醒。在此之前,我一直被鎮壓在那座可怕的山下無法掙脫,連神識也不能脫離。直到二十多年前界開始變弱,我才讓神識在後代身上醒來,可是禹的鎮壓太強大了,我雖然身在太陽底下,卻無時無刻不感覺到那座山的恐怖,我的本體依然在那裏受盡折磨,我這些年連一個好覺都沒睡過。”神族不需要睡眠,可是署占據的身體是屬於人類的,他深刻感到人類的脆弱無力。


    “界已經崩塌,您的本體還是不能解脫出來?”狌狌問。


    署搖頭:“除非那座山倒下,否則我永遠不能獲得自由。”


    狌狌慨歎道:“我不知道史詩的背後竟然是這樣的故事。”他向平靜的水麵扔了塊石頭,石頭在水麵連跳很遠才沉下去:“當初打敗您的那個大鵬神鳥,現在又成了您的對手,還把您傷成那樣。”


    聽到休曲的名字,署把牙齒咬得格格直響:“大鵬神鳥?他是一個叛徒,他重創了我,又把我扔給殘忍的人類處置——但現在我還不想殺死他,我想看到他被他保護的人類背叛,我要看到他像我一樣絕望,像我一樣失去一切。”


    狌狌看到署仇恨到發抖的樣子,不禁有些害怕,他決不想成為署神最憎恨的人。


    署握了握拳,人類孱弱的身體根本無法讓他發揮真正的力量,令他感覺自己像被塞進小籠子裏的猛虎,怒火滿腔卻不能掙脫束縛。


    想起什麽,署的臉上忽又浮現冷笑:“不過現在大鵬神鳥的情況也不比我好,在大洪水的時候,他把我提起來繞居那若羅神山三匝,現在他的力氣連當初的一半都沒有,不知道他是為什麽被封印了力量。”他眼望水麵,那鏡麵隨著他的心情再度產生波動。


    在他被鎮壓的漫長歲月裏,休曲身上發生了什麽?又是誰奪走了休曲的力量?


    住進新公寓後,李轍和休曲對一切都很滿意,這裏的早點鋪食物的質量一點不比那個舊居所附近的差,而且李轍上班的路程大幅縮短,他隻要走15分鍾就能到公司,這樣每天早晨他可以多睡很長時間。當然最重要的是現在這個公寓非常舒適,簡直是李轍夢寐以求的溫馨小家。唯一的壞處是離他常去的拳館有點遠了,但他喜歡那個拳館,不想退會員。


    但是冷靜下來後,李轍還是感覺不太對勁。新的工作不難,李轍被調去負責廣告設計,這和當初張玄向他推薦的崗位一樣。李轍心裏有點打鼓,難道這麽一番折騰真是為了把他這個“人才”弄進來?雖然這想法有點自戀,但是最近的變化太多太快,讓他情不自禁要懷疑。


    李轍決定好好檢查一下,看這裏是不是真有貓膩。於是下班迴到家,他開始滿屋翻找,任何一件可疑物品都翻來覆去看半天,還要用手機拍照看有沒有反射。


    “你在找什麽?”休曲注意到李轍不正常的行為。


    “監視器、竊聽器,還有管他什麽器的。”李轍放下桌子又去拆床。


    “那些是什麽東西?”休曲問。


    “是某些變態裝在房間裏偷窺別人的裝備,通過那些玩意能看見我們在屋裏幹了什麽,聽見我們說了什麽。”李轍不是專業人員,翻了半天什麽都沒找到,還累一身汗。


    “那些東西長什麽樣子?我幫你找吧。”休曲說。


    李轍撓撓腦袋:“我也不太清楚,小的,很小的?”


    “你還是先歇會兒吧。”休曲建議道。


    李轍隻好在沙發上坐下,依然煩惱地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陸江桐的辦公室裏,張玄正在匯報情況:“那個叫李轍的人已經調到設計部了,也讓他搬進指定的員工宿舍,他的室友跟他一起搬過去,按您的吩咐他的個人數碼設備都受到監控。”


    “他到員工宿舍還帶著原室友?”陸江桐用肘部撐著桌麵,雙手交握抵在唇上。


    “據他自己說室友是他的一個遠親,但是經調查並沒發現這個人跟他有親戚關係。”張玄說。


    陸江桐眉頭一動,沉聲說:“繼續監視。”


    “是。”張玄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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