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世子之位帶來的榮耀如鏡中花水中月,難以長久。


    陸喻之交代之事,如果上綱上線,可定為謀逆。


    謀逆,當夷族!


    就算是網開一麵,宣安候府的榮耀也不複存在。


    更不要說,老夫人一心想脫離。


    王寶應聲打開殿門,陸銘之略顯拘謹,甚至同手同腳,耳朵紅的似是在滴血,身側的手緊緊握拳,但這並沒有緩解他的緊張,反而越發的尷尬。


    這是他第一次獨自麵聖。


    以往就算是宮宴,爹娘都鮮少允許他一同入宮。


    名義上,他是宣安候府的二公子。


    實際上,他隻是被忽略的徹底的應聲蟲。


    如今,父親受了杖刑臥榻養傷,兄長被收押在宮中毫無音訊,也就隻有他能站出來了。


    “陸銘之。”


    崔燦雯試圖放緩聲音。


    她怕她再端著威嚴,陸銘之嚇得直哆嗦說不出話。


    陸銘之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臣陸銘之叩見陛下,皇後娘娘。”


    “臣今日貿然求見,是替父親和兄長前來請罪。”


    “兄長的外室挽娘子未死,兄長並未殺人,且兄長與睿賢長公主三載夫妻,懇求陛下重新考量兄長,給兄長一個自證清白的機會。”


    一邊說著,一邊磕頭。


    自始至終,都沒有抬起頭。


    滿殿都迴蕩著咚咚咚沉悶的磕頭聲,那結結巴巴如同蚊蠅哼叫的訴求反而聽不真切。


    崔燦雯也著實分不清,這其中表演的成分有多少。


    勳貴之家,竟還有如此內斂膽小的嫡公子嗎?


    不少人家,就連庶子都恨不得能支棱成蜈蚣,橫行霸道。


    就連梁少淵都覺得慫,說明是真的慫。


    “陸銘之,你抬起頭來。”


    “你抬起來將你剛才說的話再複述一次。”


    陸銘之依言抬頭,額頭上已經是一片殷紅,隱約還有血跡,麵頰則是褪去了血色,蒼白的可怕。


    身子不住的發抖,上下牙齒不停的打架。


    哆哆嗦嗦,眼神閃爍,嘴巴不斷開開合合,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這副樣子,與當日在長生殿大放厥詞口出狂言的陸喻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崔燦雯歎了口氣,仿佛剛才一股腦兒的話用盡了陸銘之所有的力氣和膽量。


    “朕又不是嗜殺成性的暴君,你大可不必如此害怕。”


    難不成,她已經兇名在外了?


    “臣不是害怕,是,是,是尊敬。”


    崔燦雯:她還沒到老眼昏花的地步。


    本就鬱結於心躁意難消的梁少淵很是不耐道“你好歹也是宣安候府的嫡公子,這般小家子氣徒增笑料。”


    看到陸銘之,梁少淵就不可避免的聯想到他自己。


    在世人眼中,當年太子之位落在他頭頂,就好似如今的宣安候府世子之位花落陸銘之。


    是不配。


    是笑料。


    是運氣。


    當年,他是不是也如陸銘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哪怕他是太子,也不敢挺直腰杆,甚至麵對老臣們的陰陽怪氣,他不敢為自己聲討。


    他在訓斥陸銘之小家子氣,那他自己又何嚐不是。


    大笑話,小笑話,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想到這裏,梁少淵心中煩躁更盛,但語氣卻下意識放緩。


    是不是陸銘之成功取代了陸喻之,在眾人麵前大放異彩,帶著宣安候府延續輝煌,就意味著他早晚也能磨滅雍王兄留下的痕跡,成為當之無愧的天子。


    “陸銘之,好好說。”


    “既然聖旨已經冊立你為世子,那你就是名正言順的世子。”


    “世子,就該有世子的儀態。”


    崔燦雯用餘光打量了下突然化身知心大哥哥的梁少淵,心念轉動,便大概猜到緣由。


    簡直就是在想屁吃。


    陸喻之能比得上雍王?


    還是陸銘之跟梁少淵一樣無恥?


    根本不具有任何的可比性,可梁少淵就是感同身受了。


    “皇後說的有理。”


    崔燦雯並沒有拆台。


    她實在是想知道陸銘之這張怯弱膽小的外皮下究竟裝著怎樣的靈魂。


    這副模樣,有些太過了。


    小臉煞白,身如抖糠的陸銘之漸漸平靜下來,雖依舊恐慌,但總歸強自鎮定能說出話來。


    “臣謝陛下和皇後娘娘的體諒。”


    緊接著,陸銘之將那些話複述了出來。


    崔燦雯稍稍地調整了下坐姿,準備靜靜地看著梁少淵和陸銘之發揮。


    “陸喻之已無勳爵在身,一介草民,有何資格讓你前來代替請罪。”


    “他的罪過並非僅在於那外室的生死。”


    “你就安安穩穩的做好你世子的位子,建功立業,替本宮和皇上排憂解難。”


    安安穩穩?


    怕是安穩不了。


    崔燦雯抿了口茶,目光越過陸銘之,看向了大殿外。殿門打開,哪怕隔著廊簷,陽光也能照射進來。


    收編土匪,豢養私兵,其罪當誅。


    崔燦雯眯了眯眼睛,就聽陸銘之一臉憨厚含蓄的開口“我與兄長是一家人,兄長遭難,我不能袖手旁觀。”


    可,她記得王寶曾說宣旨當日,陸銘之的眼神深藏著微妙的快意。


    在察言觀色這一方麵,宮中的內侍是個中翹楚。


    兄弟情深?


    有待商榷!


    梁少淵輕輕的拍了下腿,恨鐵不成鋼“他風光無限時,可曾將風頭分給你?”


    崔燦雯疑惑:風頭也是能分的?


    陸喻之雖人品堪憂,但能在才子佳人遍地的長安城摘得謫仙公子的美名,也是有幾分真才實學的。


    否則,又怎會令裴側妃至死惦記,又怎會讓睿賢長公主奮不顧身下嫁。


    陸銘之眼神暗淡,喃喃道“那是臣自己不爭氣。”


    “不是你不爭氣,是宣安候從來沒有給你公平的機會……”


    聽到此處,崔燦雯輕咳一聲打斷了梁少淵越說越不著調的話“朕就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嫡長子繼承爵位,也是祖製。”


    難不成侯爵之位,也要似養蠱一般,經過廝殺吞噬,有能者居之?


    就連皇家,若嫡長子非無藥可救,也絕不會輕易動搖儲君之位。


    感同身受歸感同身受,但還請注意有些話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雖說隻是在論長幼,但傳來傳去,就會傳成清河崔氏試圖嫡庶平等。


    無需懷疑,添油加醋後,比這還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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