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燦雯直起了腰板,一掃慵懶隨意的模樣。


    梁少淵的心止不住顫抖,不由地端正了態度。夢迴被太傅,父皇惡補為君之道的日子。


    最開始的十幾年,太子之位從不是他能遙望的,所以他的課業也隻是勉勉強強。


    至於為君之道,法,術,勢,他更不曾涉足。


    二皇兄戰死,他緊急遞補,被父皇和太傅耳提麵命特訓了一年。


    這一年,簡直不堪迴首。


    梁少淵深刻懷疑,崔燦雯是不是見多了父皇訓斥人,所以才氣質才如此神似。


    親爹還屍骨未寒,太傅才遠離朝堂,就又冒出個祖宗。


    他嘴真欠,為什麽要多此一舉。


    “觀你神情,想必是想起老太傅。”崔燦雯輕嗤一聲,似笑非笑。


    梁少淵心一緊,唿吸一滯,最開始就將基調定的這麽高嗎?


    梁少淵的手微微蜷縮,虛張聲勢“太傅於朕有授業解惑之恩,朕時常念及,有何錯。”


    崔燦雯斜斜睨了梁少淵一眼,心中說不出的嘲諷。


    “你也知周太傅對你有授業解惑之恩,但你登基後的第一件事情,是將太傅一家抄家。”


    “你這報恩的法子,還真是讓人膽寒。”


    先帝朝時,周太傅便是德高望重的大儒,隱於山野。


    當年,皇長子年六歲時,先皇遍尋天下名師,最後擇定了周老先生。


    三顧茅廬,周老先生才決定出山掛了太傅的虛銜,為皇長子傳道授業解惑。


    後,二皇子,也出自周老先生門下。


    一族清貴,兩袖清風的周老太傅古稀之年卻晚節不保名聲受汙。


    若非崔家和諸多老臣替周老太傅求情,周老太傅闔家都會被流放三千裏。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恩是恩過是過,這是周老太傅教會朕的道理。”


    “難道,就因為周老太傅是帝師就可以是例外嗎?”


    梁少淵不服氣強自反駁著。


    崔燦雯保持著平靜“去年你口口聲聲說已查明周老太傅賣官鬻爵貪贓枉法,證據確鑿,一意孤行將周太傅一家老小收押,然後抄家。”


    “結果呢?”


    “掘地三尺不過抄出了百餘兩。”


    “周老太傅雖是虛職,但也是位列三公,領正一品銜,月俸十一兩,他入朝二十餘載,家中節餘百餘兩,很多嗎?”


    “那也有可能藏銀之地朕沒有查到。”梁少淵嘟囔著,絕不承認自己失責。


    崔燦雯的心就像是被針紮了一個小窟窿,不停的漏氣“先帝爺信重周老太傅,偶有金,絹,賜下,那你可知為何抄家時你沒有找到嗎?”


    “朕就說他藏起來。”梁少淵氣勢大振。


    崔燦雯隻覺得心中悲哀“永仁十六年起,關東三年水旱,蝗災頻發,顆粒無收,百姓民不聊生。”


    “周老太傅身先士卒,捐贈五千兩。”


    “也許在你眼裏,五千兩並不多,但於周老太傅而言,那是他將先帝爺賜下的金,絹變賣才湊齊的。”


    “當時還有言官彈劾周老太傅不敬帝王,私下變賣禦賜之物。”


    “這樣的人你說他賣官鬻爵貪贓枉法?”


    哪個賣官鬻爵的人在朝堂上從不拉幫結派,家中扣扣搜搜緊衣縮食?


    梁少淵不是心中沒有疑慮,隻是他迫不及待的想將先帝爺留給他這位懸在他頭頂的重臣拔出。


    先帝爺也許早就料到了這種可能,所以賜給了周老太傅打王鞭,上鞭笞昏君,下鞭打奸臣。


    但自始至終,周老太傅都不曾請出打王鞭。


    他無法自證清白,便再不願給先帝爺抹黑。


    “對朕,周老太傅並沒有像對父皇那般心悅誠服,忠心耿耿。”


    “所以,周老太傅也不是沒有理由變得麵目可憎。”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梁少淵依舊嘴硬的很。


    不知錯,不願認錯的人,太難叫醒了。


    “或許沒有心悅誠服,但一定忠心耿耿。”


    “梁少淵,你錯看了周老太傅。”


    “周老太傅忠於天子,忠於大雍,也忠於天下百姓。”


    就因為心中那些見不得人的小心思,毫不猶豫的對自己的恩師提起屠刀,甚至連一個體麵的退場都吝嗇給予。


    周老太傅自答應父皇出山,無論是皇長子,二皇子梁晟熠,還是謝氏的小郎君,都曾有機會受教於周老太傅。


    周老太傅立於朝,便會讓人時時刻刻下意識想到曾經那些足以驚豔大雍的少年郎。


    那時候的梁少淵,平凡如塵土。


    “無論如何,你都不該以一代大儒的名聲做文章。”


    “一世清名,在史書上留下的不該是賣官鬻爵欺君罔上辜負皇恩的惡名。”


    周老太傅,風骨猶存,清名不再。


    崔燦雯忍不住唏噓,在周老太傅獲罪之後,她曾問過,可曾後悔當年出山。


    周老太傅答,不悔。


    他教出過大雍最優秀的學生。


    他也全心全力的替先皇培養過大雍的繼承人。


    “那是事實,不是朕捏造的罪名。”


    “崔燦雯,誰給你的膽子敢這樣跟朕說話。”


    桌上的杯盞被梁少淵掃在地上,聲音因為情緒失控都有些破音。


    伺候的宮人太監,都被安排在了大殿外,如此大的動靜,並沒有人聽的真切。


    崔燦雯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越是無能,才越能狂怒。


    先是花瓶,又是杯盞,能供在坤德殿的,都是精品中的精品。


    “陛下給的膽子。”崔燦雯輕飄飄說道。


    “不是陛下在誠心發問自己是否無辜,先祖是否小題大做嗎?”


    “陛下一問,我知無不言言無不信,難道是錯嗎?”


    “陛下可還要接著聽?”


    崔燦雯淡淡問道。


    梁少淵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氣的嘴唇都在不斷哆嗦。


    憑什麽,崔燦雯就能這般理直氣壯!


    周老太傅一事罪證確鑿,他也隻是按照大雍律法行事。


    不,他沒錯。


    梁少淵依舊死不認錯。


    看著梁少淵那雙幾乎要瞪出來的眼珠子,崔燦雯就知哪怕她將事情的真相袒露於梁少淵麵前,梁少淵都絕對不會認為自己錯了。


    庸庸碌碌,還剛愎自用。


    頓時,崔燦雯就歇了繼續與其掰扯說道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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