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唯一的幼弟被處以宮刑受盡折辱流下的血淚,是崔氏一族流放嶺南倒在路上的婦孺老幼。


    煊赫屹立數百年的崔氏,竟成了一片焦土。


    就憑梁少淵?


    何德何能啊。


    崔燦雯心中泣血,眼眶濕潤,無一滴淚落下。


    崔家龐然大物,絕不是梁少淵能徹底撼動的。


    目露不解,昏睡中閃的極快的畫麵,都是沒頭沒尾,雲山霧罩,隻知結果,卻難深究。


    “陛下,藥煎好了。”


    殿外,王福刻意壓低的聲音響起。


    崔燦雯強壓下心中的怨恨和懷疑,冷聲道“進來。”


    梁少淵此人身無大才,卻又疑心深重剛愎自用,太監總管王福是他最信任的人。


    王福低著頭走了進來,心中惴惴不安,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麵對陛下時的壓迫感。


    之前陛下雖反複無常,但他總歸能揣度出陛下的心思,如今這般麵上不露悲喜,反倒是讓他惶恐不安。


    按著梁少淵的習慣,崔燦雯就著蜜餞,一口藥一口蜜餞,慢悠悠的將藥喝了下去。


    藥碗一放,崔燦雯似是追憶般幽幽開口“王福,你跟在朕身邊多久了。”


    王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低垂著頭“十六年零八個月了。”


    “抬起頭來。”


    “朕殺誰,都不會殺你。”崔燦雯依舊脹疼的鬢角,皺著眉,不悅道。


    王福緩緩抬頭,眼神閃爍,不敢對上崔燦雯。


    “是啊,都十六年了。”


    “自朕五歲起,你就跟在朕的身邊了,也知道朕這一路走的多不容易。”


    裝模作樣說這話,崔燦雯良心都痛了。


    不容易個鬼,梁少淵分明就是大雍國最幸運的撿漏王。


    她這樣想,可人家主仆自己卻不這樣覺得啊。


    在其位不僅得謀其政,還得形神具備扮演好這個角色。


    王福似是被勾起了過往,眼神中竟真流出滾滾熱淚“陛下的確是不容易。”


    崔燦雯:……


    她這個時候不擠兩滴淚出來,是不是就不禮貌了?


    說他胖,他還喘上了?


    “自登上龍位,朕雖竭盡所能,依舊不能讓群臣滿意,處處桎梏,時時勸諫。”


    “就連得一可心人,都無法隨心所欲。”


    “經此一病,朕有些懷疑,是不是朕真的不如皇兄。”


    崔燦雯生動形象的演繹了一個隱忍克製委曲仍不能求全的可憐可敬的帝王。


    她和梁少淵雖不睦,但不意味著她不了解梁少淵的所思所想。


    在梁少淵心中,全天下人都欠他,所有的好處都是他該得的。


    搞笑至極,也無腦至極。


    王福任由眼淚在臉上淌著,虔誠恭敬發自內心道“陛下乃是天生帝王相,萬不能妄自菲薄引喻失義。”


    “雍親王福分淺,怎配於陛下相提並論。”


    “天佑陛下,陛下必會千年萬歲,江山永固。”


    “至於那魚目混珠不識好壞的臣子,哪裏值得陛下憂心。”


    崔燦雯袖子下的手一緊,一句福分淺,就能抹殺掉長安城中最明亮耀眼的少年郎嗎?


    鐵甲銀槍,日月失色。


    無先帝,無雍親王,就算是撿漏,梁少淵都撿不上好漏。


    “還是你最懂朕的心思。”崔燦雯勾勾嘴角,笑著打趣。


    “明天一早,你去朕的私庫裏挑些賞賜給林才人送去,今晚她也受驚了。”


    王福擦去臉上的老淚,堆著笑“陛下時刻惦念林才人,想必林才人也定會感念陛下。”


    “她之妙處,朕心裏有數。”


    “下去吧。”


    門闔上的瞬間,崔燦雯臉上的笑意消失的幹幹淨淨。


    一番試探,她有些摸不準王福的心思。


    就那句魚目混珠不識好壞的臣子,哪裏值得陛下憂心,立場便有些模糊。


    若換成些一門心思隻想討梁少淵歡心的人,說出的話絕不是如此。


    崔燦雯在心中盤算著前朝後宮的風起雲湧盤根錯節,待覺得腰酸困倦時,抬眼一看,天已大亮。


    昨晚的事鬧的並不小,後宮之中已有無數人等著看焦雅的笑話。


    隻可惜,注定要讓看戲的人失望了。


    梁少淵不是要給焦雅獨一無二的寵愛,那她照做,隻希望來日,梁少淵真的能護住站在風口浪尖之上的焦雅。


    也但願,焦雅對梁少淵是真的情難自已。


    畢竟,寵妃和妖妃,一字之差,天差地別。


    王福帶著厚重的賞賜浩浩蕩蕩的前往雨露殿,驚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陛下還真是被妖女蠱惑了心智,哪怕被妖女害的龍體有損,依舊不忘安撫寵愛。


    看來,林才人扶搖直上已勢不可擋。


    皇太後遠在宮外道觀祈福,皇後又被禁足,她們這些妃嬪就算是想聚集在一起齊全的開個茶話會,拈酸吃醋陰陽怪氣一下的機會都沒有。


    這是眾妃嬪第一次齊心協力覺得早起向皇後請安是一件好事,最起碼能發發牢騷,出了事還有皇後頂著。


    畢竟,陛下雖不喜皇後,但也不敢真的廢後降位。


    雨露殿。


    “才人,陛下這般不顧忌,是不是會有損您的名聲?”


    自先帝時便跟在焦雅身邊的大宮女,憂心忡忡的開口。


    焦雅嘴角含笑,漫不經心的將眉描完,才瞥了一眼成堆的賞賜。


    “如竹,這麽多年你還看不清嗎?”


    “名聲麵子,甚至寵愛都是虛的,隻有實實在在的價值和權力,才是真的。”


    “再說了,名聲易變,今日那些群臣百姓戳這本宮的脊梁骨罵本宮妖妃又如何,來日本宮登上高位,隨意施舍些善意,再找一些筆杆子軟的文人歌功頌德,本宮自然會搖身一變成為一代賢後。”


    “今日種種,反而會被美化為臥薪嚐膽。”


    “本宮唯一需要攀附的便是陛下,隻要陛下一日還迷戀本宮,本宮就會青雲直上屹立不倒。”


    她生來便擁有異於常人的美貌,那她便要用這份美貌謀奪她想要的一切。


    既然先帝爺仁慈大度,廢了朝天女殉葬製,允許無子太妃家廟清修。


    那麽想必也會寬容的接受她再侍新帝。


    家廟淒苦,藏不住她的絕世風華。


    想必陛下很是為她著迷吧,否則怎麽會有雨露殿。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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