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點。


    萵苣還在盯著她離開的方向看著,就見一團黑霧直直飛了過來,他後退幾步,看著黑霧變成了一個人。


    萵苣從小到大從未見過他的容貌,他總是黑色兜帽掩著半張臉,嘴唇蒼白。


    “德恩。”他喚了一聲。


    巫師沒有迴應,他偏了下頭,忽然轉身走向窗邊那。


    萵苣感到了一些緊張,他沒有說錯,就算那個小姑娘旁邊那個男的會一些奇特的技能,但那絕對不會強過德恩的。


    就像他可以自己出去,卻還是住在這高塔之中。


    他的經曆與故事無異,自己的母親偷吃了巫師的萵苣,但未曾想那不是普通的萵苣,巫師在上麵灑了迷幻劑與某種上癮物。因此而上癮的夫妻控製不住的接二連三的偷竊,直到被巫師“發現”。


    他和那對夫妻說,隻要將他們的第一個孩子給他,那麽這片地裏的萵苣就送給他們,於是這對夫妻爽快的同意了。


    可那不過是巫師的一次實驗品,他們還沒來得及吃完就因藥物過量被毒死,而他們的孩子成為了下一個實驗品。


    萵苣警惕的又喊了一聲:“德恩?”


    德恩這次有了迴應:“有人來過?”


    萵苣笑笑:“怎麽會呢?”


    德恩嗬了一聲,不知是相信還是沒有相信,隻說:“這次若是又玩那種戲碼,那麽那個人你就自己解決。”


    囚在高塔之中的人,多麽具有吸引力。


    他憑著柔弱的外表坑害了一些色欲熏心的人——能躲進深山老林裏來的,無非是歹徒與強盜,他們有男有女,抓著他的長發爬入高塔,企圖一響貪歡,結果被他玩的團團轉,最後想要帶著他一起逃,但下場往往就是被德恩殺掉,或者做成藥材,而他也會被丟進毒蛇窟裏待一天,可他依舊樂此不疲。


    萵苣不置可否,隻是笑了一下。


    她不一樣……


    萵苣又迴想起剛才的那個姑娘,若她是歹徒或是強盜,想要同那些人一樣對他做一些齷齪事情,那他……這次很樂意。


    就是她身旁的人礙眼的很,萵苣對自己的樣貌同樣有自知之明,可那個男的居然比他還出色一點。


    ……要把那個人先除掉。


    幾天前德恩喂了他新做的藥,之後每天會來看看有無副作用,然後離去。


    這次也一樣,德恩轉眼間就又化為黑霧出去了。


    萵苣重新趴到窗邊,想著她會不會再來。


    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萵苣聽到他掩住的窗傳來敲打的聲音。


    他從床上坐起,飛快的去洗了把臉,接著跑到窗邊推開窗戶後就看見外麵坐在藤蔓上的女孩兒。


    太陽剛剛升起,幾縷陽光灑下。


    她打了聲招唿:“早上好,萵苣。”


    “早上好……”


    這一切在他眼中就像美夢一樣。


    萵苣他忍不住伸手去夠姑娘垂下的裙擺,結果被另一隻手狠狠的打了一下。


    他迴歸現實,看向她身旁被他忽視的人。


    對方用手帕擦了擦他剛剛打過他的手,對烏合抱怨:“他不想走就讓他在這裏待著好了。”


    烏合:“我之前說什麽來著?奧羅拉,你可以迴去等我。”


    “那可不行。”奧羅拉瞥了眼萵苣:“我怕我再也等不到你。”


    烏合一頓。


    她早已經知道這童話世界可比一般世界還崩壞,看著奧羅拉毫不客氣的排斥與諷刺,她想:難不成這萵苣也有問題?


    她看向萵苣,對方又擺出一臉委屈巴巴,敢怒不敢言的樣子。


    烏合問:“你為什麽不肯走?”


    萵苣慘淡一笑:“我走不了的,巫師會把我抓迴去,你們也會被殺掉,他已經這麽做過很多次了。”


    烏合恍然:原來巫師被加強了啊,怪不得萵苣還在這待著。


    被殺掉?


    “那你不想走嗎?”


    “怎麽會不想?”之前還真沒想過。


    萵苣看著她,眼中泛起水光:“他留我在這裏,不過是試驗他的藥劑。”他還真的命大,那些藥劑雖然折磨的他丟掉半條命,但正麵作用居然還將他的肉體鍛造的強悍——這或許也有巫師並不想讓他真的死掉的原因。


    “我很想離開,但因為我而死的人太多了。”


    他探出半個身體,金色的發絲彎曲,像發飾一樣垂在他臉頰兩側。


    他問:“就算如此,你真的想帶我走?”


    他從未想過離去,自出生第一眼,他見到的就是巫師。


    巫師給他吃穿衣服,就像他第二個父親。


    他昨天想過將這個女孩兒藏在高塔裏,但現在他又想著不如就和她離開。


    烏合點了點頭。


    萵苣嘴唇顫了顫,他眼底有癡迷控製不住的湧起,他多想再問一句:她愛他嗎?


    但這時奧羅拉打斷了他們,他表情嚴肅:“阿合,你想帶走他?”


    烏合偏頭,目光從他身上移去了別人那,這讓萵苣又忍不住緊緊的握住了窗欄。


    烏合湊過去低聲問:“他有問題?”


    聞言,奧羅拉表情鬆緩了許多,看見那個什麽萵苣那樣裝模作樣,他有擔心過烏合會不會因為他而與他產生隔閡,但此刻她的詢問讓他感覺心裏甜滋滋的。


    奧羅拉點了點頭,聲音變得柔軟:“迴去後我跟你說。”


    烏合想了想,轉頭問萵苣:“你有什麽辦法?”


    萵苣聽不到剛剛他們說了什麽,隻見他們耳鬢廝磨的樣子,就有酸汁水忍不住冒出。


    此刻聽烏合問,他就迴答:“每個月末的那幾天,也就是後天,那時候他不會來這裏,而是在屋裏專心研製藥劑……”


    她點了點頭:“那……之後我再來。”


    他們又離開了。


    萵苣忍不住喊了一聲,可她已經到了地麵,沒有聽到,她和那個人頭也不迴的離開了。


    哢嚓一聲,裂了幾條縫的窗欄終於在此刻徹底報廢。


    萵苣憤怒的將碎裂的木頭扔到下麵,他嘴裏喃喃:“那個,該死的……”


    他想起那女孩叫那個人是……


    “奧羅拉……”


    他在屋中轉了幾圈,忽然一個念頭浮現。


    …………


    “他有什麽問題?”


    烏合出了樹林之後,問奧羅拉。


    “你還記得那個詛咒我的第十三個女巫嗎?”


    烏合點點頭。


    “那是那個萵苣的……撫養人?”


    奧羅拉再次看了眼那片樹林:“我從進去之後就察覺到了那股魔法波動,那個萵苣絕非善茬。”


    女巫?那不就是原故事裏將萵苣抱走的人嗎?


    “有沒有可能萵苣並非自願?”


    “你倒是相信他。”奧羅拉哼了一聲。


    不過他還是順著她這個猜想說下去:“就算那個人不是自願,但我知道他的秉性,他不會原諒未經允許就去動他的物品的人,他會追殺我們到天涯海角的。”


    “……”


    烏合看了他半晌,然後移開目光:“萵苣我是要帶走的,但是奧羅拉,你還是別參與進來了,你迴去吧。”


    “……你趕我走?”


    “不是,萬一那個女巫真的追來怎麽辦?”


    “那就追來,反正你答應帶著我,就不許反悔。”


    奧羅拉過靠了靠,讓自己的手臂貼向她的。


    他聲音輕飄飄的,像泡泡:“你是我的王後。”


    烏合垂眼,她對於這些誓言還是什麽的,早已經聽慣了,她隨口說:“你如今這話,不過是因為……”


    “……總之,我若不是現在的我,那麽第一麵起你就會殺了我。”


    “什麽?”奧羅拉不理解,但他能看清她臉上的漠然,心下陡然塌了一個小角,那種慌亂讓他忍不住湊上去親吻她的額頭:“什麽?告訴我,你在顧慮什麽?”


    可她偏過了頭。


    她還是避開了他。


    從開頭到現在從未停止過的不信任,到此刻終於被他清清楚楚的看見。


    奧羅拉冷下臉,上前一步不顧她的掙紮將她抱在懷裏,他帶著她上了馬車,然後在她耳邊說:“好吧……好吧……不管怎樣,此刻我就是想說,我愛你,難道這樣還是不夠嗎?”


    他感受到她的掙紮弱了下來。


    他欣喜的貼在她臉側,卻聽她歎息一般的說:“不夠。”


    奧羅拉很迷茫,他驟然鬆開手,看著她離開他的懷抱,坐到一旁。


    她神情有些落寞,他不明白的落寞。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能感受到與她之間深深的隔閡。


    由她畫出的,無法僭越的隔閡。


    馬車夫很盡職盡責的盡可能讓馬車不顛簸,陽光在窗簾微動下光影綽綽,烏合將它徹底拉開,讓光落入。


    【器物的前任主人們都是什麽下場?】


    片刻,主神迴答:【死了,沒發現前,有的老死,有的自殺。】


    她此刻知道了這器物最可怕的地方在哪,不是沒有她抑製之前那可怕的魔性吸引力,而是它讓清醒的宿主無可避免的感受到……孤獨。


    孤獨,明明就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活在人群中,可麵對那些情感,早已經不知道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


    於是隻有無法被理解的逃避與拒絕。


    她慶幸自己同意40的綁定,不至於成為下一個自殺數目中的一員。


    【阿合,不用這樣……】主神不忍,祂緩慢的安慰她:【我說過,這個器物在你身上後收斂了,和你本身融合了一些……】


    【但帶來了更可怕的後韻,就像一壇好酒,越品越香,而它,越相處,越癡迷,我都不知道,你現在這樣是不是也是因為它的影響。】


    【不。】主神否決了。【你還是不明白利益與好感的區別和聯係,你可以這樣想,你身上的器物是我想得到的東西,所以我會對你起保護之心,然後利用你達成我想要的結果。】


    【不過也可以說我受它的影響,因為我很想得到它。】


    烏合挑眉:【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辯解。】


    主神低笑:【這可不是辯解……我對於有用的人,一向都很溫和。】


    烏合咚的一下從多愁善感中抽離出了情緒。


    她在原世界就沒為友誼頭疼過,所以她相信自己也有自己的優點,這點她從不質疑。


    而愛情……在後麵見的人越多,周圍朋友為此分了哭,哭了再複合中早就沒了什麽期待和幻想,這東西對於她可有可無。


    她其實從不難過於他們愛的是她的表麵與器物的魔力,她隻是遺憾他們的一腔熱情投入的隻是一個虛假的影子。


    烏合轉頭看了一下眼巴巴盯著她看的奧羅拉,無奈的拍了拍他的腦袋:“行吧……等我變迴去……我要過來再問問那個時候的你想起現在這番話,會不會有種尷尬的感覺。”


    她現在有了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幸災樂禍感。


    烏合:……


    希望她等恢複正常之後精神也正常。


    …………


    萵苣等到了明天,可他這次沒有等到人。


    他忍不住猜忌是不是那個奧羅拉說了他的壞話,讓那個小姑娘放棄了救他的打算。


    不會的……她連著來了兩天,看起來並不像什麽因為逃跑還是別的見不得人的目的才走到森林來,所以她可能就是專門來這裏見他的。


    萵苣一直等到了巫師最後一次到來,接下來他將因為製作魔藥而幾天都不會再來,他聲音淡淡的叮囑他在這裏待著,就算出去玩也不要玩的太過。


    他沒有想過萵苣會跑,因為這些年他喝過的魔藥已經讓他對此產生了成癮性——不過這一點萵苣本人也不知道,因為他沒有逃跑過。


    德恩饒有興趣的看了眼被破壞掉的窗欄,又看向高塔下讓人不易察覺的廢棄手帕。


    他好奇是什麽人來過了,而且還贏得了那個小怪物的喜愛。


    他給他們幾天時間,等他做完自己的事情後,他要給這個有些不聽話的萵苣一個深刻的教訓,而那個引誘她的人……


    做成魔藥藥材好了。


    他漫不經心的想著。


    萵苣不知道他的彎彎繞繞,等巫師走了之後,他重新期待著明天的到來,他覺得那個女孩兒一定會帶他走的。


    當然,他也等到了。


    第二天清晨,萵苣聽到了熟悉的聲音,他高興的打開了窗,幾天不見的人重新出現在他眼前,萵苣定定的看了幾秒,然後問:“你是來帶我走的嗎?”


    烏合點了點頭,就看見萵苣忽然轉身從旁邊的桌麵上拿起了匕首。


    奧羅拉立刻將她掩護在身後,但萵苣的匕首卻對準了他自己的頭發,他一手攥著自己的長發,另一隻手狠狠的割開了它們。


    她一怔。


    金子一樣的頭發落在了地上,萵苣握著匕首轉過頭,眼睛裏有著光。


    “我和你走,你叫什麽名字?”


    “烏合。”


    她伸手,讓他也上藤蔓上來。


    萵苣小心翼翼的握住了她的手跨了上去,接著不顧奧羅拉的冷眼,將自己那把割頭發的匕首放在她手裏。


    “送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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