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合再一次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奇怪,它將不合理合理化,那些人麻木的遵循著生存之道,這不像人間,而像用各個種族演繹出來的食物鏈。


    仆從幫她打開大門,她一眼就看見像上次一樣坐在桌邊的墨菲斯。


    他用很厚的手套翻看著那聖經。


    烏合沉默的坐到座位上,她為什麽生氣?明明這不過是她要經曆的世界之一,遲早會被她拋之腦後。


    無用的憂愁。


    她什麽都做不了,她不可能改變整個世界體係,她做不出什麽實事,又去憤恨什麽?


    更何況這個世界的主人是世界意識,它締造的世界她置喙什麽。


    或許是她的憐憫之心與和世界觀相駁的不適。


    “你怎麽了?垮著個臉。”


    墨菲斯餘光看到了她的表情,本來想詢問她進度怎麽樣的話一轉,反而詢問起對方的心情。


    話一脫口,墨菲斯就後悔,他不該去詢問的,他這些日子努力壓製自己對她的感情,他覺得他不應該愛她,她是最普通的人,可她又與這個世界的普通人不一樣,她的思想像藍天的雲彩——飄於空中落不下來,不切實際又脫於凡塵。


    她與他不一樣,她從那個腐朽的教堂出來,卻沒有沾惹一點黑色,她從屬太陽的陣營,從不照陰影。


    他鄙夷她,他嘲諷她,他自覺比她強……他嫉妒她。


    他羨慕她。


    “沒什麽,隻是覺得神父和我想象的不一樣……或許也沒什麽不一樣。”她有過猜測,但百分之八十她都覺得或許對方不知道這些勾當。


    墨菲斯哼笑,他不置可否,轉而念起聖經中的一段話:“萬事令人厭煩,人不能說盡。眼看,看不飽;耳聽,聽不足。”


    “神父仁慈。”他說,“神父對於人類來說,他仁慈,對於血族什麽的來說,他虛偽,對於你這類的人群來說,他可惡。”


    “你說他可惡,換你到他那,你也會那樣,因為他是教皇教的。你說教皇可惡,換你到他那,你還會那樣,因為他是按照局勢做的措施。”


    烏合支著下巴,劃拉了一下盤子裏的食物:“我以為你厭惡他,沒想到你也轉換到他那個角度想過。”


    “我轉換過任何角度想過,發現他們好像都沒什麽錯,我覺得我也沒有錯,當你是我的時候,又怎能保證你不這樣?”


    烏合放下了叉子,抬眼看向他:“你要說是世界的錯,那它也沒錯,由它才有了你。”


    墨菲斯捏著紙張的手指一緊,於是白紙有了褶皺。


    他漠然:“我什麽都怨不得,不如什麽都怨。”


    “我恨,所以我把他們都殺掉,不就沒有我所厭惡的了嗎?”


    墨菲斯眼睛緊緊盯著烏合:“你也覺得他們可惡對嗎?你不如幫幫我。”


    烏合看著他,他的仇恨鑽了出來,陰毒的蛇纏繞住她,想要將她也拖下苦海。


    烏合說:“兩年,你盡可以威脅我為你做事。”


    “兩年後呢?”


    “我會死。”


    墨菲斯表情空白了一瞬,半晌,他問:“死?”


    烏合兩隻手握在一起,她就這麽說出口了。或許是這種氣氛讓她忍不住誠實,當她與對方情緒產生共鳴時,她的確很容易被對方鼓動起來。


    但是既然脫口而出,那她就不打算遮掩了。


    “嗯。”


    “為什麽會死?病?詛咒?”


    “不是,是我想離開這個世界。”烏合思索了一下,用另一個主語說了下事實:“我早該死,在我去年從神父那得知外麵真正的世界的時候,或者突兀的站出去求羅格帶我走的時候。”


    莫名奇妙的情緒把墨菲斯原本的陰冷驅散,將他心髒揪緊。他早忘了艾爾皮哲教堂馴養孤兒的手段,她太正常了,甚至比這個世界的尋常人都正常。


    烏合繼續:“你改變不了世界的,墨菲斯。”


    她第一次叫他的名字,卻帶著遺憾。


    “你隻有兩年的時間。”


    因為她隻存在兩年。


    墨菲斯感覺身體某一部分好像已經裂開,流出殷紅的血。迷茫浮現臉上,他忍不住站起來,向她走過去。


    墨菲斯看著她:“你是認真的?”


    她不迴答,他就執拗的繼續說:“那些血族不會讓你死,他們會將你轉化。”


    烏合歪了下頭,還是什麽都不說,但是沉默已經代表了一切。


    墨菲斯於是也沉默下來,他思緒混亂,原本早被打破塌陷出來的漏洞被他努力縫縫補補,但現在直接全部坍塌。


    她又開口:“我以為你會說合作愉快?”


    合作他媽的愉快。


    他不能忍受這個世界,也不能忍受她的死亡。


    他對她有很多負麵情緒,他鄙夷、嫉妒、羨慕……他愛……


    他眼睛無意識間已經鮮紅,他猛的湊到她的脖子處,在張嘴露出尖牙時又頓住。


    他閉了下眼,緩慢的站起身。


    他將目光移到了別處,沉默了一會兒,說:“合作愉快。”


    ……


    40:【你不該告訴那家夥的。】


    烏合翻了翻聖經,但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她看向40:【我無法將自己的感情剝離於這個世界。】


    【這個世界太不正常了,它為什麽會是這樣的呢?】


    40沉默了一會兒,它迴答:【因為這個世界意識就是這樣的,它的誕生,或者說所有世界意識的誕生都是靠起初吞噬與它相同的能量體成長的,靠吞噬……同類?姑且這麽說,靠吞噬同類成長,然後增生意識,直到創造出一個世界。】


    【有的世界意識心存善念,將自己的世界創造的充滿善意,有的世界意識處於中立,將世界創造的正常,有的懶,直接搞了個修真設定、神明設定等等,就讓它自由發展,而有的就認為沒有什麽東西的聯係是不靠利益的,於是就是像現在這樣的世界。】


    【好吧。】40坐在虛空翹著二郎腿【我不管你了,你隨便玩吧,隻要能見羅格他們一麵就算完成劇情線,我直接可以把你帶迴去。】


    烏合比了個“ok”的手勢。


    雖然和墨菲斯心不照宣的合作了,但是該咋還得咋,在墨菲斯獨自憂鬱的時候她又開始吃吃喝喝玩玩。


    雖然小說被沒收,熬夜被阻止,但是也沒事,就當為了自己的健康。


    再一次的星期一,墨菲斯沒出現,等烏合醒來早就七點了,她美滋滋的再睡個迴籠覺,等被扒拉醒已經九點了。


    烏合抬眼看去,墨菲斯站在她旁邊,一臉嫌棄+無語。


    “沒有我催促你就直接不去了?”墨菲斯按了按額角“你那天是和維拉克不歡而散吧?估計對方還說了你不愛聽的話,你就不怕他去和教皇說嗎?”


    烏合:“……為什麽要告家長?”


    墨菲斯把烏合扒拉出來:“因為他依賴於教皇。雖然有讓你去偶遇教皇的意思,但絕對不是現在。”


    烏合下了床去洗漱,聞言隨口問:“為什麽?”


    墨菲斯道:“要是那家夥現在喜歡上你,估計你是一步也踏不出他的城堡了,我也救不出你。我探了探情況,利昂德兩兄弟和伊卡洛最近也都不出門,我推測他們估計打了一架兩敗俱傷,所以你隻能可憐兮兮被對方擺布。”


    剛走進浴室準備關門的烏合一頓,拉開點門探出腦袋看他:“你是不是異想天開,還真的覺得他能對我有意思啊?”


    墨菲斯挑了下眉,一時不知道這家夥是真不知道自己的吸引力還是假不知道。“你不清楚自己,我可是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你像一塊沾滿蜂蜜的點心,吸引一群蜜蜂圍繞你周圍。”


    烏合:“……”


    啪——


    她關上了門。


    墨菲斯這家夥不知道怎麽迴事,今天第一眼看見他就開始不對勁兒起來,不僅把沒收的小說還給了她,而且還非要和她一起看小說,看就看,還一邊看一邊把它的漏洞全說出來,讓烏合也看不下去了。


    “你趕緊睡覺去吧。”烏合捂住書頁,向他擺了擺手。


    墨菲斯不理會,直接從她身旁重新抽出一本開始看,不過終於停止了他的吐槽,讓烏合不由得鬆口氣。


    一直等到晚上他才走掉。


    【看起來他是第一次找到了‘合作夥伴’,希望他新鮮感趕緊過去,對這個世界的不滿雖然是一樣的,但是我覺得我們還沒那麽熟。】


    烏合對40吐槽道。


    40聽了,看著烏合欲言又止。


    ……


    星期二的早晨七點,墨菲斯準時到達。


    烏合再次被拍醒,她臭著臉坐起來看著墨菲斯:“你怎麽了?以往你來的頻率可沒那麽高。”


    “早睡早起身體好。”


    墨菲斯沒有迴答她的疑問,而是催促她立刻起來吃早飯。


    烏合:見了鬼。


    她一言難盡的和他在餐桌前坐下,拿起麵包片剛要往嘴裏塞,就見一個仆從走了進來對她道:“小姐,外麵有個神父想見您。”


    烏合嘴剛張開,聽到這話,她合上了嘴,把麵包片放下與墨菲斯對視一眼。


    他的麵色肉眼可見的冷下來,冷嘲:“這維拉克可真會找時間。”


    他消失不見。


    烏合想了一秒,還是不甘心不吃這抹好果醬的麵包片,於是她拿起來三下五除二吃完,一邊嚼一邊往外走。


    站到門邊,她潦草的確認好自己沒什麽不得體的地方後走了出去。


    確實是維拉克,他還是那副著裝,站在馬車邊看著這邊,不過他在這裏卻沒什麽吃瓜群眾來看……烏合就往周圍看了下,果然,遠處有衛兵站在那,估計是把這圍護起來了。


    維拉克見到她,眼睛一亮,往前走了兩步,隻不過他還沒說話,烏合就搶先開口:“你怎麽知道我住在這裏?”


    維拉克老實迴答:“侍衛知道,他們送我來的。”


    “……”人類世界這邊的教皇無異於皇帝,他教導出來的神父當然有找一個人的能力。


    “好吧,你來找我做什麽?”


    “因為你昨天沒有來。”維拉克說:“我等了很久你也沒來,所以我覺得你可能是生氣了。”


    “你為什麽生氣?似乎是當你問起艾爾皮哲教堂的時候情緒就不太好,你不喜歡它嗎?如果你不喜歡,我可以要求他們解散。”


    烏合聽著他這話,還有些震驚,難不成這神父對朋友都是這樣子嗎?


    “不用,我下個禮拜會去,你迴去吧。”


    維拉克於是沉默下來。


    他看著烏合,她的臉上沒什麽表情,看著他時沒有什麽負麵情緒,但也沒有驚喜與高興。


    她不是因為教堂,那就是因為他。


    她討厭他嗎?


    維拉克這麽想,也這麽問了。


    烏合沒有第一時間迴答,她當然不怎麽喜歡他,因為三觀不同,但她也沒有討厭他,因為他如今這樣也不全然是他的錯。


    如果她是這個世界的本土人,估計也不會比他好到哪裏去。


    於是她迴答:“沒有。”


    維拉克沒有就此滿足,他越發茫然:“是我有哪裏不對嗎?你該告訴我,你不告訴我我怎麽能知道呢?”


    告訴他其實沒什麽用,他聽完她的觀點估計隻會覺得奇怪,還會產生源源不斷的與之相反的話來反駁她,當他真切的認為那樣是對的時候,不管什麽反駁都難以撼動那思想的基底。


    烏合不想費口舌,隻是敷衍:“沒有。”


    她不願告訴他,或許是因為她沒有想過和他產生什麽更親密的關係。


    維拉克的臉色蒼白下來,他固執的把脖子上的十字架取了下來,莽撞的離她更近一步,將它遞過去:“烏合,我不希望我們之間會有間隙。”


    烏合被嚇了一跳,後撤了一步,拒絕:“……神父,我們這才第三次見麵吧,你不必這樣,下個星期我還會去教堂的。”


    禮物與信物可以增進人與人之間的感情,所以會有源源不斷的禮物送進普羅提亞教皇的宮殿裏,維拉克對此深信不移。


    他沒有什麽貴重東西,他不喜歡寶石珍珠,所以在來到光明教堂前拒絕了教皇的賜予,並且每次生日也和教皇說不必給他寶石什麽的,他更喜歡書或者植物花草。


    所以他隻能將自己喜歡的給她,他將聖經給她,如今又把從不離身的十字架給她——這十字架是他成年禮時教皇送他的禮物,裏麵蘊含保護的力量,他向來喜愛,但如今隻希望它能挽住她的心。


    維拉克知道他很失禮,可依舊固執的抓住她的手腕,將十字架一圈圈纏在她手腕上,最後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他匆匆留下一句:“下次見。”就飛快的登上馬車,催促車夫趕緊走,好像很怕她再次拒絕一樣。


    他有罪。他強迫了一位女性,但卻沒有一絲愧疚。


    維拉克想著,他反射性的去摸十字架,卻想起來他已經送了人。


    他把十字架留在了她身上,連同他的心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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