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見到沈尉嚴的時候,是在一座有著高高的圍欄的城堡裏。


    在十二歲的蘇毅鈞眼裏,孤兒院不遠的別墅區就像城堡一樣,那座城堡有著很高的圍欄,讓他想起了老師曾經跟他講過的被巫婆關在城堡裏的公主。


    當然,他去爬那個圍欄並不是為了拯救公主,隻是為了圍欄裏有長滿桃子的樹,孤兒院的夥食有限,特別是水果,一個星期最多三次,每次都隻有一點點的量。


    他很想吃桃子,所以他就爬了圍欄。


    隱約的小提琴聲響起,蘇毅鈞以為是屋子裏發出的,因為聲音很小。


    蘇毅鈞唯一的特長便是運動,雖然瘦瘦的,動作卻很靈活。圍欄很高,但是對於蘇毅鈞來說倒也不困難。他高高興興地爬上圍欄頂端,然後順勢上了桃樹。隨手摘了一個桃子,用袖子擦了擦,就開始吃了。


    “誰?”一個小男孩的聲音傳來,小提琴聲戛然而止。


    蘇毅鈞看到了沈尉嚴,怎樣形容那時候的沈尉嚴呢?一個完全的小紳士,白襯衫、西裝褲,坐在院子裏拉小提琴,蘇毅鈞是後來才知道那是小提琴,小小的,很精致,就如沈尉嚴給他的感覺。


    如果自己是上帝打了個樣品便從天堂扔下來的話,那麽蘇毅鈞應該是經過精細勾勒的精品,每一個線條都很精美。


    正在蘇毅鈞為自己第一次偷竊失敗默哀,想著會不會被人亂棍打死的時候,沈尉嚴忽然放下手中的小提琴說:“帶我出去玩,不然我就讓管家來抓你。”


    蘇毅鈞微微有些錯愕,想著可能是被關怕了的少爺,為了自己的安全,蘇毅鈞乖乖地拉著沈尉嚴爬出了城堡。


    蘇毅鈞其實很少和別人親近,八歲來到孤兒院,想著如果自己對別人的感情太深了,他們又離開自己怎麽辦,不是又要嚐到被拋棄的感覺?那太難受了,還是不要了!


    他喜歡獨來獨往,有父母來領養孩子,也不見他多用心,對離開的孩子他總說著:“你真的要走嗎?他們以後如果不要你了怎麽辦?那個時候再迴來隻會更痛苦。”


    這些話經常讓那些被領養的孩子眼淚汪汪,甚至不願意離開,孤兒院的阿姨沒辦法,以後有父母來,就不讓蘇毅鈞參加,說他破壞氣氛。


    其實,這些事情還不少,本來很熱心地領養了一個孩子,後來又說不是自己生的感覺不對,又把人送迴來了,自私自利的,從不顧及那些孩子有多傷心。


    但是,對於這個皮膚細白,五官清秀,身上還有一陣奶香的“小嚴”,他放入了全部的心。


    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覺得這個男孩是很重要的人,孤兒院裏有什麽好玩的東西他一定搶過來讓小嚴玩;自己舍不得吃的水果一定讓這個被巫婆關在城堡裏的王子吃;自己發現的秘密基地,那片樹林中央的草坪,他也隻與小嚴一個人分享。


    坐在那些桃樹枝頭聽沈尉嚴拉小提琴,吃桃子是他最快樂的時光,等沈尉嚴拉完一曲,他就會小聲地鼓掌,看著他開心的笑,他便覺得全身輕飄飄的,像要飛到天上去。


    蘇毅鈞真的不是個敢輕易放下感情的人,可是他還是把全麵感情放在沈尉嚴的身上,身後有個男孩跟著他,喊他小鈞哥哥、小鈞哥哥……的感覺真的很幸福。


    隻是,有些事情總是要發生的。


    “小鈞哥哥,我要去美國了!”沈尉嚴是含著眼淚說:“我媽要去美國,不去我就沒有親人了。”


    那一天,天氣很好,陽光燦爛,春風和煦,怎麽也不像是一個分離的時候,可是現實就是這麽慘酷,讓人防不甚防。


    “嗯,你去吧,美國很好的。”蘇毅鈞笑著,笑容很燦爛,卻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


    沈尉嚴猶豫了很久,然後一把將蘇毅鈞抱住:“小鈞哥哥,你要記得我,一定要記得我,我很快會迴來的,真的。”掛著眼淚的臉很真誠。


    “可能吧。”蘇毅鈞模棱兩可地迴答。


    後來,蘇毅鈞是一直沉默著將沈尉嚴護送入那個城堡,帶著他爬了圍欄、爬了桃樹,安全進入院子。


    “再見,小鈞哥哥。”沈尉嚴哭著揮手。


    “再見,小嚴。”蘇毅鈞笑著揮手,然後用很低的聲音說了聲:“再也不相見了。”


    出了院子,蘇毅鈞就開始不停地哭,哭著喊:“我會馬上忘記你的,拋棄我了,我為什麽要記得你,混蛋,我會立刻忘記你……”


    那天他哭得很厲害,和知道父母拋棄他的時候一樣厲害。嗓子火辣辣一片,整整過了一個星期才能發出正常的聲音。


    後來,那城堡就換了主人,桃樹被砍了,院子裏建了一個遊泳池,正如他想的那樣,他很快忘記沈尉嚴,快得令他自己都驚訝,隻是隱約更堅定了自己不可以對人付出太多感情的態度。


    ☆☆☆


    “毅鈞,記起來了嗎?”沈尉嚴的聲音將蘇毅鈞從記憶裏喚醒。


    蘇毅鈞本想裝傻,又覺得這樣不好,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點了下頭:“想起來了,沈先生小的時候矮矮的,沒想到長大了會變這麽高。”然後,傻傻地笑。


    沈尉嚴顯然不滿意這個答案,因為他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我應該不會再迴美國了。”沈尉嚴說,十幾年的美國生活,他已經將美國當成真正的家了,否則怎麽會用“迴”字,而不是用“去”字。


    不過,蘇毅鈞也沒有揭穿這一點,不管怎麽樣,雖然記憶找迴來一些,感情卻不是說找迴來就找迴來的,現在想起他離開時候自己的痛苦,竟然覺得很可笑。


    “嗯,這裏很不錯。”蘇毅鈞隨便應付著,然後對沈尉嚴說:“如果沒什麽事,我們迴去吧。”


    沈尉嚴看著遠方,好像也在迴憶著什麽,直到蘇毅鈞有些不耐煩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打開車門。


    蘇毅鈞想著不知道他的迴憶裏,有沒有那種被離棄的疼痛,應該沒有,主動離開的人,比自己忘記的還要早吧。


    正如沈尉嚴說的,如果他們沒有再相遇,就不會記起那個時候,隻是他們還是又遇到了。


    那天之後,蘇毅鈞後來沒有再和沈尉嚴聯絡,他打的電話蘇毅鈞也不接。本來就不是同個世界的人,生命之中的一個過客罷了,何必太放在心上。


    ☆☆☆


    蘇毅鈞相信自己很快又能忘記沈尉嚴,他就是這麽一個人,又不是能陪自己一輩子的人,能忘記就忘記吧。


    他現在忙得焦頭爛額,現在這個年代,“待業”是一件恐怖的事情,雖然他現在屬於那種一個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狀態,但是沒有收入,不停支出的日子讓他的銀行帳戶的存款急速下降。


    後來好不容易參加了一家公司的應征,竟然莫名其妙地進了一家不錯的公司,等他反應過來,才知道這間公司叫興都集團,算是沈尉嚴的總部。


    他是守門的保全人員,不管怎麽樣好像都會碰到沈尉嚴,本來想迴避,後來又覺得可笑,隻是小時候的玩伴,也沒什麽好尷尬的,這樣想的時候他自動忽略了那雙冰涼的手碰到自己下身欲望的銷魂感。


    因為工作順利,好運也來了,蘇毅鈞連愛情都走得順利。


    唐小姐姓唐,單名一個琳字,雖然有些虛榮,人確實不錯。


    第一次去她家作客的時候,她還給自己煮了一碗麵,加了肉絲、雞蛋,很香。如果蘇毅鈞再矯情一點,他可能會說“有家的感覺”,隻是那個時候他隻是不停地說好吃,很香,其實麵煮得並不很好吃,甚至沒有蘇毅鈞自己煮得香,不過有個人給自己下麵的感覺,讓蘇毅鈞幾乎流淚了。


    蘇毅鈞走的時候,唐琳對他說:“有空就來找我。”


    蘇毅鈞連忙點頭,忽然覺得很安心,有個女人肯陪他過生活了,真的很不錯,隻是有些事情,並不是想的那樣的。


    ☆☆☆


    蘇毅鈞來興都公司的第二天就見到了沈尉嚴,在眾多下屬麵前他顯得更加強勢,黑色的西裝、米色領帶,精致的五官、飛揚的眉。


    所有跟在他後麵的人都是低著頭的,蘇毅鈞卻覺得沒什麽不對,好像本來就是應該這樣子。


    和旁邊的保全人員一樣鞠躬低頭,蘇毅鈞以為沈尉嚴應該認不出他,可是,很顯然,他的判斷是完全錯誤的。


    “蘇毅鈞?”沈尉嚴的聲音傳來。


    蘇毅鈞嗬嗬地笑:“沈總經理好。”


    沈尉嚴站了好一會兒,然後說了聲:“見到你真好。”轉身就離開了,他倒走的容易,可害得蘇毅鈞被一群人逮到,旁敲側擊,問東問西,想套出蘇毅鈞和沈總經理的關係。


    可惜無論他們怎麽問,蘇毅鈞都是嗬嗬地迴答:“不怎麽熟,見過幾次……”就沒有下文了。


    不過這些話那些人根本不相信,因為蘇毅鈞第二天就被調到總經理辦公室,做了總經理助理。


    這可是一個熱得發燙的職位,公司裏不知道有多少美女擠破了頭往這個位置上鑽。結果白白便宜了來公司還沒幾天的保全人員?聽著就讓人生氣。


    蘇毅鈞的工作比當保全人員閑了很多,每天除了找文件,影印一些資料,剩下時間就是看報紙喝茶,不是他想偷懶,那些經濟類的文件,他真的是完全看不懂。


    上去湊熱鬧也隻是給沈尉嚴幫倒忙,雖然幫不上忙讓他覺得愧對這份工作,但變成累贅那就更恐怖了。


    “蘇毅鈞,給我泡杯茶。”


    “蘇毅鈞,把這文件拿去影印一下。”


    “蘇毅鈞,把這文件校對一下。”


    他的工作大概就是這種類型,毫無技術可言,卻能和沈尉嚴待在同一個辦公室。


    不過坐在沈尉嚴旁邊久了,他才發現認真工作的男人真的很有魅力,隻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某些時候,他經常抓到沈尉嚴朝他投來的視線有一種曖昧的感,不過蘇毅鈞當然認為自己是想多了。


    無聊的時候,蘇毅鈞就壓抑不了自己的瞌睡蟲,經常趴在那種屬於自己的小辦公桌上睡著。沈尉嚴也不罵他,隻是偶爾蘇毅鈞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身上多了件西裝。


    後來幾乎越演越烈,蘇毅鈞已經到了沒事就睡覺的地步。


    ☆☆☆


    這一天,蘇毅鈞正在和夢裏的人下棋,卻被一陣吵雜的聲音吵醒,睜開眼睛,看到了一臉火氣的沈尉嚴。


    “這就是你花了一個星期做的成果?你不是什麽都不懂得新人,竟然還犯下這種錯誤……”沈尉嚴的語氣相當不悅,雖然對著他的是一個嬌滴滴的女人。


    蘇毅鈞有些害怕,莫名其妙地與沈尉嚴重逢以來,還不曾見過這樣的他,好像一頭發飆的老虎,很是恐怖。


    蘇毅鈞忽然覺得有些沮喪,那種與沈尉嚴的距離感更加真切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歎氣,可能忽然覺得有些失落。


    沈尉嚴聽到他的聲音,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大口地喘了氣才讓自己鎮定下來,對那個女職員說了句:“你先出去。”便向蘇毅鈞走來。


    蘇毅鈞有些不自然地退後了幾步,沈尉嚴的臉色又黑了一層,他伸手抓住後退的蘇毅鈞的手,用力地拉向自己,蘇毅鈞一個踉蹌,撞上了沈尉嚴的身體。


    身體與身體接觸的時候,蘇毅鈞感覺到一股不屬於自己的熱量朝自己襲來。


    一瞬間,沈尉嚴的臉色變得很差,非常差,好像別人欠他錢,他用一種蘇毅鈞陌生的眼光看他,然後慢慢地放開蘇毅鈞,重重地唿吸空氣:“別躲,我沒什麽好怕的。”


    “我沒有怕你。”蘇毅鈞嗬嗬地笑,隻是說這話的時候他有些中氣不足,畢竟氣氛實在太怪異了。


    “你是我第一個朋友。”沈尉嚴忽然說。


    蘇毅鈞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沈尉嚴這個時候說這個幹什麽,沈尉嚴也沒有給蘇毅鈞繼續追問的機會,自顧自地迴到他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來。


    接下來,蘇毅鈞開始感覺頭痛,與沈尉嚴一起待在辦公室裏的日子越來越難熬,總覺得沈尉嚴看他的眼神和他說話的語氣……什麽都不對,他們除了上下屬的工作關係,還有就是兒時玩伴吧,可是沈尉嚴對他好像好過頭了,這樣的米蟲工作,他從來沒奢望過。


    思考了很久,這一天,蘇毅鈞鼓起勇氣對沈尉嚴說:“總經理,你不覺得我做這個工作不太適合嗎?”


    “保鏢兼秘書,很合適。”沈尉嚴說。


    蘇毅鈞唉聲歎氣了幾天,也知道改變不了什麽,索性開始在總經理辦公室裏混吃混喝。


    這個時候他才知道沈尉嚴的女人緣不是普通好,每天都會有不同的女人藉著不同的理由來接近他,哪怕隻是和他說上一句話。


    兩人雖然不是很常交談,但是在一個辦公室裏待久了,蘇毅鈞也不再客氣,為了打發辦公室的無聊時間,他會問沈尉嚴一些無聊的問題:“總經理,你怎麽還沒結婚?”


    “不知道。”


    “那你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不知道”


    “什麽叫不知道?”沈尉嚴沉默。


    蘇毅鈞在屢戰屢敗的情況下,發揮不出屢敗屢戰的精神,雖然好奇也沒有繼續再打聽。


    看著他認真工作的樣子,忽然覺得這個人確實有吸引女人的本錢,蘇毅鈞這樣想。


    ☆☆☆


    這些日子蘇毅鈞很春風得意,唐琳已經給他自己家的鑰匙,到這一步意味著什麽,他三十來歲的人,多少清楚。


    蘇毅鈞猶豫著自己該不該和唐琳發生婚前性行為的時候,這迴換沈尉嚴的好奇因子也爆發出來了:“你怎麽還沒結婚?”


    “快了。”蘇毅鈞說這兩個字的時候,聽到一陣文件掉到地上的聲音,看著混亂的文件,蘇毅鈞皺了眉頭,走上前想把這些整理好,看來今天的婚前性行為是沒有希望了。


    他真的很開心,雖然心裏仍舊有些忐忑不安,但是又覺得很滿足。


    “快了是什麽意思?”沈尉嚴繼續問。


    “就是人已經找到了,隻差點時間問題。”蘇毅鈞樂嗬嗬地迴答,隻是這時候,他看到沈尉嚴的臉色有些不好,本來潔白的皮膚有些發青,牙齒咬著下唇的動作很自虐。


    過了很久,沈尉嚴忽然問蘇毅鈞:“蘇毅鈞,你說如果喜歡一樣東西是不是就應該緊捉著不放?”


    “應該是吧!”蘇毅鈞的腦子一瞬間閃過麵目模糊的父母、閃過小時候的沈尉嚴、閃過許多他喜歡過又離開他的人。


    如果喜歡一樣東西,就應該緊捉著不放,要不然就會被他們偷偷溜走。


    等蘇毅鈞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而迴神的時候,卻看到沈尉嚴用一種讓他心顫的眼神看著他,那麽熾熱、那麽嚇人,好像要將他吸走一樣。


    “下班了,我先走了……”蘇毅鈞一陣心慌。


    “蘇毅鈞,我送你。”沈尉嚴的聲音很輕很溫柔,隻是讓蘇毅鈞有種寒毛豎起的感覺。


    “不用了……”蘇毅鈞幾乎是用跑著離開總經理辦公室的,那些話真的沒什麽,可是那種語氣,真的讓他很難接受。


    這和自己偶爾對唐琳的溫柔體貼很相似,可是他應該是男人吧!腦子裏又閃過那個醉酒的晚上,那種銷魂的欲望。


    蘇毅鈞強行要求自己冷靜下來,是他想多了,一定是他想多了!


    ☆☆☆


    蘇毅鈞的避風港在唐琳那裏,拿鑰匙開了唐琳家的門,看到一臉笑嗬嗬的唐琳他才覺得安心許多:“唐琳,我們應該能相處一輩子吧。”


    這就是蘇毅鈞的願望,有一個人可以陪他過一輩子。貧窮富裕都沒關係,就是不要中途喊停,把他甩了。


    他的願望應該不算太大,可是他活到三十歲了還沒找到,他希望唐琳是那個人,希望的心都痛了。


    “會的,我會陪你過一輩子的。”唐琳的眼睛裏滿是真誠,蘇毅鈞看著她的眼睛,他相信了,被自己重重包圍的心,又一次放進了一個人。


    而自那天的談話後,蘇毅鈞就刻意和沈尉嚴保持距離,過了一段時間,又覺得自己不該胡思亂想。


    也許沈尉嚴隻是很懷念小時候吧,那個被巫婆關在城堡裏的王子,第一次與外麵的人玩,他也說了自己是他的第一個朋友,人們對“第一次”總是充滿了感情。


    這樣想著,蘇毅鈞又將沈尉嚴當成普通朋友,很普通的那種,走了也不會覺得舍不得的那種。


    蘇毅鈞對自己說這就是極限了,他不能將沈尉嚴當成好朋友,因為他遲早會離開,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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