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第三節課,各班基本是科任課。從早自習到大課間,已經在教室裏,戰鬥了兩個多小時的班主任們,紛紛迴到三樓辦公室休息。教師辦公室,每個樓層都有。在向陽花小學,教室在哪一層,教師辦公室,就在哪一層。


    一陣一陣的快板聲,從向陽花小學三樓辦公室裏傳出來:


    打竹板,響連環,


    咱把學習標兵來宣傳。


    學習標兵都是誰?


    咱倆一起數數看。


    張曉河的作業本,


    整潔美觀真好看。


    好像行行白楊樹,


    挺拔整齊本上站。


    徐薔邊讀邊想象,


    噴珠濺玉不簡單。


    她的發言有特色,


    大珠小珠落玉盤。


    學霸張曉川,


    積極思考愛發言,


    午休結束把書看,


    時間管理令人讚。


    齊娟娟,真堅強,


    不顧手傷寫計算,


    都說十指連著心,


    刻苦學習令人讚。


    小作家,馮曉荷,


    口吐蓮花文筆好,


    寫寫小作文,寫寫小詩歌,


    作業本裏飛出歡樂的歌。


    王思佳,


    每次練習得a加,


    大家快來學習他。


    趙天宇是書法家,


    他的生字本,


    就像一幅畫,


    掛在牆報人人誇。


    李佳然,朗誦棒,


    聲音就像播音員一個樣,


    哎哎,一個樣!


    以上就是小標兵,


    快快努力你也行。


    下月再把標兵評,


    光榮榜上題你名!題你名!


    兩個孩子表演完了,有些忐忑地看著班主任韓老師。


    “張曉川,你注意節奏。比如那個:


    光榮榜上\/題你名! \/題\/你\/名!


    兩個‘題你名’,節奏是不一樣的。”


    韓老師拿起快板,給張曉川示範了一迴。


    “張曉川、張曉河,你們倆識字量挺多的,你們剛上二年級,這裏有好多生字,我們還沒有學過呢。迴去把稿子背下來,就成了。辛苦了,去上美術課吧。”


    “韓老師再見。”


    辦公室終於靜下來了。趙老師走到咖啡機旁邊,從咖啡機裏接了一杯咖啡:


    “韓老師,你們班這兩個雙胞胎練快板,要幹嘛呀?”


    “學校這周的微信公眾號,輪到我們班介紹班級文化了,我給孩子們寫了一個小快板。想借著這個機會,樹立我們班的學習小榜樣,把我們班的學習氛圍,搞起來。”


    “敬有想法的人!”趙老師舉起咖啡杯,喝了一口,“這咖啡也太甜了!”


    秦老師站在製冰機前,拿夾子把冰塊,夾進自己的冷泡花果茶茶杯中:


    “你從直飲機裏,再兌點熱水吧,我每次都這麽幹。冰桶裏還有好麽些冰塊,你們誰要?”


    “我要!”楚漢衝到製冰機前,舉起自己裝著奶咖的馬克杯。


    魏萊走到燕歸桌子旁邊,上麵放著一個精致的抽拉盒子,裝著燕歸從山姆買的固體飲料。魏萊從透明的小抽屜裏,拿出一個小巧玲瓏的桃紅色小瓶子,擰開蓋子,倒進燕歸的杯子裏,在直飲機裏接了水,也走過去加了幾塊冰,順便,跟站在製冰機旁邊的秦老師,咬耳朵:


    “秦哥,你不刷冰桶,楚漢也不吃冰。就會擎等著現成的。咱們戰國七雄辦公室裏,數他最懶。”


    戰國七雄,是戰國時期七個最強大的諸侯國的統稱,經過春秋時期,曠日持久的爭霸戰爭,戰國七雄的格局正式形成,分別是:秦國、楚國、齊國、燕國、趙國、魏國、韓國。


    巧了,這個辦公室的姓氏,那是趙薇喊齊秦演出---趙、魏、韓、齊、秦、燕、楚,全都有,所以號稱,戰國七雄辦


    公室。


    “燕王呢?怎麽沒到辦公室來?第三節,全校都是科任課呀!”魏萊好奇地,跑去燕歸的教室查看:


    “好奇怪,二年一班,在上科任課呀。”


    正說著,燕歸迴來了。


    “說燕歸,燕歸到。秦哥刷了冰桶,製冰機可以使了。咖啡機今天的糖加多了,不建議飲用。喝什麽?我幫你。”


    燕歸:


    “我自己來吧。”


    說著,燕歸去找自己的杯子,到處也找不到。他一抬頭:


    “魏萊!你又拿我的杯子喝水,多不衛生呀!”


    魏萊咕咚咕咚,喝光燕歸杯子裏剩下的水:


    “我給你刷杯去!我沒喝過固體飲料,就想試試。好難喝,一股中藥的味道!”


    燕歸拿這個饞貓兒沒轍,從學生時代,魏萊住在他上鋪開始,魏萊就這德行。燕歸從裝蔓越莓益生菌固體飲料的抽拉盒子裏,拿出一大把可愛的,紅色mini小瓶子:


    “拿去拿去,不要再用我的杯子喝水啦!”


    魏萊刷杯子迴來,拿紙巾擦幹外壁,重新放進去一小瓶子蔓越莓益生菌固體飲料,加好水又去加冰,扭頭問齊老師:


    “齊王,您要冰塊不?”


    齊老師拿出兩個星巴克750毫升的飲料瓶,“啪”地擺在桌麵上:


    “魏王隨意,我先幹為敬啦!”


    說著,擦掉口紅,咕咚咕咚,一下子就灌下去一瓶750毫升的水。


    “齊王,好酒量!您這一瓶綠,一瓶紅,姹紫嫣紅,聖誕經典配色,喝的是啥呀?”趙老師一邊大聲稱讚,一邊疑惑。


    齊老師笑:


    “我從家裏帶來的。一瓶是胡蘿卜西紅柿汁,一瓶是黃瓜芹菜混合汁。”


    魏萊把加好冰的固體飲料放迴燕歸桌麵上:


    “燕王,你剛才到底幹嘛去了?”


    燕歸苦笑:


    “馮校讓我參加師德專項國培:必修課900分鍾,選修課900分鍾,還有一篇心得體會、十次研討、一次師德演講實踐演練、一次線上考試。龍校讓我參加今年的百花獎。其實,我剛才在龍校那裏,喝飽了迴來的。咱們區的百花獎要開始了,龍校動員我報名哪。坐著尷尬,我隻好不停地喝水。水白喝了,到了也沒躲過去。怎麽幹活兒就找我啊,評先進的時候就把我忘了。”燕歸作勢,昏倒在辦公桌上。


    各位看官,這裏,容我為您介紹一二,向陽花小學的現狀。


    在西崗區,向陽花小學,算是一所薄弱學校,學生隻有383人。因為,他們的對口中學教學質量一般。不僅學生不愛來,教師也不愛來呀。向陽花小學通過教育局,在社會公開招聘教師,竟然連續三年流招。每一年,他們一年級都招三個班,今年,因為隻有一個師資,隻能在社會上,聘任了一名沒有編製的教師,把三個班的生源,合並成兩個班。向陽花小學,一方麵缺班主任,另一方麵,卻超編。向陽花小學的教師,平均年齡34歲,超編三人。因為超編,所以,副高級名額和一級教師的名額,已經很多年沒有了。沒有了評職稱的動力,各級各類教學競賽,就成了雞肋,教師參與的積極性不高。


    沒評上職稱的老師,比如,齊燕,還有一年半,就要退休了。在齊王退休之前,學校都沒有評副高的名額了。所以,齊王沒有動力報名參加百花獎。


    評上職稱的教師,船到碼頭車到站,也不肯報名參加百花獎挨累。比如,楚漢。楚漢年紀比齊老師小,他帶班爛,上課爛,三天請假,兩天曬網。可是,早就評上了副高級職稱。其中的奧秘,隻有那位調轉的一把手,和他自己,心知肚明了。


    魏萊和燕歸倒是年輕,都是二十八歲。按理說,應該攢一些資曆。不過,他倆也不肯報名參加百花獎。因為,從他們入職開始,學校就已經十幾年,沒有一級教師的名額了。評上職稱和評不上職稱,工資才差一千塊錢。倆人兒家裏經濟條件都不錯,也沒有那個興趣,為了一個不知道啥時候有的職稱指標,被當作一頭毛驢,追著鼻子跟前的胡蘿卜跑。所以,他們倆也不主動報名。


    魏萊湊到燕歸桌子旁邊:


    “今年的百花獎,還是提前一周才告訴課題唄?還是借班上課唄?燕王,聽我給你分析一下當今的天下大事,你就豁然開朗了。借班上課,不可能超進度的,十一月中下旬比賽,你就看區裏下發的進度表,進度到哪個單元,你可以提前把那個單元的課,全準備出來。一個單元,一共也就四課唄。”


    魏萊聰明,他說的確實在理,燕王翻書,對進度去了:


    “十一月中下旬,進度到第五單元,有《古詩二首》。”


    魏萊搶過書:


    “我看看。唐代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與君離別意,同是宦遊人。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無為在岐路,兒女共沾巾。”


    “哎,燕歸,城闕輔三秦,你知道什麽是‘闕’嗎?闕,是古代的一種建築,闕的意思呢,就是缺,就是兩個建築中間的開口兒。”


    魏萊趴在燕歸的桌子上,一邊講解,一邊畫圖:


    “這個,就是漢代留下來的石闕。是太室山廟前的神道闕,叫太室闕。它一左一右,中間可以通行。漢代貴族的大門兩邊,也通常建這樣了望的小樓,這個就叫闕門。皇宮的大門,也往往在大門兒左右,再建造對稱的樓閣,這種就叫宮闕。蘇東坡有句詩說,‘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他想象天上,也有人間這樣的宮殿,所以叫宮闕。現在呢?全國唯一的宮闕,就是北京故宮的那個午門。鄴城的正門朱明門,在城門樓兩側,用夯土建造高台,台上建樓閣。樓閣用於了望,兩邊兒都建造一座樓閣,左右唿應,這種就叫闕樓,正中間就是城門樓,這種城門上的闕,就叫城闕。‘城闕輔三秦,烽煙望五津’,說的就是這個樣子,燕歸,以後你再讀到詩詞裏麵有什麽城闕啊,宮闕啊,門闕啊,就都明白了吧?”


    燕歸喝彩:


    “魏萊,不錯不錯,博古通今,不愧是師大的中文係碩士。”


    魏萊最禁不住誇,立刻顯擺:


    “哎哎,燕王燕王,非常感謝你對我的讚美。電影《長安三萬裏》,你看了沒?李白的那首《靜夜思》,我們都背錯啦! 是‘床前看月光,舉頭望山月’。山,指的就是廣水壽山。李白隱居壽山不久,有友人孟少府致書規勸,責他安於壽山小隱,不肯出外見見大世麵。李白遂以壽山之口氣,作《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大誇壽山:‘頗能攢吸霞雨,隱居靈仙。’明清文人,根據自己的喜好,對《靜夜思》進行了改造。但康熙欽定的權威刊本《全唐詩》中,保持了原作。唐詩傳入日本,仍是‘床前看月光,舉頭望山月’”。


    下課鈴響了,打斷了魏萊的長篇大論,老師們迴教室去了。


    接下來的幾天,向陽花小學三樓的戰國七雄辦公室,一片忙碌。


    秦老師領著他們班的雙胞胎班長,繼續為下周學校微信公眾號上,即將發布的班級文化展播,練習快板。


    燕歸一邊參加國培,一邊準備百花獎的賽課。


    魏萊呢,魏萊在準備班會。


    事情是這樣的:


    學校規定,每周五第七節課,是班會課。既然納入課表,那就必須有教案。可是,每周都要寫一份班會教案,老師們怨聲載道。德育部為減輕老師負擔,遂規定,每個班輪流寫班會課教案,全校共享。這樣算下來,全校十四個教學班,一位老師,一個學期,隻負責寫一份班會教案就夠了。


    這一周,本來應該是燕歸寫班會教案。可是,燕歸忙得一騎絕塵,就求魏萊,和自己換了。魏萊那次是十二月,到時候,燕歸的百花獎比賽也結束了。


    這周,班會的主題是生命教育。


    魏萊給小朋友留作業:用手中的娃娃,模擬成長。在情景模擬中思考:怎麽讓生命,更健康、更快樂、更有活力?


    魏萊坐在辦公室裏麵,一邊哈哈樂,一邊看孩子們交上來的活動心得:


    我經常帶我的娃娃在外麵唿吸新鮮的空氣,這樣我的娃娃就更健康了。


    我每天都給娃娃喂奶,他喝奶好,就能長大個兒。


    我每天給我的娃娃洗澡,讓她變得幹幹淨淨。


    我經常帶我的娃娃去旅遊,我們去過了俄羅斯和海南島。讓他更有眼界。


    我經常領我的娃娃,去公園裏看花,這樣他的心情就更好啦。


    她的娃娃缺鈣的時候,我給她吃鈣片,讓她身體越來越好。


    他午睡的時候,我給他蓋上被子,讓他不著涼。


    我每天教他學數學。1、2、3、4、5…..


    我經常給我的娃娃吃橘子,這樣他能補充維生素。


    我的娃娃洗過澡之後,我經常給我的娃娃吹頭發,好讓她不感冒。


    娃娃睡覺之前,我給她喝一點兒奶,這樣她睡得更香。我再給她蓋上被子,讓她暖暖地睡。


    我給我的娃娃多喝水,水能排毒養顏,讓她更健康。


    我給我的娃娃準備了帽子、圍巾、坎肩,這樣到了冬天,他就不會凍著了。


    我給娃娃炒了一些新鮮的蘑菇,還切了一個新鮮的草莓,給他吃,讓他更健康。


    我經常教我的娃娃讀古詩,這樣他就能增長知識啦。


    我每天都領著小娃娃,去鴻朗花園散散步,讓他看看鴻朗花園的風景多美麗。


    辦公室的門開了,德育部的王主任,找到魏萊:


    “讓孩子們用手中的娃娃,自主探究怎樣讓生命活得更光彩有力,這個設計很好玩兒。”


    魏萊尷尬得都不會說話了:


    “領導,我原來還以為,以為您……”


    “以為我僵化,冥頑不靈是不是?”


    “嗨,那哪能呢。”其實,魏萊真是這麽想的。


    王主任走了以後,辦公室裏的其他老師,也誇魏萊的這個班會設計,很接地氣兒。


    魏萊尷尬得都不會說話了:


    “嗨,謝謝大家,我沒想到,沒想到……”


    “沒想到,你總在我背後說我壞話,我還在你麵前幫你說好話,是不是?”楚漢樂。


    “嗨,那哪能呢。”其實,魏萊真是這麽想的。


    燕歸走過來:


    “魏萊,我覺得,班會最後,可以再加一個環節。”


    最後,班會的最後一個環節,被設計成了,在大屏幕上,聆聽心跳。


    “同學們,你們聽,這是什麽聲音?這是我們的心髒跳動的聲音。我們的生命從0開始, 1歲,2歲,3歲,4歲,5歲,6歲,7歲,8歲。它還將繼續下去,9歲,10歲,20歲,30歲,40歲,50歲,60歲,70歲,80歲,甚至90歲,100歲……


    我們的生命像一條河流,從0開始,流向遠方。它不會永遠7歲,也不會永遠8歲,有一天,我們會從7歲變成70歲;會從8歲變成80歲。最後,老師把台灣作家杏林子的一句話送給大家:


    這就是我們的生命,單單屬於我們的。我們可以好好地使用它,也可以白白地糟蹋它。一切全由自己決定,我們必須對自己負責。雖然生命短暫,但是,我們卻可以讓有限的生命體現出無限的價值。……一定要珍惜生命,決不讓它白白流失,使自己活得更加光彩有力。”


    班會就像預想的那樣成功。


    戰國七雄辦公室裏的七位老師,興致勃勃地討論著這節剛剛結束的班會。


    就在這時候,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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