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


    一聲斷喝,嚇得閻小樓皮子一緊。


    他倏地一抬眼,就見賈登科將季嵩年的一雙小手包在掌中,明明青筋暴露,卻一副不太敢用力的樣子,慢而又慢的蹲下身來。


    由仰視變成平視,季嵩年直犯迷糊:“師兄,怎麽了?”


    賈登科垂著眼,連口大氣兒都不敢喘,直到季嵩年順著他的力道鬆開法印,一直懸著的心才總算放了下來。


    將又濕又涼的手掌往腿上一撐,他耐著性子,盡可能和緩道:“小年,你要做什麽?”


    季嵩年抿嘴一笑,笑得像隻偷嘴的小狐狸,嘻嘻哈哈道:“我就是試試。”


    眼皮突地一跳,心火蹭蹭的往上竄。賈登科強壓怒色,沉聲問道:“這是能試的嗎?”


    季嵩年嘟起嘴:“師兄,你別生氣嘛……”


    “問道之前不許烙骨,這是鐵律,你不知道?”


    小家夥死不認錯,一味地撒嬌、賣乖,終於把賈登科徹底惹惱了。不等他說完,便鐵青著臉,猛地嗬斥了一句。


    季嵩年愣愣的看著他,小嘴一癟,眼圈一下就紅了。


    在他的記憶中,十師兄一向是最溫和的,脾氣好到沒話說,還從未對誰如此疾聲厲色過。


    自覺受了委屈,季嵩年把小拳頭攥得緊緊的,衝著他就是一通大喊大叫:“試試怎麽了?我又沒想烙骨。”


    事已至此,小家夥仍不思悔改,賈登科也狠下心腸,雙手將人箍住,就盯著他的眼睛,語氣越發嚴厲:“沒想烙骨?你說的倒輕鬆!不起屍還好,一旦起屍,若不烙骨必受反噬。到那時,你要怎麽辦?”


    此時的賈登科,一掃文弱之氣,目光極是兇悍,咄咄逼人,季嵩年是真的有些怕了。


    奮力掙開他的鉗製,小家夥往後一縮:“反噬就反噬,又不要你管。”


    色厲內荏的吼了一嗓子,他撞開閻小樓,帶著滿眼淚光,氣鼓鼓的跑掉了。


    閻小樓被撞了個趔趄,迴手扒住門框,探著腦袋看了一會兒。發現季嵩年直接奔著白鐵成的房間去了,不禁有些擔心:“師兄,小師兄好像去找師伯了。”


    冷哼一聲,賈登科一振衣袂,語氣衝得很:“都是慣的,不用理他。”


    他這個小師弟,也就是趕上了好時候,剛巧二師兄、三師兄都不在,師伯門下無人,又上了年紀,心腸難免會軟一些。碰上點雞毛蒜皮、旁枝末節的小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算了,從不計較。


    可這次,他犯的是大忌。


    真要一狀告上去,少不得還要挨頓訓斥,小家夥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這一番思量,閻小樓渾然不知,隻看見賈登科依舊是橫眉立目,一臉的餘怒未消,也就沒敢往前湊。


    轉過頭來,將三具屍身挨個打量一遍,他是越看越喜歡,越瞧越高興,一個沒留神,居然癡癡的笑了起來。


    賈登科剛剛整理好心緒,順著他的視線往地上一看,頓時又皺起眉頭,試探著喚了一聲:“小樓?”


    沒反應?!


    賈登科側了側頭,閻小樓那一派狂熱的目光落在他眼中,頓時將本已平息下去的怒火再次勾了起來。


    好嘛,剛把季嵩年罵跑,他居然還敢心存妄念。合著他隻顧看戲了?


    指節捏得“哢哢”直響,賈登科揚了揚聲,異常平靜道:“小樓,擦擦口水。”


    “啊?”


    閻小樓也是真聽話,循著聲音迴過身來,吸氣的同時,還真用袖頭在嘴角抹了一把。可低頭一看,袖口根本沒有水印兒,又茫然的叫了聲“師兄”。


    賈登科的眼睛是冷的,臉上卻帶著些許笑意,若無其事道:“怎麽,你也想試試?”


    驚詫自眼底一閃而過,閻小樓掩飾性的摸了摸鼻子,目光一飄,既不承認,也沒敢否認。


    “剛才的話,你都聽……”


    話音一收,賈登科怔了怔,心底突然冒出一個瘋狂的念頭。


    閻小樓眼中那份狂熱,似乎不是“玩心重”三個字所能解釋的。


    季嵩年無意為之的事,他呢?


    念及此,賈登科心口一絞,目光冷如寒霜,森然道:“你想烙骨?”


    閻小樓張了張嘴,本意是不想騙他的。可抬眼一瞧,師兄臉上竟是陰雲密布,表情幾近猙獰。如果實話實說,他怕師兄會祭出靈劍,當場給他來個清理門戶。


    艱難的咽了口唾沫,他終究沒敢火上澆油,隻好違心道:“沒、我沒有。”


    “最好沒有!”


    劈頭蓋臉扔下一句,賈登科拂袖就走。


    閻小樓望著大門,剛要去追,迴頭看看那三具屍骸,又怎麽都舍不得離開了。正當他猶豫不決之時,賈登科忽然如鬼魅般折了迴來。


    由於正擋在門口,又逆著光,閻小樓看不清師兄臉上究竟是副怎樣的表情,隻聽見他以寒徹透骨的聲音如是說:“五師兄生性孤傲,桀驁不遜。當年,以天元七重境強行烙骨,最終招致反噬。若不是師父、師伯出手,隻怕早已命喪黃泉。饒是如此,一身修為也毀損殆盡,人不人、鬼不鬼的過了這十幾年。”


    沉默良久,他冷冷地問:“閻小樓,你與五師兄相比,又當如何?”


    一句質問,問得人啞口無言。


    入夜。


    閻小樓雙手交疊,仰麵躺在床上,就那麽直愣愣的望著天兒,黑白分明的眼珠動也不動一下。


    賈登科的話,威懾力十足。以他這般膽小如鼠的性子,是不該、也不敢再動什麽歪心思的。


    可他認真想了想,烙骨,拚的是修為,更是道心。


    與其苦熬六十年,他倒情願去賭一把。


    夜漸漸深了,燈火闌珊,哭鬧了小半天的季嵩年終於消停下來。


    窗外安靜極了,幾乎連一絲風聲都沒有。


    蟄伏良久,閻小樓突然翻身而起,輕手輕腳的出了門。


    溜著牆根走到停屍房,他往左右瞄了幾眼,抬手將房門推開條縫,一閃身,鬼鬼祟祟的鑽了進去。


    躬身抽出匕首,他就勢往老者身邊一蹲,拉起對方的胳膊,對著裸露在外的小臂就是一刀。


    銳利的刀鋒劃過皮肉,一排淡金色的血珠慢慢滲了出來。


    閻小樓用刀尖挑開傷口,往兩邊看了看,他的皮肉微微泛白,還是正常的顏色。


    按照同樣的方法,他又分別在另外兩具屍身上割了一刀。


    男屍平平無奇,體液已經凝固。女屍的情況和老者相似,就是血液的顏色相對較深。


    修行之人,無論仙也好、魔也罷,修的都是不壞金身。從表麵看,沒什麽異常,可血液、機理、筋骨,會依次由原本的顏色變成淡金色、明黃色、金色。


    由此推斷,女屍生前修為最高,應該在問道境,老者次之。至於那具男屍,隻是尚未入道的普通人。


    一般來說,生前修為越高,化僵之後便越是厲害。與此相對的,烙骨時所要承擔的風險也就更大。


    閻小樓並不貪心,甭管孰強孰弱,能起屍就已經很好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站到男屍身邊,壓低聲音,將起屍訣念過一遍,一點柔光剛好落在對方眉心。


    幾乎同時,一雙眼睛“啪”地睜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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