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著公子在這深山老林裏避居了幾年,公子什麽性子他不說十分了解,倒也摸了個七七八八,公子平素話很少,除了一日三餐和必要的開口外,平時便隻是一個人安靜的看書寫書,明明還是個少年,卻仿佛看透塵世的老僧一般入定。


    這句話,以公子的性格,絕對問不出來。


    許暘很快反應過來,恭敬的說道:“公子看出來了?”


    少年清柔的嗓音含著一絲笑意:“許哥心情很好。”


    許暘勾了勾唇:“今早進山打獵,遇見一個頗有趣的小姑娘,本來想給公子做個兔子湯的,被小姑娘搶走了。”話語裏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笑意。


    “能得許哥誇讚的小姑娘,一定很特別吧。”少年溫柔的聲音分外動人,隱匿著一抹向往和好奇。


    山裏呆久了,再平靜的心緒也會向往外麵的世界。


    許暘歎了口氣,低聲道:“是蠻特別的,小小年紀,又倔又橫,比五小姐還難纏……。”說到這裏臉色微變,趕忙低頭,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刮子,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良久無人應聲,許暘低歎一聲,轉身折返小廚房。


    天邊浮雲掠影,竹林在微風中沙沙作響,陽光如沙漏中流逝的時光,溫淡平靜的照射著大地。


    “吱呀”一聲,木窗開了。


    一雙溫柔的猶如落了漫天繁星的目光、靜靜的望向天空。


    唇畔的微笑,讓人想起四月枝頭開的爛漫的桃花,溺斃一池春水。


    “山中歲月容易過,不知世上已千年,一眨眼,已經過去五年了……。”


    窗下的書桌上,攤開的書本被風吹起一頁,飄來筆墨的清香。


    ——


    鬱清清沒想到鬱光耀會那麽無恥,竟然用把她嫁給豬肉榮為條件來威脅姥姥搬去山上,豬肉榮是鄰村殺豬的,可能造的殺孽太多,一連死了三任老婆,讓她一個九歲的孩子嫁給一個五十多歲的鰥夫,虧他想的出來。


    由此她更認定對方這麽急切的想要攆走她們這其中定有內情,說不定就跟這個院子有關。


    鬱清清在院子裏走了兩圈,什麽也沒發現,眼看晌午快到了,鬱清清看了眼躺在炕上掙紮著要起來的鬱婆婆,趕忙走過去扶著她。


    “姥兒,您歇著吧,我去做飯。”


    “姥兒沒事兒,姥兒去做吧……。”


    鬱婆婆怎麽舍得讓清清幹活,反正她也活不了幾天了,能多幹點就多幹點吧。


    鬱婆婆拿出珍藏的白麵,做了兩碗擀麵條,她將麵最多的一碗放在鬱清清麵前,自己碗裏的隻有湯沒有麵。


    “清清,多吃點,吃飽飯就不想家了。”


    鬱清清看著麵上漂浮著的野菜葉子,眼眶有些酸澀,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


    鬱清清拿起筷子,挑了一筷子麵條到鬱婆婆碗裏,笑道:“我們一起吃。”


    小時候,一碗白麵做的擀麵條就是她能吃到的最好的了,後來她不管吃到怎樣的山珍海味,都不及姥姥親手做的一碗擀麵條。


    味道很淡,她們家窮的連鹽都吃不起,更別提油了,清湯寡水的,熟悉的味道卻令鬱清清忍不住潸然淚下。


    眼眶裏眼淚簌簌往下掉,掉進麵碗裏,濺起不大不小的水花,她不敢哭出聲音,卻還一邊往嘴裏拚命的塞麵條。


    鬱婆婆捧著碗喝了一口湯,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藍白相間的手帕充滿歲月的味道,雖然洗的發白了,握在老人枯瘦的手中,卻有一種獨特的魅力。


    鬱婆婆擦完嘴,隨手將帕子擱在桌子上,然後解開褲腰帶,翻出一個縫在褲腰上的布包,抽開拉繩,鬱婆婆顫抖著手拿出一條疊的整整齊齊的手絹,手絹比剛才擦嘴的那條要破舊很多,卻依舊洗的十分幹淨。


    鬱婆婆拉過鬱清清的手,將手絹塞到她手裏,語重心長的說道:“清清,這些錢你拿著,這麽多年跟著我老婆子沒過過一天好日子,以後姥兒不在你身邊,你要學會照顧自己,想吃什麽就買,千萬別委屈了自己……。”說著說著就哽咽了起來。


    手絹裏是一遝子錢,一毛的、五毛的、一塊的,厚厚的一遝,上邊還帶著老人的體溫。


    鬱清清沉默的低下頭。


    “姥兒本來想著這錢留給你上大學,但姥兒恐怕等不到那一天了,不過也好,清清長大了,有主意了,姥兒很欣慰,我也能安心去見你媽了。”


    鬱婆婆蒼老枯瘦的手指輕輕撫摸著鬱清清的臉頰,那麽認真的神情、仿佛看到了長大後的少女亭亭玉立的模樣。


    “好了,快吃飯吧,麵佗了就不好吃了。”鬱婆婆拍了拍鬱清清的肩膀,慈愛的說道。


    鬱清清默默的拿起筷子。


    “吃完飯,你跑一趟,把梁大夫叫過來。”話落慢悠悠起身,雙手背後,邁著蹣跚的步伐,一步步消失在鬱清清的視線中。


    梁老三是十裏八村唯一一個大夫,他的經曆比較複雜,聽說是十幾年前來鬱家村的,一直孤身一人,祖傳中醫,平時給人看個頭疼腦熱的,疑難雜病也手到擒來,鄉下醫療條件比較落後,窮人更生不起病,梁大夫醫術好,為人善良溫和,經常免費給村民看病,在村民中頗受愛戴和尊重。


    他大名叫什麽沒人知道,他自己說在家排行老三,久而久之大家就叫他梁老三了。


    鬱清清從迴憶裏把這人扒拉出來,對於梁老三,她還是有記憶的,前世她臭名昭著,隻有梁大夫替她說話,這份恩情她記在心中。


    這樣想著,便來到了村口的梁老三家,一間水泥房,帶著一個大院子,僻靜清幽,院中的木架子上晾曬著不少的中草藥,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正蹲在牆角認真搗藥,滿頭汗水猶不自知。


    聽到腳步聲,小男孩抬頭望來,裂開嘴巴笑了起來:“清清姐,你是來找師父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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