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受難的耶穌從十字架上走下來,否則,賴廉士的主意絕不會更改。


    摩士在邊上看一會後就心生明悟,港島真是不得了,竟然出了這麽一個恐怖大魔王。


    連賴廉士這等人都會為其恐怖之處震懾到,就這一點,摩士認為素未謀麵的高要恐怕比上海皇帝還要犀利幾分。


    他熄了再勸的心,而是轉迴匯豐大廈,叫了桑達士過來問話。


    “博士是什麽樣的人?”


    整個匯豐之中,唯桑達士最了解高要。


    看過匯豐往來賬目的摩士能夠感受到這一點。


    桑達士仔細想一下後,才恭敬迴話:“總司理閣下,博士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


    摩士不再多問,當此之時,他也無跟桑達士閑聊的心情,便揮手讓桑達士離去。


    快到門口時,桑達士猶豫一下還是迴身,他認真道:“總司理閣下,其實我以為,匯豐沒有必要加入這場戰爭。”


    摩士神色未動。


    桑達士又道:“如果要加入這場戰爭,就一定要快,要放手一搏。”


    他說道:“任何遲疑,任何的陰謀詭計,都是對博士的不尊重。”


    摩士一怔,他眼睜睜看著桑達士離開,心中不由掀起驚濤駭浪!


    快?


    怎麽快?


    摩士第一時間抓起桌子上的電話打給署理總督麥道高。


    作為匯豐財團的總司理,如果有必要,賴廉士甚至能讓麥道高來匯豐講話。


    “閣下。”


    “根據《緊急情況規例條例》,我認為當下已經出現緊急情況,你是否認同?”


    麥道高不假思索說道:“是的,總司理先生。”


    “但是我不得不遺憾的告訴你,根據條例,該條例隻有總督閣下認同後才可以實行。”


    署理就是署理,他可以使用大部分的權力,但是在重要關頭,那一定要現任總督首肯。


    偏偏,這位總督閣下在北麵散心,想要聯係上是需要時間的。


    麥道高一聽摩士這般說法,就曉得賴廉士未有反口,便又說道:“我派過去的醫生被擋了差。”


    高家的人很明確,就是誰也不信。


    現在主事的又是一群老娘們,港府實在是沒辦法硬來,否則人家哭哭啼啼的,到時候讓其他家族怎麽看?


    “也就是說,你也沒辦法讓三軍出動?”


    “是的。”


    麥道高說道:“童子軍倒是可以,還有警隊。”


    其實還有一股武裝,就是義勇軍,隻不過,賴廉士這吊毛是義勇軍的最高負責人。


    他連反口都不肯,義勇軍怎麽出動?


    所以麥道高提也不提。


    摩士幽幽道:“真是個好時機。”


    麥道高也這麽認為,他說道:“我可以讓衝鋒隊出去維護治安。”


    他強調:“隻是維護秩序。”


    “但是我不建議太早派出去。”


    港府已經處理了太多次的工人罷工,在這方麵,他們實在是太有經驗了。


    麥道高說道:“其實我認為,解鈴還須係鈴人。”


    “華人的事情,最好讓華人自己解決。”


    這是港府治理港島百年中得出的最成功的經驗。


    任何產生於華人身上的問題,隻要找到對症的華人代表,那就一定可以解決。


    而且其效果、成本都理想於港府自己出麵。


    “你說的很有道理。”


    “但是!”


    摩士直接打斷麥道高的話,他有這個資格。


    “一個不知道有沒有死了的人,就能讓我們親愛的港大的校長跪在十字架前懺悔。”


    他意味深長說道:“如果他還活著。”


    “政治豈非成了笑話?”


    有的人死了才偉大,有的人活著就是擎天玉柱。


    港府治理港島百年,其總結出來的經驗就是既要用華人又要提防華人,所以其高層清一色都是鬼佬。


    為的就是可以把持住方方麵麵的權力。


    結果,現在一個華人明顯有打破該秩序的能力,那怎麽搞?


    摩士說道:“閣下,你今年已經44歲了,為港府也服務了20年。”


    “重光後,你下令停止使用軍票,並容許民眾按比例兌換港幣。借助東江縱隊強大的勢力來維持地方(新界)治安。解散防衛軍,並把戰時薪金全部發放。”


    “同時幫羅旭龢先生轉圜。”


    當時軍政府的主要政策都是麥道高在做,可以說,正是因為麥道高的努力,才為殖民地挽迴了一點民心。


    “印度已經脫離帝國的懷抱。”


    摩士認真說道:“難道,現在港島也要脫離帝國?”


    麥道高沉默。


    “讓帝國的榮譽再次綻放。”


    摩士說道:“榮譽絕不會辜負勇士。”


    ……


    去會場的路也不算長,大概就是下兩層樓,隻不過這兩層而已,耳邊的轟隆聲卻不絕於耳。


    甚至可以聽到尖利的哭嚎,亂烘烘的奔跑…


    好似又迴到了戰火紛飛的年代。


    “父親。”


    傅陰釗的臉已經慘白,他忍不住道:“要不,請濠府出麵?”


    “他們拿了我們這麽多的賭餉,總應該做事?”


    傅老榕腳步未停,他一邊走,一邊說道:“很多麽?”


    “阿釗,你好好想一想,濠府每一年從我們這裏拿走的賭餉是多少?”


    傅陰釗一怔。


    最早的時候,傅家聯手高家等以180萬兩的成本標下賭牌。


    不過第二年開始,這180萬就變成了120萬。


    中間看似少了60萬,實際上這數字一點都沒少,它隻是沒有進入濠府,而是進入了濠府中各關鍵人物手中而已。


    傅老榕意味深長說道:“你以為他們拿的是我們傅家的錢,所以就要聽我們的?”


    傅陰釗忍不住道:“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


    傅老榕說道:“他們拿的是賭牌好處費,而不是我傅家的錢,你要搞清楚這一點。”


    傅陰釗陷入人生的迷茫之中,他覺得這根本就是一迴事。


    “這世界就是個草台班子。”


    傅老榕一生浮浮沉沉,跟各達官顯貴都打過交道。


    比如說南天王,其先前統領兩廣之地,麾下上千萬子民,是絕對的土皇帝。


    正常來講,這種人絕對夠英明神武的了?


    其實…


    傅老榕說道:“阿釗,你一定要記住,這個世界上就不存在什麽天授的人物。”


    “梟雄?”


    “嘿!”


    傅老榕冷笑:“梟雄也是人。”


    當時他做生意,實際上掌權的是莫秀蓮,說起來是莫秀蓮,實際上背後根本就是南天王。


    一個統管兩廣之地的土皇帝,結果自己出麵搞五羊糖等走私,踐踏自己製定的法律…


    傅老榕是親身參與這一切的,他對傅陰釗講道:“我看史書,鐵木真有一句話就講的很好。”


    “我謂中原皇帝是天上人做,此等庸碌之輩亦為之耶,何以拜為!”


    傅陰釗有點慚愧,他完全聽不懂。


    幸好傅老榕非常了解自己的兒子,正是因為了解,所以他才一定要跟高要幹到底。


    便說道:“你看濠江那些人。”


    他指的是濠府裏的高官。


    傅老榕舉個例子:“老羅保,是不是看起來英明神武?”


    老羅保的發跡是從被任命為鴉片專員開始的,其在這個職位上官商勾結,開始有錢。


    有錢就投機,其後被提拔為經濟局局長。


    真正發跡是在二戰時期。


    當時亞太這邊就濠江是中立戰區。


    因東洋在葡屬巴西有幾十萬子民,投鼠忌器,便承認濠江中立一事。


    當時濠江借助這中立的機會大發橫財,其中老羅保便掌握了糧油、黃金走私兩大進項!


    其後一躍而成濠府的擎天玉柱!


    傅老榕不屑道:“講話藏頭露尾,辦事磨磨唧唧。”


    “若非有我們在前麵料理,這就是個隻會耍嘴皮子的家夥。”


    “把一頭豬放在他那個位置上,都能做的比他出色。”


    “厲害的不是他們這些人,而是他們屁股底下的位置。”


    傅陰釗懵了,他萬萬沒有想到老豆竟然是這般評價如老羅保這些人的。


    在平常的時候,他記得老豆在老羅保麵前可是很謙卑的。


    “有點接受不了?”


    傅陰釗強笑下,他吞吞吐吐道:“父親…”


    傅老榕哈哈一笑:“所以啊。”


    他長歎息:“你就沒法跟博士鬥。”


    傅陰釗心下酸楚:“對不起,父親,兒子給你丟臉了。”


    “甘妮娘。”


    傅老榕罵道:“你給我丟什麽臉?”


    “抬起頭來。”


    傅老榕雄赳赳氣昂昂:“你是我傅家的種,今天我們父子一起過了這一關。”


    兩人馬上就要進會場,一小廝急奔而來:“老爺,收到風,廣府利家滿門被絕。”


    傅陰釗腦子轟的一聲。


    倒是傅老榕哈哈大笑:“看到沒有?”


    “你講道理,人家動拳頭。”


    “你動拳頭,人家動槍。”


    “踏馬的。”


    傅老榕拍一下腦門,他罵自己:“年紀大了,做事就是瞻前顧後。”


    “還得是年輕人,不顧一切!”


    “帶少爺走!”


    傅陰釗叫道:“父親,請讓我跟你一起。”


    傅老榕說道:“照顧好弟弟妹妹,就是對傅家最大的幫助。”


    “走!”


    會議室門大開,坦然自若的傅老榕大步而進,裏麵烏煙瘴氣,一群神色兇狠的男人正自吞雲吐霧。


    在看到傅老榕後,這些人方漸漸停下手上的動作。


    傅老榕徑自走上主席台,他目視下方。


    利廬、友樂、友聯、羅梁、同義…


    濠江算的上的字頭老大基本到齊。


    傅老榕將右耳的紗布摘下,他指一指右耳上的孔洞:“現在外麵有人喊我是傅半耳。”


    “各位地保兄弟,我確實就是傅半耳!”


    地保既街道地保。


    濠江的警力有限,再加上警察多為葡人或印度人,他們對華人社會的事情一竅不通。


    而華人之間發生糾紛,也不會去找警察,於是社團人物往往會以街道地保的身份出現,進行一些“排難解紛”的工作。


    傅老榕目光冷冽的看著台下的這些人:“現在有人要砸我傅半耳的飯碗。”


    他指指外麵,黑煙滾滾,巨響如雷。


    “今天,他可以這樣砸我的飯碗。”


    “下一次,他就要大家都沒飯吃。”


    濠江的社團性質跟香江是完全不同的,這跟濠江本身太小、飯碗太少有關。


    濠江的煙賭娼概由葡澳當局包辦,因此,這邊社團的謀生之道也跟香江不同,其主要是受雇於賭場、煙館和妓院,充當跑腿。


    另外就是從事詐騙、盜竊、賣豬仔、售賣假藥等下九流的活。


    傅老榕深知這一點,所以他也不廢話,而是開門見山:“香江高家派船過海。”


    “這次如果如了高家的意。”


    “以後,我們就都得當狗。”


    這話就很淺顯明白了。


    便有人跳起:“外鄉人橫行霸道,這是不把我們放在眼裏。”


    “沒錯!”


    跟著就有人跳起:“這些外鄉仔做事蝦蝦霸霸,濠江站就是他們炸的。”


    “現在又炸我們的飯碗。”


    雖然濠江賭場創造的表麵利潤並不高,遠遠比不過黃金以及糧油走私,但是其對社團中人卻非常重要。


    輸紅眼的男賭客會賣兒賣女賣老婆,隻為向社團借高利貸翻本。


    輸了的女賭客那就兩腿一岔…


    其附加值還是很高的,大家在其中上下其手,可以養活不少兄弟。


    現在高係人馬一通亂炸,那真是砸大家的飯碗。


    傅老榕跟著拍手,就有一隊人跳著箱子走上主席台。


    箱子打開,裏麵是層層疊疊的大洋以及金條。


    黃的白的,全場的喧嘩聲立馬就轉為濃重的唿吸聲。


    江湖人很簡單,有奶就是娘!


    “這是我傅家全部家財。”


    傅老榕說道:“今天,兄弟們跟我過了這一關。”


    “以後我傅半耳有的,兄弟們就有。”


    “我傅家旗下的碼頭,對弟兄們全部開放!”


    “好!”


    講情不如講錢。


    傅老榕的爽快讓這票三山五嶽的人痛快不已,他們紛紛站起,而後拱手:“願追隨會長左右!”


    香江有一個廣府工人自助會,而今,濠江也有了自己的工人自助會。


    ……


    海天一線,遠處,漸漸出現黑點。


    高晉凝視。


    那裏就是濠江!


    高晉揮一下手,便有手下吹響銀笛。


    滴滴滴,滴滴滴。


    無數的船上,人一個接一個的站起。


    密密麻麻,影影綽綽。


    高晉這才對左右說道:“直衝泰興!”


    “不管是誰阻攔,一力敗之。”


    “這一迴…”


    高晉從口袋裏掏出白布纏在右臂上,他冷漠說道:“把天王老子拉出來都不好使。”


    所有人都在往右臂上纏白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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