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東普是被邀請參與創辦東亞銀行,在當時,其聲勢、地位都不能跟李家兄弟比擬,結果在其後,他卻成了東亞銀行的實際掌舵人。


    這等人的手段、眼光豈是開玩笑的?


    簡家確實是日出江花紅勝火,隻是在簡東普眼中看來還不夠。


    錢性如水,其是權力的延伸,通行於各行各業。


    深知這點的簡東普早早便安排簡約強去留洋,更拒絕簡約強在迴港後想進東亞銀行工作的要求。


    而是讓簡約強去做大狀,為的就是要他借這一層身份進入政壇!


    隨著高要於民間的影響力越深,簡東普便越高興自家兒子跟高要走的近。


    簡東普的眼光非常老辣,他看出高要走的線路是豪強之路…


    問題是高家人丁希少,甚至可以講幾乎都沒有…


    而高要的人望就好像是一條大河!


    正所謂水往低處流,從這條大河裏流出來的水會填滿所經過的任何一個窪地。


    簡約強就這般接到了高要的人望,其在高要身邊越久,做的事情越多,這接的人望就越多。


    以簡東普的判斷,最多一兩年內,阿強就能因此獲封非官守太平紳士,從而借此正式走進政壇。


    對簡家來講,這是絕對的大事,他又豈能容忍簡悅慶於此說三道四?


    老父一怒,簡悅慶這個做兒子的自然不敢硬頂,他話鋒一轉就說道:“老豆,其實我也是關心二弟,都是自家人,我當然想著二弟能夠蒸蒸日上。”


    “但是二弟最近老是跟貝納祺、馬文輝走在一起討論原港督的革新計劃。”


    貝納褀時年26歲,是西人,其人就讀於西敏書院及劍橋大學,於1943年成為倫敦的執業律師,1945年跟隨皇家海軍抵達港島後定居於此。1946年,貝納祺加入港島大律師公會。


    此人是洋律師,在洋人界很當紅。


    而那個馬文輝是先施百貨少東家,馬應彪第四子。


    其人早年間為公司於倫敦當買手,因此認識不少大英的國會議員等政界人物,其迴港後奉前總督楊慕琦之命研究如何實踐港人“當家作主”,也就是楊慕琦先前所提出來的改革計劃。


    簡單點說,就是政改。


    楊慕琦的計劃是港島自治,該套計劃符合倫敦那邊新上任的工黨的意願,卻不適合港島。


    因為港島是租借而來,並非主權,自然無法自治。


    這個計劃很危險,一個不好便容易掉進火坑。


    “阿強有分寸,這事情你不要管。”


    其實簡東普早知此事,他為此也有幾分頭疼,做律師的就是這點不好,很容易做成公知,並因此而憤世嫉俗。


    阿強隱隱的就有這種影子…


    “知道。”


    簡悅慶基本已經達到目的,便調轉話鋒:“老豆,你說,李家會不會同意?”


    “他這麽一走,等於打斷了李叔的安排,很難同意吧?”


    李福和在東亞銀行內不算顯山露水,不過在外麵,其在李子方的安排下於1945年成為聖公會聖保羅堂榮譽司庫兼法衣室成員,1946年成為港島保護兒童會會員並進一步成為保護兒童會聯席榮譽司庫。


    根據簡悅慶的了解,李福和下一步是成為保護兒童會的主席。


    這是李子方所安排下來的傳承,明眼人一看就懂。


    所有的安排其實都是圍繞著東亞銀行,隨著李福和在社會上的身份漸多,他必然會如先前的李子方一樣成為東亞銀行的助理經理,而後便是總經理。


    現在李福和要走,等於李子方的落子就落空了。


    “看事情要看遠一點。”


    簡東普對簡悅慶說道:“從好的方麵來看,如果福和不在,我安排你成為經理就是理所應當。”


    是的,李福和跟簡悅慶是競爭對手,在簡東普的安排下,簡悅慶隱隱是壓了李福和一頭的。


    所以李子方才從外麵布局。


    東亞銀行是當前港島的第一華人銀行,其間的暗鬥雖然不見刀兵,不過兇險程度卻猶有過之啊。


    “但是從另外一方麵來講。”


    簡東普斟酌下說道:“這說明博士準備跟李家交好關係啊。”


    簡悅慶怔住,跟著麵有憂色。


    他雖然對高要有怨氣,卻也不得不承認當下高博士於民間的影響力。


    李家確實走了一個李福和,但是李家其他幾房還是有人在東亞銀行的啊。


    如果高博士開始青睞李家,那東亞銀行的其它勢力會不會因此就向李家示好?


    然後會不會進一步影響二弟在博士心中的份量?


    不得不深思啊。


    最要緊的是,難道博士開始提防簡家?沒有道理嘛。


    簡悅慶馬上道:“老豆,你的意思是,李家肯定會同意?”


    “他當然會同意。”


    簡東普斷定:“高博士於李子方就如甘霖,他絕對不會拒絕。”


    “更何況,聯合的成分雖然複雜了點,但是人家是有能力辦的起銀行的。”


    “隻不過…”


    簡東普琢磨下說道:“這銀行到底能做多大的話,要看雙方鹿死誰手,到底誰吃到了這頭肥鹿。”


    “老豆,黨國雖然一時落入下風。”


    簡悅慶樂觀道:“我聽說黨國已經準備重新搞金融政策了,到時候民心歸附,我看再掌河山不難。”


    “想的倒是輕鬆。”


    簡東普說道:“政治這個東西不可捉摸,誰也不知道哪一天這名義就落到誰的頭上。”


    “隻不過。”


    簡東普心中頗有幾分狐疑:“高博士跟聯合走的很是親近,難道他看好那邊?”


    這才是簡東普最看不懂高要的地方。


    最早的時候,港島是革命勝地,當年的五邑幫多有參與革命,為革命那是送錢送糧啊。


    當然了,其迴報也很豐厚,一如九老之中的李煜堂。


    這位主在港島的時候積極投入革命並支持國父,其後國父於廣府主政,其人赴廣府任命,當時的他已經處於破產邊緣。


    結果在出任省財政部長職位數月後已坐擁數十萬元巨富,其個人單是在港島投資的地產方麵,即已超過十萬元之巨。


    在辛亥革命後不出十年間,李煜堂已搖身一變成為“保險王”,名下控製有兩家西式銀行、六家保險公司以及三家地產投資貸款公司,業務更遍及港島、廣府及滬上等地。


    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李煜堂因政治而興盛,卻也因政治而衰敗,其崛起以及衰敗的速度之快都令人側目。


    由此給港島的望族所帶來的教訓就是,家族絕不深度參與政治,會參與的,隻能是家族中的個別子弟。


    如高要這般,早早便押寶那邊的,確實蠻少見的。


    簡東普有點想不太明白,他心想難道是因為高博士是高家的開創人,所以需要冒險的緣故?


    再一想也是,高家就博士一個當家的,他會冒險搏與國同休也很正常。


    簡悅慶問道:“老豆,那李家恐怕不會同意吧?”


    簡東普含蓄的看一眼自家這大兒子,他也隻適合待在自己身邊,將來在阿強的照看下,或許也能成為東亞銀行的總經理。


    主席的位置是肯定不行的。


    “阿慶。”


    簡東普算是簡家的第二代開拓者,簡家應當由自己手上而興,而家業是需要簡約強、簡悅慶幾兄弟守住並發揚光大的。


    他說道:“得閑的時候,不僅要看西文,也要看看史書。”


    “豈不聞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裏?”


    簡悅慶滿臉燥紅,他忙道:“對不起,爸爸,是我沒想這麽深。”


    “李叔有六子三女,確實可以多方押注。”


    “你能意識到這一點,我很高興。”


    簡東普心想雖然是犬子,不過總算還有點腦子,反應也夠機靈,他沉思下說道:“我看福和應該是走定了。”


    簡悅慶頓時喜形於色。


    簡東普看他一眼,而後又道:“這段時間你定要無風無浪,不要做什麽顯眼的事情。”


    簡悅慶詢問:“老豆,不是應當多做些漂亮的事情,好讓人沒話講?”


    “癡兒。”


    簡東普嗬斥:“你是我的兒子,隻要你不犯錯,那就是最大的能力。”


    “做的多,錯的多,挑毛病的人就多。”


    他跟著講道:“你但凡有博士1分心思,我都要去拜太公了。”


    簡悅慶幹笑,他臊眉耷眼道:“老豆,我知我笨,但你也別這麽笑我啦。”


    “放眼全港島,哪個後生仔能跟博士比?”


    “知道就好。”


    “冒險、開拓的事情,自有別人會做。”


    簡東普點撥自家兒子:“你的主要任務是穩住,八方不動。”


    簡悅慶默默記在心裏,他心想,看來二弟做的就是冒險、開拓的事情。


    “多久沒跟阿強一起喝咖啡了?”


    簡悅慶扭扭捏捏的說不出話來。


    做弟弟的在社會上叱吒風雲,做大哥的卻隻能待家裏做縮頭烏龜,這種情況的話,自然沒法坐一起喝咖啡的了。


    “阿強經常跟我提起,說小時後常跟在你屁股後麵,就跟個跟屁蟲似的。”


    “你是做大哥的,心胸要開闊一點、主動一點。”


    簡東普說道:“去跟阿強喝喝咖啡,家裏的女人也去周大福那邊多逛一逛。”


    簡悅慶連忙答應。


    “至於你先前說的阿強跟貝納褀、馬文輝交流一事。”


    簡東普麵無表情說道:“找個合適的時機,你問一問阿強,他有沒有考慮過博士的意見?”


    “不過我想,阿強應當已經有這個想法。”


    簡悅慶這才知道老豆讓自己跟二弟喝咖啡的主要意思竟然是這個,他連忙說道:“我曉得了,老豆,你放心,我一定跟二弟交代清楚。”


    見簡東普不吭聲了,他便恭敬離去。


    倒是簡東普,在簡悅慶走好,目中浮現思索之色。


    高博士找李家而沒有找馮家,是因為馮家跟簡有最直接的姻親關係?


    在玩平衡?


    簡東普擰眉,為了五邑工會?


    他歎口氣,高博士果然還是要把手伸進五邑工會啊。


    隻是五邑幫的部分人這邊因為當初的利家之事,對高博士可是頗有幾分怨言的。


    現在這般操作,將來一個不好便有龍爭虎鬥之嫌啊。


    ……


    以簡約強的犀利,其早已想到這一點,還沒等簡悅慶來耍下威風,他已經主動去找了高要。


    “要哥。”


    簡約強臉上滿是紅潮,他看起來非常激動。


    做律師的,等於是一直在跟權力打交道,也很容易直指社會的黑暗麵。


    簡約強認為當前港島的諸多問題都是因為人民無處發聲,也不夠民主,所以需要有其它政體參與。


    他將之稱之為革新會。


    高要認同簡約強對於港島社會現狀的判斷,但是他不認同簡約強在其中所說的某些理念:“民主自治?”


    簡約強慨然道:“是的,要哥。”


    “港島就是因為不夠民主,所以華人才一直沒有地位,要改變它,就必然要有人站出來領導它。”


    高要微微一笑:“阿強,我沒看錯你,是進步青年。”


    簡約強忙道:“這都是要哥言傳身教。”


    高要哈哈一笑,他心想,我可沒有教你搞什麽民主自治。


    “阿強。”


    高要問道:“你是留洋的,喝過洋墨水,知道很多。”


    “既然如此關心港島社會現狀。”


    “那麽你來告訴我,為什麽當前港島的工廠如此之少?就算有,也是以紡織廠等為主的勞動力密集型的製造業。”


    “為什麽?”


    簡約強呆住,他沒想到話題會扯到這上麵。


    高要緩緩道:“當前我港島人口已近200萬,其中十有八九目不識丁。”


    他加重語氣:“街坊們並不識字,也不知道該如何操作機械,所以隻能做這等機械式的出賣勞力的工作。”


    都說科技是第一生產力,但是於國而言,知識才是第一生產力。


    後世的時候,東方之所以能夠承接西方絕大部分的生產,人力充沛是一方麵,最主要的是因為普及了教育,消除了文盲,並且培養出來一大批的理科生。


    這是知識的力量啊!


    “你跟街坊們說民主自治,但是街坊們隻想吃飽飯。”


    “但…但…”


    簡約強聽的有點羞愧。


    高要跟著含笑說道:“阿強,你的想法是很好的,民主確實是當今世界主流,但是它暫時並不適合當下的港島。”


    “我以為…”


    高要不由看下北方,48年了,山河馬上就要易鼎,其後這個國家會在2年後通過韓戰為華人豎立脊梁。


    港島會成為北方對外的唯一窗口,地位極為重要。


    在這種時候,在港島搞什麽民主自治是不合適的。


    高要看著簡約強企盼的目光,而後又徐徐說道:“可以爭取有限的民選機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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