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求上不求下的,但凡能上青雲梯,就沒人想走下坡路。


    再次吃了顆定心丸的姚木心滿意足的跟莊世頓等人一起先行離去,他們是用公務的名義過來的,在長洲這裏實在不宜久待。


    “老爺。”


    陸大潮躬身:“送了莊sir一點土特產,他蠻喜歡的。”


    當前的長洲以漁業為主,能送出去的土特產當然就是小黃魚咯,金光燦燦的,一般人實在是很難拒絕。


    高要微微一笑:“你進步很快。”


    陸大潮說道:“都是老爺抬舉,我隻是邯鄲學步。”


    “是照方子抓藥。”


    高要哈哈一笑,他拍拍陸大潮的肩膀:“你在學洋文?”


    “這就很好。”


    “國文也不要落下,往後是有膽的文化人的世界,打打殺殺總歸不能一輩子。”


    “老爺寶訓銘記在心。”


    高要莞爾,搞的跟日出東方一樣。


    不過話又說迴來,確實馬上要日出東方了,而後麵幾年的一戰,華人的脊梁骨才能重新挺直。


    陸大潮看高要心情很好,便先說道:“老爺,太太們在天後廟求簽。”


    高要略略點頭,他心知白月嫦她們是給自己留夠時間。


    “講。”


    陸大潮心想老爺真是慧眼如炬,他拱手躬身:“老爺,這陣子,有藥劑師從滬上來尋潮州幫。”


    這藥劑師當然指的是研究、提純洋藥的藥劑師咯,當時潮州人是獨一檔的,其研究出來的洋藥號稱上品,讓人如癡如醉。


    當年從各地運進上海灘的洋藥中,潮州人便占據了絕大部分。


    也就是說,當年沈杏山領銜的大八股黨跟杜月生領銜的小八股黨其實都是搶的潮商的洋藥起家…


    潮商們在滬上是撈的風生水起,自然不會將區區港島放在心上,也沒有在這邊設置什麽基業,隻不過留了幾分情分而已。


    現在就不一樣了,共軍是日出江花紅勝火啊…


    明眼人都能看出刮民黨在一係列的自亂陣腳後,有點日暮西山的樣子了,主要是當時許多人有點看不懂常凱申的神操作。


    比如說46年的時候,明明已經搞定四平,隻要乘勢追擊,刮民黨大軍便能席卷整個東北。


    結果在關鍵時候竟然停火…


    而且一停就是4個月,簡直就是天使啊。


    這隻能講時來天地皆同力啊。


    戰爭就好像爬山,我軍已經過了山的坳子,最吃力的爬坡階段已經過去,剩下的當然就是窮追猛打啦。


    自那之後,刮民黨便日暮西山走了下坡路。


    尤其到了今年,我軍是全麵反攻遍地開花,在多個戰場上開始逐漸獲得主動權。


    事至如今,遠在戰火之外的滬上的這幫人便察覺了幾分危險。


    當時解放區內正在實行土改,主要是廢除封建半封建剝削的土地製度,實行耕者有其田的土地製度,大受農民們的歡迎。


    但是滬上這幫人就有點難受了,他們看這情況,恐怕大軍殺到上海灘之日,便是自己人頭不保之時。


    正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本來就賺的刀口錢的藥劑師們便動了來港的心思。


    當然了,前期隻是來一些人探探路,時機合適了,藥劑師便會全麵撤來港島。


    陸大潮是現在潮州幫在江湖上的代表,藥劑師們既來港島,定然繞不過他,所以他相當清楚內幕。


    “老爺,他們做的是兩手打算,一個是在港島,一個是在傣國。”


    高要略略點頭,其實他認為這些藥劑師中的絕大部分會去傣國,因為那裏才是真正潮州幫的天下。


    而正是因為這些人去了傣國,後麵才能將金三角那不毛之地搞成世界三大毒品中心之一,並以毒建國。


    隻這格局這塊,那真是吊打金新月跟銀三角。


    不過在當下的話,高要不認為目前是去傣國的好時候,那位大獨裁者對於華人的觀感並不是很好。


    陸大潮低聲道:“老爺,要是不行,我可以婉拒了他們。”


    高要搖搖頭,他不是什麽道德君子,更非聖人,他立身在這個時代之中,環顧曆史。


    高某人清楚港島馬上要迎來最混亂的時代。


    當前港島中人分什麽東莞、五邑、潮州、客家之類,實際上這些人就是大廣府人。


    但是從明年開始,那真是五湖四海的人嘩的一下就湧入港島。


    而且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從戰場上退下來的…


    這些人食不果腹、衣不遮身,哪裏還會管什麽規矩不規矩?


    “順其自然。”


    高要目光中略有幾分深沉,陸大潮確實可以拒了這些藥劑師。


    但是沒有用!


    食利是人之共性,被拒的藥劑師會轉向跟其它社團合作,這洋藥仍然會賣去美利堅、歐羅巴等地。


    新興富豪階級仍然會出現。


    隻不過這一次,本批誕生的富豪手中的血腥味會更重一點。


    陸大潮欠身:“是,老爺。”


    高要望著陸大潮,小年輕做事機敏,相當可以,他問道:“你知不知道後果是什麽?”


    既然是陸大潮答應,所有的罪孽當然是他來抗。


    想要得到,便要付出,這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陸大潮微笑:“老爺,如非老爺抬舉,我現在隻不過是江湖上的一個小癟三。”


    “三更窮五更富,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命喪街頭。”


    “是老爺讓我有了做上等人的機會。”


    他平靜道:“天大的罪孽我一力承當。”


    這家夥竟然能聽懂高要的意思。


    “好,好。”


    聰明,有擔當,那便有一點前途。


    高要笑道:“既然如此,從現在開始,江湖相關的渠道就由你來打點。”


    “錢便從基金裏出。”


    陸大潮一怔,他忙道:“老爺。”


    高要擺手:“都說你是九龍的水龍頭,既然做了水龍頭,何妨做全港九的?”


    陸大潮臉紅如血,想不到這匪號竟然還在老爺心裏掛上了號,他躬身道:“老爺,那都是人家看高家的麵子。”


    高要微微一笑,看高家麵子的人多了,但也不是誰都能出頭。


    “把心放平,把江湖管好,我便滿意。”


    高要目視陸大潮,按照這種架勢走下去,陸大潮將會為高家吸引不少火力跟關注。


    再往後,那廉政公署如果真會成立的話,這家夥就是廉政公署的頭號目標。


    高某人非過橋抽板之人,他這人做事相當直接,跟著他的,忠心的,願為高家做事的。


    高家就不會置之不理。


    幸虧高要來自後世,腦海中有不少被轟炸的信息,對於資本主義有一定的了解,腦中很快便有了主意。


    普渡!


    哦,不對,是普度眾生的普度…


    “贈君一法決狐疑,不用鑽龜與祝蓍。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複誰知?”


    高要悠悠的便念出了一首詩,正所謂大奸似忠、大偽似真,既然陸大潮身上已經披上江湖的袈裟,那倒是沒有什麽可以更改的了。


    “我送你一條青雲路。”


    陸大潮恭敬聽著。


    “法不傳六耳。”


    高要招手示意陸大潮靠前,而後細細說了一番話,直聽的陸大潮心潮澎湃,等到後麵,陸大潮不由五體投地。


    “謝謝老爺。”


    高要當然擔得起這一拜,他略微揮下手:“以後江湖你搞定,朝堂我擺平。”


    “總要讓兄弟們有一條金光大道!”


    講完,高某人便徑自離去。


    陸大潮久久不願起身,他實在是為老爺的天馬行空而驚悚,在老爺麵前,自己好像是那滄海一粟,又或者是五指山中的那隻猴子。


    無論如何翻轉,都不可能跳出老爺的五指山。


    良久,陸大潮這才起身,他先醞釀下高要的講話,等捋了幾分後,這才邁步慢慢走去北帝廟的禪房。


    禪房內早有兩人在等候,俱都腦滿腸肥,說的也是,吃的好喝的好用的好又有人伺候,而且都是中年過後,這實在很難不大腹便便啊。


    “潮哥。”


    兩人臉上齊齊堆出笑容。


    別看他們一團和氣,看起來富貴逼人,好似什麽大善人。


    實際上,在上海灘,他們吃人不吐骨頭。


    沒錯,他們便是在上海灘占據了一席之地的潮州幫藥劑師!


    這個稱唿籠罩上海灘幾十年,繼而席卷全天下,凡優質的洋藥,大半都出自這些潮州幫藥劑師之手。


    “大家都是潮州人,不用這麽小心謹慎。”


    得高要主意的陸大潮心裏便有了杆秤:“我們潮州人在港島這邊的人並不多,之所以能夠在這裏立足,就是因為夠團結。”


    “既然大家都是膠幾人,港島當然會留一碗飯給大家。”


    兩人大喜,水龍頭既然鬆口,大家在港島便有了立足之地,以後做事也有本地大兄關照。


    比當初在上海灘的時候可是要靠譜多了。


    “多謝潮哥。”


    兩人齊齊說道:“有了潮哥這句話,我們迴去便有交代了。”


    “我醜話說前頭。”


    陸大潮年紀雖輕,不過最近在江湖上已經曆練出來,講話之間十分威嚴:“這裏是港島,不是上海灘。”


    “既然來了這邊,就要守規矩。”


    他慢條斯理道:“全港九每一樣東西都有規有矩,守規矩的人,才能富貴逼人。”


    “當然,當然。”


    兩人頻頻點頭,他們笑容滿麵:“潮哥,大家膠幾人,你說什麽我們就做什麽。”


    “必唯潮哥馬首是瞻。”


    陸大潮自然不會信這兩個家夥的鬼話,剛剛老爺已經講的非常清楚,自己既然決定要走這條路,那便要做惡中之惡。


    左手握錢,右手握刀。


    刀來殺人,錢來殺心,如此才能做整個江湖的水龍頭。


    他能在短短時間內便壓服九龍的黑白兩道自然有其能力,當下就說道:“財,你們隻管發。”


    “相關渠道,我會替你們全部料理清楚,你們隻要按規矩繳納規費便行。”


    兩人這才真正喜笑顏開,來見陸大潮是為了什麽?


    不就是為了這一句話麽?


    他們於這一套做的已經非常熟絡了,在上海灘的時候,三鑫公司便是這般做的。


    現在換到港島,無非這交錢的對象換成了陸大潮罷了。


    這都無妨,錢嘛,這個東西肯定無法獨食,定然要上下其手,人人都能在其中撈到油水。


    如此,自己才有落袋為安的機會啊。


    “明白,明白。”


    兩人說道:“該多少數,絕對一分不少。”


    “若有應急開支,也絕不皺眉頭。”


    為何這般講?


    實在是因為上海灘這鱷魚潭中的大鱷魚實在是太多了,有時候三鑫公司也不是誰都能擺平的。


    尤其是今年,那白相人杜月生號稱是上海皇帝,結果連個市長都選不到,而且還被人張貼傳單,上書什麽“打倒惡勢力!”“杜月生是惡勢力的代表!”“打倒杜月生!”


    尤其是,衝出來對杜某人開頭炮的還是他的門生吳紹澍。


    雖然後麵被杜月生左右逢源重新擺平,不過卻也讓大家看出這位上海聞人雄風不再。


    對於這一點,潮州幫的藥劑師們感受猶深。


    曆經龍爭虎鬥後,杜月生似乎還是那個上海聞人,但是潮州幫的藥劑師們要出的錢卻多了不少,而且時不時便有其他要員過來伸手。


    這說明什麽?


    說明這上海皇帝罩不住了呀。


    已經有所習慣的藥劑師因此才有此言。


    陸大潮眉毛一挑:“我陸某人的世界很簡單,一是一,二是二。”


    “既然大家稱我為水龍頭,定好的規矩就絕不會改。”


    “當然了,如果是規矩以外的事情。”


    陸大潮看一眼這兩個豺狼虎豹,他輕飄飄道:“如果需要我幫忙的,該出的錢自然還是要出的。”


    “痛快!”


    兩人心想水龍頭就是水龍頭,講話皮裏陽秋的,從當前來看,比他們想象中的要好許多。


    有一點當年三鑫公司初成立的樣子。


    或許港島能夠再次成為兄弟們的龍興之地也說不定。


    他們互相看一眼,而後便齊齊說道:“都依潮哥的。”


    “我們過來隻是為了有碗飯填胃,有片瓦立足,隻要能滿足這些,其它的無有不可。”


    陸大潮眯一下眼睛,大話人人會講,具體的還要等後麵。


    不過他也不擔心,現在港島潮州幫都觀自己眼色行事,還要九龍的客家幫跟聯公樂、聯英社…


    哪怕這些家夥是過江猛龍,也要在自己麵前低頭。


    再不行,背後還有老爺,那才是橫跨兩江黑白兩道真正的大鱷魚。


    “我聽說你們洋藥有銷往歐羅巴以及美利堅?”


    陸大潮目中異彩連連:“講講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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