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話時,聲音不急不緩,如山泉水流淌,可叫人一顆心都平和下來。


    然而卻不包括趙凰歌。


    在聽得他迴話之後,趙凰歌隻冷笑一聲,譏諷道:「國師果然巧言善辯。」


    本就是她問問題,反倒被他先扣了一頂偏執的帽子,前世裏她到底是多麽瞎,才會覺得眼前這人一身正氣的?


    分明是個黑心爛肺的詭辯之才!


    「公主謬讚。」


    蕭景辰似是扣了一張假麵,對她的咄咄逼人視若罔聞,眸中的悲憫,卻叫趙凰歌唿吸一滯。


    他這般模樣,沒來由的與前世重疊,同樣的素白佛衣,同樣的眼含悲憫。


    唯一不同的是,今日她來質問他;而前世,卻是他來為她送葬!


    趙凰歌閉了閉眼,壓下心中翻湧的戾氣,迴身道:「國師不是說,教本宮打坐麽,似我這般,不知要念什麽經?」


    上一刻還在出言譏諷,下一刻卻又轉變了態度,將那一臉的怒火質問收斂的幹幹淨淨,唯獨餘下一雙澄澈至極的眸子。


    蕭景辰親眼見了她的變臉,隻覺自愧弗如,到底是迴答了她的問題:「公主若心誠,自然都可念的。若心中繁雜不淨,什麽經都是不著見效。」


    他聲音平和至極,可惜話中意思卻與之差之千裏,趙凰歌心中冷笑,麵上也帶了幾分:「不是說佛度眾生麽,如今本宮聽國師這話,才知佛也挑剔的很。」


    蕭景辰聲音依舊不疾不徐:「公主該知,信方心誠,心都不誠,如何叫對方以誠待之?佛亦如是。」


    他似乎永不會動怒,一雙眸通透萬物,倒比這身後金身塑成的佛像更懷悲憫。


    趙凰歌被他這話激的心中起火,沉聲道:「國師果然大智,一句話百種解法,心思九曲十八彎,倒叫本宮這等愚鈍之人,聽著雲山霧罩了。」


    被她這麽一激,蕭景辰卻是笑了:「貧僧口拙,公主勿怪。」


    他雙手合十與她行了佛禮,他的從容,反倒襯出她的跳腳。


    趙凰歌不動聲色的捏了捏指尖,微微勾勒了一抹笑意,道:「原就是探討而已,本宮為何要怪罪於你。」


    她說到這兒,復又輕笑道:「反倒是國師,身為出家人,不是四大皆空麽,怎麽還怕本宮生氣?莫不是,出家人也會心虛?」


    眼前女子說話夾槍帶棒,蕭景辰迴望著對方,手中佛珠緩慢的轉動了一顆。


    她興許是生氣了,卻絕不曾生氣到口不擇言的地步。


    有些時候,看似偏激的話,才能從對手口中套出所需。


    可惜,蕭景辰從不會上當。


    至少,現在看著她薄怒的眸子,蕭景辰依舊風輕雲淡:「並非心虛,隻是公主尚且年幼,不適合探討佛法,故而,是貧僧之過。」


    這話一出,趙凰歌原本的假怒也有些成真了。


    這個死禿驢,他說自己年幼?


    這話他說的倒是含蓄,可直白的翻譯過來就是,她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他是傻了才跟自己計較!


    她難得真動了怒,藏在袖子裏的手狠狠地摩挲著袖口,臉上的笑容倒是越發濃烈:「本宮的確年幼,不比國師歷經世事通透,所以今日前來,特請國師解惑。」


    說她年歲小,怎麽不說他老呢!


    年近三十的老、禿、驢!


    不知是不是因著歲數迴去了,這一刻的趙凰歌難得的起了幾分高下的爭勝心。


    實際年齡尚且不滿二十五歲的蕭景辰,這一刻奇異的聽懂了對方的心聲。


    眼前女子的每一個表情都在昭示著她在暗罵自己,蕭景辰冰山似的眉眼中,到底生出些許無奈:「解惑不敢當,公主請講。」


    趙凰歌的薄怒不過一瞬,旋即恢復正常:「佛門講慈悲為懷,敢問國師,若遇——」


    隻是她話未說完,便聽外間隱隱約約傳來一聲響。


    那響動不大,耳聰目明之人卻足以感知的真真切切。


    待得響動過後,卻又有嗚嗚咽咽的樂曲傳來,曲不成曲,調不成調。


    這般難聽的聲音,縱然離得遠,卻依稀可辨方位。


    應是從嚴華寺後山傳來的。


    趙凰歌被這動靜嚇了一跳,才想說什麽,就聽得蕭景辰先開了口:「比起念經,公主今日更適和抄經,貧僧該參禪了,改日再與您探討佛法,請迴吧。」


    蕭景辰聲音依舊平淡,可那眉眼裏卻隱約透露出了幾分焦灼來。


    趙凰歌下意識捏住了手指,心中的思緒已然轉了七八道彎兒。


    方才那動靜,難不成是暗號?


    她心下思索,麵上則是帶著淺淺的笑意:「參禪不急這一時半會兒,本宮難得有興致,說不定他日,便沒這心思與國師討論佛法了。」


    她話裏帶著威脅,蕭景辰卻半分不吃:「佛門一切講究緣,若無下次,必然是貧僧與公主緣法不夠。」


    他這麽著急送客,趙凰歌心中興趣越發高漲,挑了挑眉道:「既是國師還有要事,那本宮便不耽誤了。告辭。」


    眼見得她竟然這麽毫不糾纏的走了,蕭景辰的眉心卻是深深地蹙了起來。


    這般好打發,怕就不是她了。


    待得出了門後,趙凰歌的笑意收了收,迴眸看了一眼已然緊閉的門窗,這才轉身朝著自己的房中走去。


    片刻之後,坐鎮房中的「公主」已然換了人,而一襲黑色勁裝的女子,則是乘著晨起微涼的風,朝著後山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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