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元義越想,心裏越難受。


    他下意識地,握緊手裏的卷紙,紙張被他捏出無數的皺褶。


    他都沒有注意到。


    京兆府尹等人,看著他的模樣,都沉默著。


    他們和敬一康都沒什麽交情,而這種事情,似乎說任何安慰的話,都有些不合時宜。


    眾人隻能保持沉默。


    就在這時,敬元義像是想到什麽,倏地抬起頭來,猩紅著眼,望向周真人。


    “那,那封信呢?”他又看了看一旁的京兆府尹,眼裏含著最後一絲希冀,抱著一絲僥幸地問:“元義出發前,明明有人送了那封奇怪的信過來,如若是意外,那誰會提前給敬家送來那一封信?”


    京兆府尹還沒開口。


    周真人便捋了捋胡子,望向敬一康,“敬大人,那封信我們調查過了,是一個玄門中人,送去敬家的。”


    敬一康一愣,“玄門中人?”


    周真人解釋道:“是的,葉炳義葉大人,之前請人算過命,所以那人提醒葉大人要小心,後來知道要去淮南道的人,變成了敬家人,她想了想,本著玄門中人,為人趨吉避兇的規矩,便想提醒一下敬家,隻不過……敬家似乎並未相信。”


    宋時蘊和謝如故,聽見這話,都有些驚詫地看了看周真人。


    沒想到,周真人竟然突然變得這麽聰明。


    周真人感覺到他們的目光,他尷尬地對他們一笑,輕咳了兩聲。


    關於這件事,他其實私下裏,想過許多次。


    思來想去,這件事還是不能明說。


    如若明說,隻怕敬家會遷怒到宋時蘊身上。


    那樣的話,對宋時蘊便不利了。


    所以在之前,和京兆府尹商量卷宗怎麽寫的時候,周真人就和京兆府尹仔細商量過。


    這個迴答,算是兩個人商量過後的版本。


    周真人和京兆府尹私下裏說好了,如若敬家不問,他們就不提了。


    如若敬家開口詢問,他們再用這借口搪塞。


    敬一康聽見這話,坐在椅子上,身子都晃了一下,險些從椅子上滑落下來,幸好他緊緊地握住椅子扶手,才沒讓自己摔倒。


    敬一康用力地閉了閉眼,深吸了幾口氣,才穩住胸腔裏洶湧的情緒。


    “那封信……”他聲音幹啞:“竟然真是為了提醒我嗎?”


    他難以置信,也不願意相信。


    周真人麵對他期盼的目光,卻給了一個冰冷的迴答,“確是。玄門中人,講究緣法,她替葉大人避開一劫,也不想他人為此遭難,所以提醒了敬家,也算是盡了自己的義務,隻是沒想到……”


    周真人忍不住歎口氣。


    倒不是歎息敬家不相信宋時蘊的話。


    隻是歎息,時也命也。


    敬一康坐在那裏,半天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嘶啞地問:“……那我們……元義的……屍骨呢?”


    “大部分屍骨,被汪京占用了。”宋時蘊低聲道:“後來,因為反噬,汪京軀體被毀,又換成了他人的軀體,至於敬元義大人的屍骨……已經沒了。”


    敬一康差點坐不住。


    他原本以為,人就算是死了,起碼能夠把屍骨找迴來。


    可沒想到,現在連屍骨都沒留下來。


    敬一康都不敢想象,自己死後,該怎麽下去,麵對敬家的先祖和自己的哥嫂。


    尤其是,敬元義的死,全是他造成的。


    但凡他沒有讓敬元義去淮南道任職,又或者他相信了那封信上的言語,這件事都不會發生。


    思及此,敬一康捂著臉,雙肩便抖動起來。


    眾人便聽見一陣陣幾不可聞的抽泣聲。


    見此,宋時蘊和謝如故對視一眼。


    所有人都沒說話。


    沉默著,任由敬一康宣泄許久。


    京兆府尹才咳了一聲,“敬大人,關於案件的細節,您還有什麽想問的嗎?”


    敬一康不知道自己還能問什麽,也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資格問東問西。


    沉默半晌,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低著頭,用頭頂對他們搖了搖頭。


    京兆府尹見此,轉過頭和宋時蘊謝如故等人,交換了個眼神。


    用眼神詢問他們,還有沒有什麽想說的。


    宋時蘊和謝如故等人都沉默著。


    京兆府尹便望向敬一康,咳了一聲,道:“既然敬大人沒什麽想問的了,我們京兆府尹接下來,應該便會按照卷宗上所述的情況結案,待敬大人簽署之後,便可以將敬元義大人的屍首,帶迴去了。”看書喇


    敬一康艱難地點點頭,“好……”


    這一聲,沙啞至極。


    京兆府尹舒了一口氣,心裏挺害怕敬一康糾纏不清的。


    他怕敬一康後悔,立即讓文書先生,把口供和結案陳詞拿過來,讓敬一康簽字畫押。


    敬一康雙手顫抖地,幾乎握不住筆,兩隻手勉強地抱著筆,寫下自己的名字,又按了手印。


    京兆府尹拿到他簽署好的文書,便讓衙役帶著敬一康去仵作那邊,認領屍骨。


    敬元義的大部分屍骨雖然都不在了,但頭顱還在。


    這對敬家來說,也算是一個不算安慰的安慰。


    敬一康顫巍巍的,幾乎是被衙役攙扶著,走出去。


    目送他們走遠後,京兆府尹才看向謝如故和宋時蘊周真人。


    “明麵上的卷宗,便是如此了,還有一些細節,我想和諸位核實一下,做一份真正的卷宗留檔。”京兆府尹說明叫他們過來的真正目的。


    宋時蘊和謝如故過來,本來就是為了配合調查,聞言便沒有猶豫地點點頭。


    京兆府尹又把文書叫過來,重新草擬了一份卷宗。


    這一份卷宗,更加詳盡,寫明了汪京為什麽要捕食生靈,又是如何為了修煉長生不老之術,殺人害命,碎裂魂魄的。


    以及,此事涉及汪家、李家,後續諸多需要厘清的無頭線索,全部記錄在冊。


    做完記錄時,已經是傍晚。


    周真人和京兆府尹對新的卷宗,都表示認可之後,卷宗便謄抄了兩份。


    周真人和京兆府尹各收下一份,放入天司局和京兆府的檔案庫。看書溂


    處理完畢後,宋時蘊和謝如故周真人三個人,這才離開京兆府。


    周真人拿著卷宗,還有事情要去做,剛踏出京兆府的大門,他便和宋時蘊謝如故提出告辭。


    宋時蘊和謝如故向他迴了一禮。


    周真人便帶著自己的徒弟,先行離開。


    目送他們走遠,謝如故轉頭望向宋時蘊,溫聲道:“我送你迴去?”


    宋時蘊點點頭,剛打算坐上定國公府的馬車,便看見不遠處有一輛馬車,匆匆地駛過來。


    沒多久,便穩穩當當地停在京兆府尹大門口。


    宋時蘊下意識地看過去,還沒等她看出來這馬車是誰的,便見車簾被人粗暴地掀開。


    緊接著,一個男人拽著一個女人,一臉兇狠地走下來。


    那女人披頭散發的,仿若瘋子。


    男人滿臉怒氣和不耐煩,方才下了馬車,不等女人站穩,就推了她一把,驟然鬆開手,仿佛多摸一秒,都髒了他的手一樣。


    那個女人踉蹌了一下,一下子跌倒在地,便顫抖著大喊起來,“蔣昌興,你不是人!”


    聽見這個名字,宋時蘊才仔細地看了一眼那個中年男人。


    她眸色一沉,小聲地向身邊的謝如故問道:“這個人,是寧國公?”


    謝如故幾不可見地頷首,“是。”


    宋時蘊有一陣子沒見過,寧國公府的人了。


    自從蔣子英的事情解決後,寧國公府的人,一下子變得無聲無息,仿佛從京城消失一般。


    後麵幾次大宴上,宋時蘊都沒見過寧國公府的人。


    沒想到,今天在這裏見到了。


    她仔細地看了看,地上的女人,可不就是昔日尊貴無雙的寧國公夫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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