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救救公主


    阿季第一次聽說梅川有孕,是在西南大營。


    那時候,朱瑁還在,朝廷局勢複雜。端王的軍隊別有用心地散播關於全貴妃夜夜蒙幸的消息。所有人都說,她得懷皇嗣。隻有阿季,從頭到尾,堅定地相信,她腹中的孩兒是自己的。


    自山穀春宵一度,他與她靈肉合一,他就再也沒有懷疑過她。


    絲毫都沒有。


    他在西南的涼風殘月下,悟出一個道理:信任與愛同樣重要。


    愛如山海。


    有信任,可渡山海。


    他耐著性子,在大營等她。


    終於,他等到了。


    見到她煙雨蒙蒙的麵孔,他感受到她洶湧的思念。他知道,他沒有信錯。


    那天的夕陽真好,他將她抱下馬,心裏頭有許許多多的關懷,說出口的卻是指責:“蠢女人,當心我閨女”。


    我閨女。


    這三個字,宣示他的主權,也讓她明白他的篤定。


    他是真的無數次幻想過他與她的孩子,是何模樣。他希望是個女孩。男子有什麽好呢?誤人兩字是功名。不拘是宦海熬心,還是戰場廝殺,橫豎是醃臢的。


    是閨女,他疼她一輩子。


    她不需要做出很好的女紅,也不需要念很多詩詞文章,更不需為了母族的榮耀去聯姻。她隻需快快樂樂、平平安安的。


    有歡喜的男子,便嫁。沒有,便不嫁。有爹給她兜底呢。


    誰也不許說她半個“不”字。


    他甚至連閨女的名字都想好了。


    平征。


    因為這個孩子,他原諒了朱瑁為政、為君的一意孤行。因為這個孩子,他不願再計較梁帝父子對他的猜疑,以及那些猜疑引發的後患。因為這個孩子,連被同僚暗算,無奈跳下一心潭,混入敵營,這樣的記憶都不再隻是冷冰冰。


    這個孩子在他心底種下一片柔軟。


    他將解下戰袍,脫去鎧甲,放下青龍刀,洗淨粗糙的、斬敵的雙手,迎接她的出世。


    野草閑花道平生,將軍從此不出征。


    這天下的兵戈,也該止息了。


    他也該與梅川有個恬靜美好的下半生。


    他從懷裏摸出紅繩。


    為平征準備的紅繩。


    那紅繩有他的溫度。


    頃刻,沾染上了鮮血。


    紅繩就像還未來得及綻放的花,在他手心裏枯萎。


    趙蕤的供詞像火一樣,點燃他的五髒六腑——


    南平喂梅川喝下了滿滿一碗的墮胎藥,孩子沒了。


    有誰知道,這個孩子對阿季的意義呢?


    她是阿季對未來生活的溫柔期許啊。


    為甚他無比簡單的願望總是難以實現?


    為甚總有人穩準狠地對著他的心口插上一刀?


    他跨上天驄烈,將趙蕤拖在馬後,直奔公主府。


    本就遍體鱗傷的趙蕤被馬拖得奄奄一息。孫冊的話迴旋在他耳邊。他張開嘴,想說什麽,卻隻見唇動,不聞其聲。


    隻有他自己聽到自己的聲音。


    “救救公主,救救公主……”


    到了公主府門前,下了馬。


    阿季一把揪起趙蕤,說了兩個字。


    “帶路!”


    公主府內詭異的安靜。


    隻有冬初的朔風吹拂瓦片的聲音。


    參將匆匆前來見阿季,道:“迴稟將軍,子半時分,有一夥街邊賊寇騷擾,已被我等打退,並非什麽大事。另則,宮中內廷監來人,拿著皇後的腰牌,傳公主府的一個老伶人叫作布曼的,去宮中唱曲。卑職細細查看了馬車,馬車內確實隻有老布曼一人。卑職想著,好歹是皇後傳人,且又是不打緊的一個人,便放行了。其餘,便沒什麽事了。”


    阿季陰著臉,不作聲。


    趙蕤跌跌撞撞走進繡房,打開繡榻開關,密室的門打開。


    梅川不見了。


    南平公主亦不在裏麵。


    阿季將刀架在趙蕤的脖頸上:“別跟老子玩花樣!”


    趙蕤搖頭,猶疑著,掙紮著,跪在地上:“公主心地純良,天真爛漫,平素裏連一隻兔子、一隻蝴蝶都舍不得捕殺,怎會做出草菅人命之舉呢?將軍,您莫要錯怪了公主,公主是被皇後娘娘所逼啊……現今,能把她們從公主府帶走的,怕隻有皇後娘娘能辦到了……求將軍救救公主……”


    被皇後娘娘所逼……


    阿季看著空蕩蕩的密室。


    又來晚一步。


    他眼中的狠戾愈發重了。


    派了重兵包圍公主府,幾個大活人,是如何丟掉的?


    他迴味著剛才參將的迴話。


    這是一個周密的圈套。


    “進宮!”


    阿季道。


    楊令佩睡在榻上。


    忽聽外頭一陣躁動。


    她忙喚:“鴻鵠,去看看,怎麽迴事?”


    鴻鵠點著頭,須臾,迴來,驚慌道:“娘娘,苻妄欽進宮了!殺氣騰騰的,嚷著要見娘娘!那個狂徒,不知要掀什麽浪呢!”


    楊令佩一聽,連忙披著外衣走出來。


    阿季站在千秋殿的庭院。


    滿臉煞氣。


    楊令佩笑笑:“將軍,怎麽大半夜的進宮來?是有什麽事,說與本宮嗎?”


    阿季道:“娘娘大半夜的,有心聽曲,怎麽臣大半夜的,進不得宮?”


    楊令佩一愣:“聽曲?本宮不懂將軍在說什麽。”


    阿季冷笑:“娘娘莫要再做戲了!交出人來,是緊要!”


    鴻鵠忍不住叱責道:“將軍怎麽這般跟娘娘說話?君臣之道都顧不得了嗎?既說娘娘藏人,那您便說說,娘娘藏了誰?前番,宮也搜了,楊府也搜了,將軍還是不肯信,要如此咄咄逼人嗎?”


    阿季盯著楊令佩:“君臣之道,臣可懂,也可不懂,全在娘娘一念之間。娘娘一邊命內廷監去公主府傳伶人,一邊派人假意扮作賊寇騷擾,趁亂從臣手中搶走人。好計謀,好手段。”


    楊令佩舉起手掌:“本宮對天起誓,不曾帶走全貴妃,也不曾派內廷監去公主府傳伶人。將軍不信,可去查查進出宮的記錄。”


    楊令佩這是真話。


    孩子除去了,她解決了心腹大患,樂不可支。目的已經達到,躲是非都來不及。現時,公主府被苻妄欽派兵包圍,她有什麽理由去冒險帶人出來?


    那不是引火上身嗎?


    “娘娘聖明,區區進出宮記錄,作假並不難。”阿季道。


    “闔宮人皆可作證。”


    “娘娘是中宮之主,何人不懼怕娘娘?問有何用?”


    楊令佩見自己橫說他也不信,豎說他也不信,也急了:“本宮自入宮闈,從不喜南音南調,怎會突然傳公主府的伶人?”


    “聽曲為假,傳人為真。”


    這時,跟在阿季身後的趙蕤忽然衝上前去,掐住楊令佩的脖子,搖晃著:“皇後何以利用了公主,又擄走公主?皇後到底將公主藏去了哪裏?公主對皇後滿心赤誠,皇後怎忍心對公主下死手?公主金枝玉葉,禁不住磋磨,皇後有什麽刑罰,衝微臣來,微臣皮糙肉厚,什麽都受得住……”


    他吼著,脖子裏青筋暴起,臉上爬滿眼淚。


    “趙統領瘋了嗎!”


    楊令佩身邊的侍衛、太監連忙去拉趙蕤。


    場麵亂成一片。


    而阿季,冷眼看著這一切。


    “明日午時之前,娘娘若不交人,臣便讓全城的百姓陪葬。包括娘娘。”


    他轉身去了。


    楊令佩看著他的背影,寒意從心頭起。


    月落星沉。


    漆黑的夜裏,快馬奔往東南西北,四處城門。


    馬背上的兵丁們喊道:


    “將軍有令,緊閉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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