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蘇意和的孩子


    蘇意睦道:“貧僧將他安置在了禪房。梅醫官可以‘為陛下祈福’、‘為腹中胎兒祈福’的由頭,去寺廟燒香,尋機,會一會周旦。若他有對梅醫官不利之舉,貧僧立即將他拿下不遲。”


    梅川想了想,點點頭。


    派了宮人去文德殿迴稟,新帝迴了個“允”字,她便隨蘇意睦一道出發了。


    祈福寺,廟廓綠樹環抱,鍾聲悠揚。


    梅川猶記,上一次來,是紅鬆倒塌事件過後,她奉先帝之命,前來探查。為蘇意睦所擄。阿季和朱瑁先後過來救她。


    不覺,數月過去,物是人非。


    禪房幽靜極了,小沙彌敲木魚的聲音、香火的味道,從大殿飄過來。禪房中的花朵,似乎也受了佛前一炷香的熏染,曲高和寡地開著。


    梅川走進禪房,見一個朱色袍子的男人低頭在啃雞腿。


    聽見動靜,那男人抬起頭來,滿嘴的油。


    果然是周旦。


    按說,他這些日子遭了不少罪,可他那張臉還是一副輕佻的模樣。


    是有這種人,放蕩入了骨髓,哪怕死,也改不了。


    梅川在他對麵的黑木椅上坐下。


    周旦道:“先等我將這雞腿吃完。這寺廟裏成天都是齋飯,嘴裏要淡出鳥來。還好今日,我在後山捉了隻山雞……”


    梅川靜靜地坐著,直到周旦將最後一口吞入肚中,打了個嗝。


    他覷著梅川,道:“你敢來,我沒有看錯你。”


    梅川道:“既然你說,有些話,見了我才肯說。我現在來了,你說吧。”


    周旦用袖子擦了擦嘴,道:“現在這宮裏,是你的天下了。我一早就該看出來,你跟朱瑁是一夥兒的。想當初,你在軍中做營妓,險些都是我的人了,要不是那苻妄欽橫加阻攔……”


    梅川起身欲走。


    周旦忙道:“全貴妃急什麽?還不許我與你敘敘舊嗎?”


    “我與你,無舊可敘。”


    周旦指著禪房外頭的塔,道:“那塔下壓著的,是誰的靈牌,你知道吧?”


    梅川點頭。


    周旦舔了舔嘴唇,道:“我姐姐上當了。”


    梅川複又坐下來:“說下去。”


    “天啟二十七年大火燒了西宮苑,我姐姐曾命銀桃將蘇意和的孩子送去了京南集市孫石匠家。那孫石匠是銀桃的遠親。過了五年,風頭過去了,我姐姐又讓銀桃將孩子帶了迴來。天啟三十二年,進宮的那個孩子,便是小盒子。我姐姐一直以為他就是蘇意和的孩子。留在身邊,日日打罵。可是——”


    周旦神神秘秘道:“小盒子並不是蘇意和的孩子。其實蘇意和的孩子早就不在孫石匠那裏了。孫石匠害怕得罪姐姐,不敢說出實情,便買了一個孩子頂替。孫石匠那廝,騙了銀桃,騙了姐姐。”


    梅川看著他:“你是怎麽知道的?有何憑據?”


    “我見到瑤琴了。”


    “誰?”


    “瑤琴。蘇意和從前的侍女。她臉上有燒傷的疤痕。容貌大改。但我還是認出了她。因為……”


    周旦臉上露出癡淫的笑:“嘿嘿,我從前進宮的時候,見過她,還曾求姐姐將她賞給我做妾呢。她左脖兒處,有三顆痣,我記得清清楚楚,不會錯的……”


    欲將心事付瑤琴,弦斷人離有誰聽。


    瑤琴,是蘇意和為侍女取的名字。


    從前,梅川隻是模糊地猜想,大火之後,很多人覺得邪氣,辦事的匠人們約莫直接把那些燒焦的軀體草草往地基下一扔,沒有細細清查。有沒有可能,有人從大火中逃了出去?


    周旦的話,印證了她的猜想。


    天啟二十七年,意和入宮八個月,她為人寬和,菩薩心腸,身邊的仆役待她忠心耿耿。


    瑤琴從宮中逃出後,想必時時刻刻在尋找幼主。


    按周旦的話推斷,瑤琴找到了孫石匠,並且,想辦法,成功從他手中帶走了孩子。


    所以,後來,銀桃來問孫石匠要人的時候,孫石匠無可交差,便從人販子手中,買了容貌有幾分相類的小盒子。


    “你在哪裏見到瑤琴的?”梅川問。


    “崖州。”周旦道。


    周旦流放崖州以後,隨其他罪犯一起,在采石場搬運石頭。後來,他姐姐周鏡央出了事,倒台了。看管罪犯的兵丁對他愈發苛刻,讓他幹極重的活兒。周旦受不了。正好兒,有一日,采石場出了事故,四五名罪犯被壓死在山石下。周旦靈機一動,也隨那些死屍直挺挺地躺在山石下。


    死屍被兵丁們隨手扔在亂葬崗。


    周旦算是脫離了苦海。


    他在崖州遊蕩許久。


    好在,生得一副好模樣,加之能說會道,臉皮厚,在市井打滾,餓不死。


    他曾給人做過麵首,也曾在妓院做過龜公、在酒坊做過夥計。


    瑤琴,便是他在酒坊做夥計時,意外碰見的。


    瑤琴釀了青梅酒,來酒坊售賣,欲換幾個銀錢嚼用。


    蘇意和釀青梅酒是一絕。她身邊的仆役們多半都會釀此酒。


    周旦認出了瑤琴。


    他不敢吭聲,怕打草驚蛇。


    他悄悄跟了瑤琴很久,發現,她和一個十歲上下的少年一起生活。她待那少年甚是疼愛、恭敬。日子雖貧寒,她仍是竭力給少年請了當地最好的先生,教他念書。她喚那少年“公子”。


    周旦越看那孩子,越覺得眼熟。


    若姐姐還活著,他一定告知姐姐。


    可姐姐已經離世了。


    周旦思索了很久。


    他與朱瑁為敵十數載,不敢找朱瑁。


    但他又很想用這個秘密跟朱瑁換取些什麽。


    特別是當他聽聞外甥淮王因宮宴中毒事件被扣押內廷監後。


    他決定通過蘇意睦,找梅川。


    蘇意睦看顧他死去姐姐周鏡央的情分,不會為難他。


    而梅川,是朱瑁身邊難得的清醒之人,對蘇意和事件了如指掌的人。


    “瑤琴與孩子,住在何處?”梅川問道。


    周旦笑了笑。


    “全貴妃難道不知交易二字何意?交易交易,交彼之物,易我之物,各得其所。”


    “你想要什麽?”


    “讓朱瑁放了珩兒。你我都很清楚,珩兒是無辜的。他是個良善孩子。從不會算計人。”他臉上難得的認真。


    梅川瞧著他:“你對這個外甥倒是有幾分真心。”


    周旦吸了吸鼻子,沒有說什麽。


    “等我的消息。”


    梅川說完,便走了出去。


    文德殿。


    朱瑁倚在榻上看奏章。


    梅川走了進去。


    朱瑁見了她,眼中有幾分歡喜。


    他放下奏章,手在棉褥上蹭了蹭,道:“祈福迴來了?”


    “嗯。”


    “你對孩子、對朕,有這份心,很好。”


    梅川仔細地觀察著他的氣色。


    “大約陛下不需要微臣的祈福,已然大安了。”


    朱瑁岔開話題:“這兩日,朝中真是百態橫出。”


    “陛下打算如何處置皇後和淮王?他們還關在內廷監。”梅川提醒道。


    “事情是楊家做的,楊家又一口咬死是淮王。朕都不能輕恕,卻也不會重責。淮王麽,罰他守皇陵半年,明日一早就去。至於楊令佩……”


    朱瑁抬頭看她一眼:“讓她在內廷監多待一陣子。免得她禍害你和孩兒。”


    事情比梅川想象的要容易。


    梅川思忖半晌。


    忽然道:“今日,微臣進出宮門的時候,發現侍衛中有幾名陌生的麵孔。”


    朱瑁道:“禦林軍統領已然迴稟過了,近來不太平,宮中的侍衛,選了數名新人。”


    “陛下要留神。”


    朱瑁笑了笑。梅川這句話,像是在關心他。


    “朕知道。侍衛們皆是查過底細的。”


    後天,是重陽節。


    梅川眼皮一直跳。


    她看著朱瑁陰晴莫測的臉,總覺得有大事即將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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