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孩子是誰的


    苻妄欽想起山穀中的那一夜。


    閉上眼,仿佛還能感受到她身上淡淡的梅香。


    “阿季,阿季……”


    隔著一重重山,隔著數千裏的官道,他聽到她在喚他。


    她有孕了。


    如果此時,她在他的身邊該多好。


    妻子,孩子。何等的圓滿。


    他笑著,笑著,皺起眉頭,“嗖”的一聲,拔出腰間的青龍刀。


    “我要殺到京都去!不能再等了!”


    帳中,孫冊與時允連忙勸阻。


    時允道:“將軍,端親王的隊伍,橫亙在咱們麵前,一直按兵不動。官道已被封鎖,按理說,京都的消息,傳不到咱們這兒,可偏偏梅醫官有孕的消息,卻不脛而走,軍營中人人皆知……”


    他低頭,沉重道:“末將懷疑,這是一個陷阱。您此時動手,讓軍營中的兄弟們知曉,會說,您衝冠一怒,為了一個女人,讓兄弟們流血犧牲,擔如此風險。軍心一亂,豈不正落了端親王的下懷?”


    孫冊點頭:“時副將說的是。古往今來,義兵多有一個旗號。咱們的旗號,是當今新帝不仁,天降大任於您,您是為了蒼生而起兵。端親王領旨平亂,可咱們並沒有作亂,也沒有擾民,朝廷若剿滅咱們,就是不仁。這是端親王遲遲不動手的原因。他在等著,您先出手。王師便有理由了。”


    苻妄欽道:“我何嚐不知這個道理?不然也不會忍了這月餘。現在,她有了身孕,朱瑁……朱瑁不會放過她的……”


    孫冊指著沙盤上的京都,道:“端親王必保留了一波精銳,在京郊駐紮。一則,為了萬無一失地奪權;二則,待苻兄攻到京都附近,人困馬乏,他好將您一網打盡。”


    時允聽到這裏,倒吸了口涼氣:“好歹毒的心腸!孫先生是說,端親王有謀反之心?”


    孫冊道:“這是必然的。他如果在西南,便滅了苻兄。那豈不是給朱瑁造勢?百姓們不明就裏,會說新帝有平亂之才。他拿什麽奪位?他的想法是,先奪位,再滅苻兄。”


    他看向苻妄欽,道:“苻兄一旦按捺不住,發了兵。端親王便一舉兩得。借著天下大亂,將皇位納入囊中。屆時,反賊是苻兄,無能的是朱瑁,端親王既是平亂的英雄,又是匡扶皇室的大功臣,聲名赫赫,他的人馬全都是正義之師。得民心者,得天下。”


    “老謀深算的狗東西!”時允憤憤道:“新帝千防萬防,怎麽沒防他的親叔叔!”


    孫冊喝了口竹葉青,道:“端親王頗擅偽裝,數十年如一日的恭順。老梁帝在的時候,很是信任他。故而,新帝一上位,便視這個叔叔為左膀右臂。”


    苻妄欽道:“孫兄,你說的話,我都明白。可妻兒有難,我焉能無動於衷!”


    孫冊張了張嘴,幾次欲言又止。


    苻妄欽道:“孫兄有什麽話,直說便是。”


    “苻兄當真那般篤定梅醫官腹中的孩兒是……”


    孫冊躊躇著,艱澀地開口道:“梅醫官被擄迴京城的日子不短了,朱瑁與梅醫官之間……苻兄想想,沒有哪個男人能心甘情願地戴綠帽子,何況是帝王。朱瑁既認下了這個孩兒,說明……”


    “孫兄休得胡言!”


    苻妄欽的麵孔變了顏色。


    他不允許有人如此揣測梅川。


    梅川是何等剛烈的女子。新帝封妃之日,她尚能守住完璧之身。何況是與他情定之後?


    梅川腹中的孩兒是他的骨肉,這毋庸置疑。


    這是第一次,苻妄欽對孫冊動怒。


    孫冊斂了口。


    梅閣。


    新帝的賞賜源源不斷地送來,堆滿了桌案。


    梅川坐在殿內,不知是喜是悲。


    喜的是,山穀那一夜,她有了阿季的孩子。


    悲的是,所有人都認定這孩子是新帝的血脈。包括朱瑁自己。


    猶記她剛被擄迴的第七天晚上,朱瑁再一次留宿在梅閣。


    院中,花匠培植的那棵蒼勁而古雅的白梅,花開正濃。


    朱瑁在白梅樹下飲酒。


    他看著天上的繁星,念叨著往事。


    他執拗地相信,自己用梅閣鎖住了年少時的夢。梅川,就是意和的轉世。過去,他沒有做到的,現在做到了。梅閣裏,有他歡喜的女子。多好。


    以往的幾晚,他都安靜地枕著梅閣外殿的書案睡下了。今夜,他發出了“平亂”的詔令,卻想衝動一迴。


    他是君王。


    他有一意孤行的權力。


    他不該有太多顧忌。


    得不到她的心,那便得到她的人。


    她是他的妃子,這是應當應分的事。


    酒氣上湧,他脫去外袍,踉踉蹌蹌地走入殿中。


    燈全熄了。


    黑暗中,他拉過床榻邊女子的手,跌到錦褥上。


    朱瑁在大汗淋漓中獲得了安慰。他即位以來所有的不如意,似乎得到了補償。


    清晨醒來,榻上沒有人。


    他問小太監,全貴妃在何處?


    小太監答:“娘娘一大早便去禦花園采草藥了。”


    朱瑁忐忑地上朝去了。


    他願意給她時間,去接受這件事。


    其實,那晚,被朱瑁臨幸的,並不是梅川,而是梅閣的掌事宮女春棗。


    春棗是內廷監指派來伺候梅川的。


    那晚,梅川本是睡下了,夜半,起來出恭。迴來時,聽到殿內有動靜,連忙在簾後止住步子。


    朱瑁睡著後,春棗跪在梅川麵前,交待了原委。


    梅川愧疚地想,朱瑁動了強行臨幸她的心思,這女子為她擋了一劫。


    春棗哭泣道:“您對奴婢全家有大恩,奴婢服侍您的日子,眼見您的為難,願為您效力。”


    梅川錯愕道:“恩從何來?”


    春棗道:“數月前的京中大疫,奴婢的父母全都染上了疫病,是梅醫官的藥方,救了全城的人。醫者仁心。奴婢全家欽佩梅醫官為人,感念梅醫官大德。”


    梅川唏噓一場。


    與人為樂,於己之樂。


    愛出者愛返,福往者福來。


    她本身隻是做了自己認為應當的事,卻意外收獲了春棗的感念。


    梅川扶起春棗,問她,可想做新帝的妃嬪。


    春棗搖頭,說出自己的心願:“家中父母老邁,隻想來日平安出宮,好生照料父母。”


    梅川允諾,會尋個由頭,求朱瑁放她出宮。並贈她一筆錢財,讓她和她的父母生活無虞。


    春棗叩頭涕零。


    如此,此事便掩了過去。


    隻有梅川與春棗知情,其他人一概不曉。


    而朱瑁,那夜臨幸之後,見梅川沒有鬧出大的動靜,不知怎的,竟有些歡喜。


    直到醫官號出龍脈,他的歡喜盛滿了文德殿,潑潑灑灑,溢得闔宮盡知。


    朱瑁邁進梅閣。


    梅川翻看一本醫書。


    朱瑁的臉上帶了幾分小心,幾分滿足,幾分討好。


    “梅卿——”


    他站在她麵前,有些手足無措。


    “你有了身子,別看書太久,對眼不好,朕……朕可以把書上的字,念與你聽。”


    梅川無動於衷。


    朱瑁走到她麵前,俯下身來。


    “梅卿,你莫要生朕的氣了,好不好?如今,你有了朕的孩兒,朕一定會厚待於你,絕不會……絕不會再做讓你不悅的事……”


    梅川仍是不作聲,手中的醫書翻了一頁。


    朱瑁訕訕的,待了會子,便離去了。臨走時,下令,梅閣上下人等皆賞三個月的月銀,務必好生照顧全貴妃。


    傍晚,梅川踱到禦湖邊,采摘夜蘭香。


    夜蘭香,又叫待宵草,黃昏時分,才會舒展身軀,采以明目最佳。


    囚於宮闈的日子,侍弄草藥,是她唯一的樂趣。


    梅川低著頭,沒看見楊令佩從遠處走來了。


    楊令佩盯著梅川,心裏很不是滋味兒。


    想當初,新帝得知她有孕的消息,不過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朕知道了”。而梅川有孕,他重賞闔宮之人,恨不能天下皆知。這差別,太大了些。


    鴻鵠悄聲道:“娘娘,您該敲打她一番,讓她有自知之明,不要心生妄想。”


    這句話,正合楊令佩的心意。


    鴻鵠厲聲道:“全貴妃,你好大的膽子!看見皇後娘娘,竟不來跪拜!怎麽,你仗著陛下寵愛,不知尊卑了嗎?”


    梅川抬起頭,這才看見楊令佩。


    她俯身行了個禮。


    楊令佩道:“鴻鵠,帶她去千秋殿,教一教規矩。”


    “是。”


    梅川平靜地跟著鴻鵠去了千秋殿。


    一盞茶的工夫,朱瑁怒氣衝衝地趕來了。


    他一把拽住楊令佩的手。


    “說!你把她怎麽樣了?”


    楊令佩好似吞了一口黃連。


    她看著朱瑁:“陛下,臣妾是中宮,訓導妃嬪乃是分內之事。陛下也要幹預嗎?”


    “中宮?”朱瑁冷笑一聲:“你的中宮之位是怎麽來的,你忘了嗎?”


    楊令佩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看著朱瑁。


    她沒有想到,朱瑁竟然為了這樣一件小事,與她撕破臉麵。


    她帶梅川來千秋殿一趟,他便緊張成這樣。


    若是她真的把梅川怎麽樣了,他豈不是要活活吃了她?


    “把她交出來!”朱瑁掐住楊令佩的脖子。


    推搡之間,楊令佩跌坐在地。


    鴻鵠聽見動靜,忙把梅川帶了上來。


    梅川安然無恙地出現在朱瑁麵前。


    楊令佩不過是罰梅川在千秋殿抄抄女則,警示她一番。


    朱瑁上下打量著梅川:“你沒事吧?”


    楊令佩的心都碎了。


    她絕望地看著這個她從小便深慕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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