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要去救太子


    《青史煮酒》有言:宣和太子朱瑁,天啟二十七年,上率百官祭天神、宗社,立為東宮。同年,二十八星宿之白虎星衰微,上甚喜。天啟三十年,上為其擇光祿大夫楊晉之女楊令儀為太子妃。次年,太子妃薨逝。


    此後,便沒有太子娶妻的記載。


    東宮內室空懸,太子孑然一身。


    直到去歲,梁帝將楊晉的另一個剛到及笄之年的女兒楊令佩賞與他,他才不得不收下。給了“寶林”的位分。在東宮料理諸項瑣碎內務、人情往來的事宜。


    “東宮無子”,一直為人詬病。


    梅川聽了太子的話,迎月笑道:“殿下,若是意和在天有靈,一定希望您平安順遂。楊寶林無過,望殿下珍惜。”


    桌案上的一豆燭光照著太子的臉。


    他道:“楊寶林,是父皇的人。放她在身邊,不過是多個人監視我罷了。”


    梅川道:“不管她是誰的人,既入了東宮,便是殿下的人。斯人已逝,殿下該往前看。此次,殿下出征剿匪,來日平安歸來,還是為儲位著想,早早誕下子嗣為宜。”


    說完,梅川便匆匆離去。


    走到東宮的庭院,她恍惚看見有個年輕的女子站在簷下,打量著她。


    那女子猶疑一會兒,還是叫住了她:“梅醫官——”


    梅川迴頭,見一個鵝蛋臉、睡鳳眼的女子提燈向她走來。


    睡鳳眼,眼角整齊,漆黑藏神,平靜內斂。


    那女子穿著一身兒靛青色的宮裝,無有環佩,隻有發髻上的一支玉釵。


    她客氣地見了個禮:“梅醫官,難為您想著爺。”


    梅川曾在宮宴上遙遙見過她一麵,知道她便是楊寶林。


    她迴了一禮:“楊寶林言重了,不過是醫官應盡的本分。”


    楊寶林道:“我進宮的日子雖淺,見到的事卻不少。爺多災多難,這東宮素來不太平。有道是,比金鑾殿更兇險的地方,是東宮。比帝王更難做的,是太子。爺這迴出征,便是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吉兇未卜。宮裏頭許多人,巴望著爺出事。誰是真情,誰是假意,我冷眼瞧著,心裏明白。梅醫官,您做的並非本分,乃情分。您放心,您為著爺,等爺有了來日,必不負梅醫官。我亦甘願居梅醫官之後。”


    說完,她又將那三個字沉沉地重複了一遍:“您放心。”


    她年紀尚輕,不過才十五六歲,說出的一番話,卻老練持重。


    她誤會了梅川的意圖,來給梅川吃“定心丸。”


    梅川看著她,想著太子的話。


    她不欲多做解釋。


    在這深深的宮牆中,梅川學會了諱莫如深,不置可否。


    她道:“楊寶林莫要過於擔憂。太子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會平安歸來。微臣乃宮中醫官,理應以各位主子安危為計。”


    梅川俯身,退下。


    楊寶林在背後幽幽道:“梅醫官不肯與我交心。也罷。爺好,比什麽都好。”


    梅川走遠了,楊寶林猶提著燈站在原地。


    風吹著她的衣袖。


    夜來涼初透。


    四月初七。


    太子出征。


    周旦隨軍一道出發。


    本定了隨行的三名軍醫,因趙醫官吃壞了肚子,腹瀉一晚,實是在榻上起不來身。醫官署便添補了另一名經驗老到的秦醫官頂替。


    西都各官員見儲君與皇親都來了,不敢怠慢,於城外三十裏跪迎。


    太子下令,免了一應宴飲諸事,一切從簡。


    剛安定下來,便要了土匪所處“傲峰山”的地形圖,與各武將商討戰略。


    周旦趕路疲乏,隻想痛痛快快地歇息一番。太子命人催請了幾次,不見他來,便作罷。


    這廂,眾人緊鑼密鼓地籌備攻山。那廂,周旦命人叫了幾個西都當紅的歌舞樂姬,唱跳飲酒,好不快活。


    太子雖未曾出征,但身為皇室子弟,自小在尚書房中,兵書乃必修課。加之身旁有武將點撥,當夜指揮偷襲,竟初得勝果。


    奈何,那傲峰山地勢甚險,易守難攻。想要再進一步,那土匪頭子齊驫命人從山腰上推下許多大石。亂石陣下,官兵多有傷亡,太子不得不號令撤兵。


    據說那齊驫早年曾中過秀才,腹中有點子文墨。他屢試不第,上山做了匪首。燒殺搶掠,淫人妻女,無惡不作。官兵來攻時,便據險固守,有恃無恐。


    迴到西都官邸,周旦所居的西廂房傳來曲樂之聲。


    負了傷的武將氣得直罵娘。


    太子一聲不吭。


    他發現通往西廂房的迴廊處,有紛雜的腳印。


    那些腳印厚而寬大,不似女子的腳印。


    倒像是功力深厚的習武之人。


    當下,太子不動聲色,迴房安歇。


    這個周旦,來到西都後,並不像他所表現出來的那麽沉迷歌舞。


    他在用歌舞掩飾著什麽。


    翌日。


    西都天降大雨。


    傲峰山一角塌了方。


    太子當即決定,趁亂出兵。


    大清早,周旦尚在房中睡覺,馬之問等人破門而入,架起周旦便往外走。


    周旦睡眼惺忪道:“大膽,你們敢綁本官,本官可是淮王之親舅,禦口親封的天策將軍!”


    馬之問半哄半脅道:“大人,卑職自然是不敢以下犯上,隻是您隨軍一場,殿下請您去觀戰。您就在旁邊看著就行。”


    周旦張張嘴,無話可說。


    大雨傾盆,戰甲之上,太子一身玄衣,負手而立。周旦站在他身旁,煩躁不安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忽然跑來一群百姓。


    每人手中牽著一條獵犬。


    這些人皆是太子吩咐馬之問連夜尋來的西都周邊的獵戶。獵犬最是忠心。且熟悉山中地形,麵對危險之時,井然有序。


    “以犬為先行兵,亂土匪之陣腳”,是昨夜太子靈光突閃,想出的戰計。


    漢時,陳氏孔璋有書雲: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後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後立非常之功。


    對待齊驫這樣狡猾的匪首,顯然不能以尋常的策略攻之。


    太子在雨中一揮手。


    獵戶們將手中的獵犬放出。


    “衝啊——”


    獵犬們狂叫著,往山上奔去。


    土匪們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在齊驫的命令下,棄了山寨,往深山老林中撤去。


    然而,就在戰勢一片大好之際,從天而降一群人。


    他們穿著土匪的衣裳,手中拿著土匪用的菜刀、鐵鋤等武器,向太子等人攻來。


    為首的那人叫囂著:“犯我傲峰山者,速速受死!”


    太子冷冷地看著那群人。


    一向膽慫的周旦此時倒硬氣起來,道:“朱瑁,你身為主帥,還不迎敵!若你臨陣脫逃,我必上參一本,讓陛下瞧瞧當今太子的膽量!”


    太子從腰間拔出劍,那劍直指周司馬:“閉嘴。”


    周旦縮在戰甲的一角,口中猶然叫囂著:“怎麽?你不敢了?這就是文臣口中的賢德嗎?不過如此!”


    他字字相激。


    那群人武功了得。直逼戰甲。


    奇的是,他們的目標似乎隻是太子,而對周旦無甚興趣。


    菜刀砍來。


    隨從保護不及,太子以劍相抵,大腿上卻生生挨了一刀。


    血流下來。


    意和那張如雪光縈繞的臉浮現在他眼前。


    “殿下,走下去,走下去就好。”


    他的手伸向懷中的藥瓶。


    那裏有另一個女子對他的叮囑。


    “殿下隨身帶著,遇上危險,若是軍醫趕不及,這些藥能急救,總不致有大礙。”


    “殿下千萬保重。”


    風瀟雨晦,天暗如夜。


    大梁宮中。


    文德殿。


    “西都戰報——”


    兵丁奔跑著,將戰報呈於案上。


    梁帝剛服完藥,欲打開戰報。


    未央宮的銀桃急急求見:“陛下,貴妃娘娘昏倒了。”


    梁帝連忙起身,放下戰報:“早起不是還好好的嗎?朕去瞧瞧。”


    年邁的梁帝一陣風似的趕往未央宮。


    一想起鏡央有恙,他的心,如風吹殘枝。


    梁帝走後,一旁端著藥碗的梅川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戰報。


    許是加急趕來,那戰報上的字寫得極潦草。甚至,好幾次有塗改的痕跡。


    主帥受傷,傷勢甚重,軍醫束手無策。


    梅川的心咯噔一跳。


    太子不會是傷及動脈了吧?


    眼下,除了她,誰能治這樣的外傷呢?


    可是,若梁帝得知太子傷重,會遣她前去西都嗎?


    不。


    她不肯定。


    梁帝對這個兒子的感情實在是太稀薄了。稀薄到隻似君臣,不似父子。


    他會有很多個理由不派她去。譬如,他有卒中之症,需要梅醫官留在宮中伺藥。譬如,來迴路遠奔波,不如在西都找尋名醫,為太子療傷……


    梅川想了想,心一橫,悄然用筆塗改了那份戰報。


    好在,她的字自幼寫得像男兒,龍飛鳳舞,有刀劍之姿。寫於戰報之上,並不違和。


    她得去西都。


    她不能讓朱瑁死。


    她梅一刀,要助朱瑁,扭轉這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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