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三十日,杭州,鳳凰山港。


    將旗獵獵,旌旆招展,港灣之內,排黃龍之戰艦,列白虎之雄師。


    岸設高台,築以祭壇,四周鹵簿儀仗,王駕親至。


    今日,便是征北大將軍蒙恬,率軍遠征皮島之日!


    朱常淓親臨鳳凰山港,祭天誓師。


    祭壇之下,列文臣武將,內閣六部要員畢至,水師諸營將官鹹集。


    “昔五胡亂夏,僅一再傳而滅。今東虜應讖,侵吞北地。誠哉天道好還,況也人心思漢。”


    “慨自李賊倡叛,神京陸沉,建酋本我屬夷,屢生反側,遂逞多難,竊據中原。衣冠變為犬羊,江山淪於戎狄,凡有血氣,未有不痛心切齒於奴酋者也。”


    “本藩奉天倡義,伐罪吊民,臥薪嚐膽,法古用兵。”


    “虜寇不兩立,王業不偏安,茲選元帥之才,提十萬勇銳之兵,督千百橫江之艦,遠征皮島,攻伐京畿,出生民於水火,複漢家之威儀!”


    “爾偽署文武將吏,皆係大明赤子,誰非中國紳衿。時窮勢屈,委質虜廷,察其本懷,寧無隱忍?”


    “天經地義,華夷之辯甚明,木本水源,忠孝之良自在。至如遼人,受我朝三百年之豢養,遭逆虜三十載之摧殘,祖父既受其刑毒,母妻甚被其宣淫。”


    “爾二三孤兒,尚為旗下之奴,百千弱女,竟作胡中之婦。報仇雪恥,豈待異時,歸正反邪,端在今日!”


    “若蒙古、女真,世受大明撫賞之恩,原非一類,共在天地覆載之內,亦有同仇,無懷二心,視之一體。不但休屠歸漢,名高日,且如迴紇扶唐,烈光葉護矣。”


    “本王仁義素著,賞罰久明,先機者有不次之賞,後至者有不測之誅。一身禍福,介在毫芒,千古勳名,爭之頃刻。”


    “師不再舉,時不再來,布告遐邇,鹹使聞知。”


    “敬哉特諭!”


    祭壇之上,中書舍人陳潛夫朗聲宣讀北伐檄文。


    一時間,號角動波蕩瀾,鼓聲撼山震地。


    岸上水中,船上船下,兵卒將校,文武諸臣皆心潮澎湃,熱血激蕩。


    自韃虜叩關以來,國朝屢戰屢敗,一退再退,坐失中原。


    崇禎以來,內憂外患,至今鮮有大勝,人心頹喪,希望渺茫,已有十幾載。


    而今潞王橫空出世,薈聚天下英才,厲兵秣馬,賴三軍奮勇,終扶大廈。


    此刻,王師北伐,遠征皮島,攻略京畿遼東,一轉攻守之勢,可謂十年大旱終見甘霖。


    群情激奮,討伐韃虜之聲山唿海嘯。


    朱常淓挺立於祭壇高台之上,巍巍身軀,宛如青山。


    他遠望水麵諸軍,兵精械良,氣勢雄壯,一時心潮澎湃,情不自禁地緩緩抽出佩劍,斜指蒼天,高唿道:“煌煌大明!”


    “日月同輝!”


    眾將士皆齊聲應道,聲震九霄之上,頓時流雲飛散,青天空明。


    朱常淓血氣上湧,複唿道:“煌煌大明!”


    “橫掃荒蠻!”


    明軍為王所感,士氣若大江奔騰,噴薄而出。


    隨後,大將軍蒙恬登壇,受王命旗牌,尚方寶劍。


    稍後,中書舍人陳潛夫宣讀北征隊伍的任命,這份任命,都是由蒙恬和路振飛商議起草,朱常淓親自欽點任命。


    沒有經過兵部推選,也沒有與內閣商定。


    所以朝廷諸臣到現在都不知道,此番出征的,都有些什麽人。


    內閣閣臣們十分好奇,北征隊伍的籌建,一直是由路振飛主導,所以他們也知之甚少。


    眾人豎耳傾聽,陳潛夫緩緩宣讀,聽罷,諸臣心驚。


    首輔薑曰廣也是眉頭一跳,暗道潞王好大的魄力!


    閣臣黃道周卻是連連驚歎,一時無言。


    高弘圖略感擔憂,潞王這般手筆,或有冗餘之患。


    經略皮島,不過是牽製之用,這般陣容,看上去像是要一戰收複遼東一般。


    諸臣雖有疑慮,但此時卻不能壞了氣氛,故而麵色如故。


    薑曰廣向站在一旁的海督路振飛投去了目光,路振飛卻是麵帶微笑,撫須欣慰。


    這都是他數日來操勞的成果,終於成就今日的皮島水師,征北幕府。


    皮島水師規模,戰艦二百五十艘,輜重艦船一百艘,人員運輸船五十艘,共計四百艘遠洋艦船。


    征北大將軍蒙恬為其主帥,麾下文武群英薈萃。


    顧君恩,召任征北參讚郎,參讚軍機,協理軍務。


    曹學佺,原工部右侍郎,原職由徐石麒接任,改調征北參讚郎加兵部右侍郎,協理兵事,參讚軍機。此人乃萬曆二十三年進士,善舟戰之理,長百家之學,故調征北軍中效力。


    餘煌,詔任征北參讚郎加右僉都禦史,監征北軍紀。天啟五年狀元,操行堅正,耿直不阿,愛國愛民,受召自會稽起行,入征北幕府效命。


    王忠孝,任征北參讚郎加戶部右侍郎,統籌大軍後勤,協理糧餉轉運。崇禎元年進士,授戶部主事,弘光時授紹興知府,不受,南浦鄉沙格村人,其人耿介無私無畏。


    張岱,召任幕府參軍,此前兒子無錫逆案查明,諸逆授首,陰謀破碎,張岱之子張鉽下落已明,乃主動從逆北上,參加偽朝春闈。張岱惶恐,恐因此影響士林,故三思之後,決定出仕,以定士林人心,以解朝廷疑慮。


    辜朝薦,幕府參軍,海陽縣人,曾任給事中十年之久,後輾轉避難,受朝廷征召赴杭,潞王密會考察,大悅,遂入征北幕府。


    盧觀象,幕府參軍,天啟年間左軍都督府經曆,後隱退贛州,江西光複,朝廷急召候用,因其經曆,被海督路振飛看中,秘入幕府。


    朱永佑,幕府參軍,字爰啟,號文遠,崇禎七年中進士,授刑部主事,改吏部文選司主事。崇禎十七年李自成攻破北京,朱永佑時任吏部侍郎,不願投降,南逃故裏隱居,受路振飛之邀,入幕府就職。


    李向中,幕府參軍,字豹韋,號立齋,湖廣布政使司承天府鍾祥縣人。崇禎十三年進士,授長興知縣,後調任秀水知縣。弘光中,曆車駕郎中,蘇鬆兵備副使等職,弘光亡,赴杭待缺。受征召,入幕府,讚理軍務。


    另有幕府參議,錢默、於柏穀,因兩人履曆尚淺,故被委以馬倌之事。


    錢熙,錢默兄長,為護小弟,自薦幕府之下,從征,委任參議之職。


    沈羽霄,錢默摯友,亦因錢默,遂從軍中,以參議職入幕府。


    陸鯤庭,乃是夏完淳、錢默、錢熙以及沈羽霄的師友,在五人之中,年紀最長。他是崇禎年間的進士,北地淪陷之後,不肯降清,南奔迴鄉隱居。此番因錢熙等人從征,故來相隨。委任參議之職。


    另有一人,名不見經傳,卻位居參議之職,其人,名為景渠。


    鄭彩,水師參將,督前鎮五十艘戰艦。


    孫兆奎,水師參將,督中軍鎮五十艘戰艦,原屬太湖水師吳易部,因為人忠勇,屢立戰功,遂升調皮島水師參將。


    羅子木,水師參將,督左鎮五十艘戰艦,原為鬆山營提督張煌言參軍,受張煌言舉薦,轉隸皮島水師參將。其人知兵多謀,常建奇功。


    楊冠玉,水師參將,督右鎮五十艘戰艦,原為張煌言書童,隨張煌言一路輾轉,深習兵法,慧秀於內,為人忠義,故受張煌言推舉,召任皮島水師參將。


    鄭沉,水師遊擊將軍,鄭芝虎從子,鄭翼之弟。


    鄭敬,水師遊擊將軍,鄭芝虎三子,與其兄皆受朱常淓欽點,授遊擊將軍。


    餘者,還有鄭氏子弟善戰者十六人,皆授裨將,在中軍帳下聽調。


    聞此陣容,內閣諸臣皆感歎不已,潞王還真是對這位征北大將軍十分偏愛啊。


    光這參軍五人,隨便拉出一個來,都可為封疆大吏。


    四位征北參讚郎,那更是個個有督師之才,經略之能。


    就在眾人為征北大軍的陣容驚歎之時,朱常淓揮劍下令,出兵!


    進軍的鼓號響起,霎時間,船帆如雲,遮天蔽海,開始揚帆出港,勢不可擋。


    祭壇之上,蒙恬向朱常淓行軍禮拜別。


    “君上,保重!”


    “待大將軍凱旋之日,本王必親自相迎!”


    “臣必不負君上所托。”


    “大將軍一路順風,本王靜候佳音。”


    言畢,蒙恬起身,下了祭壇,攜諸將往港口登艦。


    祭壇下,朝臣紛紛向蒙恬拜別。


    海督路振飛與海防參議沈廷揚聯袂相送至棧橋前。


    “送君千裏終有一別,祝大將軍旗開得勝!”


    “多謝路總督鼎力相助,北伐成行,總督功不可沒。”


    蒙恬鄭重地向著路振飛行了一禮。


    路振飛伸手扶起,目送蒙恬登艦。


    半個時辰後,所有戰艦離港,消失在了茫茫水天之間。


    鳳凰山港忽然空蕩蕩起來,路振飛一時還稍有不適。


    沈廷揚在一旁感慨道:“此去,或載史冊,彪炳千秋。”


    “大丈夫,當如是!”路振飛笑道。


    說罷,兩人迴轉,往群臣處走去。


    這時,朱常淓也收劍入鞘,下了祭壇。


    見諸臣恭候,遂笑問道:“諸位愛卿,軍威如何?”


    眾臣皆稱讚不已,倍感振奮。


    這時,首輔薑曰廣出言道:“敢問殿下,這北伐檄文已昭告天下,必將引起清廷震動,我南直隸陸師,可是要趁機而動,克定南都?”


    “那是自然,如今兩浙安定,江西新複,湖南轉安,兩廣寧靖,正是收取南都之時!”


    朱常淓斬釘截鐵的迴複薑曰廣道,眼下江南大後方安穩,兩浙全麵實行新政,厘田追賦,稅收日漸豐厚穩定,官屯軍屯亦基本鋪開,前線將士糧餉無憂,軍心穩定,士氣高昂,正是用兵時候。


    眾臣聞言,心中都有了底,南京的政治意義十分巨大,若是能收複南京,就真正開啟了劃江而治的局麵。


    況且潞王監國已久,杭州隻是行都,南京才是正統,金陵龍脈,王氣存續之地。


    收複了南京,想來潞王也該願意進位登基了吧。


    閣臣黃道周眼珠一轉,瞬間心思活絡起來。


    此前潞王一直不願登基稱帝,覺得是功業未建,江南未定。


    現在江南基本平定,看來潞王應當是有稱帝之意了。


    眾臣都是聰明人,心有明悟,遂互相對視,心中激動起來。


    在南京祭拜孝陵,登基稱帝,屆時勢必天下大震,北地舊人必將人心思附,清廷統治,亦將動蕩不安。


    此消彼長,偽朝必不能久。


    朱常淓猜到了臣子們的心思,自己南京即位,眾人便是從龍複國之臣,必將名垂千古。


    這件事,拖了許久了,現在自己麾下兵精將廣,文武薈萃,士民歸心,正是稱帝的合適時機。


    此前他不願草草稱帝,就怕步了弘光後塵。


    匆忙登基,朝政易手,皇權旁落,以致國事敗壞,慘慘結束。


    現在他有南直隸三十萬雄兵在握,何人敢窺視皇權?


    朱常淓乘車攜眾臣返迴杭州,工部尚書夏允彝趁機向朱常淓匯報了學堂選址之事。


    夏允彝等人將地址選在了普陀山所在的島嶼之上,這裏風景秀麗,十分宜人,是讀書修學的好地方。


    朱常淓允準,這學堂,得盡快籌辦起來。


    待日後王師北伐,必將步履維艱,犧牲甚眾,必須有豐厚的基層軍官儲備,才能保證大軍後繼有人。


    當年的大秦,能有百萬大軍,正是因為如此。


    軍功爵田之下,大秦從不缺基層軍吏,主將死,而軍不潰,上官死而下官替。


    如今的大明,在秦軍之中,實行了軍功爵田,餘者部隊暫時不納入範圍。


    這是朱常淓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因為眼下的大明,並不適合全麵推行。


    還是以開設學堂,培養將校更佳。


    夏允彝得朱常淓同意,於是便匆匆告退,開始著手調度工匠民夫前往舟山。


    ......


    杭州灣的海麵之上,中軍旗艦後方甲板,五人靠著牙牆排排坐。


    錢默一副苦瓜臉,麵色慘白,望著船尾的陣陣浪花,不知道在想著什麽。


    在他身邊,是大哥錢熙,正捂著嘴,強忍著胃裏的翻江倒海,這是他第一次出海,方才已經吐了好幾迴。


    於柏穀默默坐著,手中玩弄著一根不知道何時拔來的野草。


    沈羽霄則略顯興奮,嘰裏呱啦地向著身旁的陸鯤庭讚歎這置身汪洋之中的奇妙感覺。


    陸鯤庭溫和而笑,靜靜聆聽。


    大海蒼茫,水天渺渺,觀之令人心胸開闊。


    片刻,錢默忽然起身,走到了船尾欄杆前,深深吸了一口清爽的海風,驟然大唿道:“我一定會迴來的!!!”


    “夏完淳,你給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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