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此言何意?是何居心?


    溧水之畔,溧陽縣城。


    明軍大軍壓境,兵臨城下。


    盔甲鮮亮,旗幟明豔,車騎步炮銃樣樣俱全。


    大明秦軍陳邦彥部虎賁營在前,為此戰主攻,張煌言部鬆山營重炮支援在後。


    張家玉部踏羽營負責遮蔽戰場,四方機動。


    王翦以王之仁部兩萬人為大將軍標營,為預備之師。


    明軍近十萬人,將溧陽團團圍住。


    愁雲慘淡萬裏凝,天地間,頗為壓抑。


    正在城樓上觀察明軍的都統圖賴垮著臉上的橫肉,有些絕望。


    他看到了明軍騎兵胯下的戰馬,竟多為他們的蒙古戰馬,不禁心中咒罵起來。


    該死的明軍,到底繳獲了多少戰馬!


    一眼看去,粗略估算,明軍騎兵至少也有兩萬。


    兩萬騎兵是什麽概念,放在江北,那就是毀滅性的力量。


    明軍竟然能供養起兩萬騎兵,這令圖賴有些疑惑,同時有些心驚。


    說起來,明軍能有這麽多戰馬,也得感謝葉臣。


    朱常淓將前後繳獲的所有清軍戰馬全部撥給了秦軍。


    王翦自然是毫無疑問,又全部劃給了張家玉部的踏羽營。


    現在的踏羽營,那可是人人有馬,陣勢十分嚇人。


    雖然其中有一大半隻能稱作騎馬步兵,但有火銃在手,也可以與韃子一戰。


    令圖賴更難受的是,溧陽周遭幾乎都是衝擊平原,十分適合騎兵機動。


    而且非常致命的是,明軍提前封鎖了溧水與漕河。


    王翦命鬆山營派偏師沿水道兩岸架炮,但凡有自溧陽城中出來的船隻,全部擊沉。


    張煌言遣既是自己幕僚也是好友的王翊率兵三千,攜炮大小火炮三十門在踏羽營的掩護下,抵達溧陽城西,在上遊沿岸架起了火炮。


    又令幕下好友華夏華吉甫率三千人往城北漕河沿岸設防,由鬆山營護軍騎兵三千拱衛。


    圖賴在千裏鏡中看見明軍封鎖水道,心中暗暗叫苦。


    上次被明軍夜襲後,他手下兵馬隻有四萬出頭,哪裏擋得住明軍十萬大軍圍攻!


    溧陽城中的軍糧全靠溧水與漕河轉運,現在水路斷絕,城中的糧草隻夠堅持十日。


    不過好在趕在明軍合圍前,他已經向南京發了快馬通報。


    如果不是溧陽的位置實在是太過重要,他早就率軍跑路了。


    溧陽,處在漕河與溧水交匯處,乃是中樞控扼之地,城中商埠匯集,南來北往的漕船都要行經此處。


    更是應天府與鎮江府的東南門戶,一旦溧陽丟失,明軍便可以溧陽為基礎,向兩府進軍。


    鎮江府更會陷入被明軍兩麵夾擊的境地。


    南京,也便徹底暴露在明軍兵鋒之下。


    所以圖賴沒敢撤退,失了南京,他就成了罪魁禍首,到時候,誰都保不住他。


    “都統,劉良佐那狗奴才手裏有十萬大軍,為何不讓他來援!”


    “狗屁!劉良佐剛剛在鎮江大勝明軍,他會鳥我?”


    圖賴一向看不起這些歸附的漢將,所以同劉良佐等人的關係十分差。


    就算是他向劉良佐求援,對方也肯定隻會打發了信使,坐看他的笑話。


    更何況以圖賴的自傲,又怎會向劉良佐低聲下氣的求援。


    “明軍勢大,咱們不好守啊......”


    圖賴見麾下將領有些信心不足,轉身照著說話那參領就是兩鞭子。


    “未戰先怯,你還是八旗勇士嗎?!”


    “廢物,都是廢物!”


    見圖賴又發火,眾將敢怒不敢言。


    圖賴仗著自己有拜音圖撐腰,在軍中那也是趾高氣昂,動輒就打罵部下,已經是常態。


    “去,在城裏抓人,把他們趕到城頭來站著,為勇士們擋箭,我看明軍殺是不殺!”圖賴目光陰冷歹毒,諸將嚇得一個激靈,趕忙下城抓人。


    不多時,城中就變得雞飛狗跳。


    清軍挨家挨戶踹門抓人,無論老少男女,全部綁了用繩子穿成一串,將他們趕上了城頭,站在了垛口前麵。


    抓來的人越來越多,圖賴更是喪心病狂,令士卒將串在繩上的百姓掛在外牆上。


    在一片哭喊求饒聲中,清兵如虎狼般將一串串百姓掛在了每個垛口的凸起處。


    於是,溧陽四麵外城上,滿是被吊在空中的百姓,在城牆外織成了一張人肉大網。


    圖賴十分滿意地欣賞著自己的傑作,有了這些百姓做護盾,看他明軍的火炮敢不敢開火。


    “勿要叫這些人死了,每隔幾個時辰就換一串。”


    “要讓他們哭,讓他們喊!”


    “我看還可以掛的再密一些,把城牆鋪滿。”


    “剛好節省些糧食出來。”


    “夜裏也要如此,要讓明軍聽到他們的哭喊。”


    圖賴邊走,邊對著身後將領吩咐道,臉上滿是陰狠。


    清軍的動作自然逃不過明軍的眼睛。


    消息傳來,就連在中軍坐鎮的王翦都無法安坐,親自帶著人來到了陣前。


    明軍的攻城火炮剛剛準備完畢,清軍就來了這一出。


    陳邦彥氣的舊疾複發,吐出幾口血來,嘴唇顫抖,指著城頭的清軍說話不出話來。


    “提督大人,您別氣壞了身子,狗韃子,等破了城統統誅殺!”


    “大人,末將請戰!末將帶人去炸開城門!”


    部下的關心著陳邦彥,他卻揮揮手,用衣袖擦了擦嘴角的鮮血,強自在馬上坐端正。


    “勿中韃子激將之法!各部無我軍令,不得擅動!”


    陳邦彥雖然心中憤怒,但並未被情緒左右頭腦。


    他知道,這是韃子在故意激將,想讓己方亂了軍心。


    這時,王翦帶諸將策馬而來。


    王翦一路看來,麵色平靜,看上去內心毫無波瀾。


    見己方軍心浮動,王翦也不著急,朝著城頭觀望了一會兒,便說道:“今日休戰,各部迴營!”


    陳邦彥應命,迅速整軍後撤,準備迴營。


    跟在王翦身後的諸將有些不解,難不成又要困死韃子?


    “大將軍,幹脆一鼓作氣,殺上城去!”何世熊眼中冒火道。


    他覺得隻要一戰登城,韃子這點伎倆算不得什麽。


    哪怕是犧牲些百姓,隻要得勝,他們也算是為國捐軀,死得其所。


    攻下城池後厚葬撫恤便是,何必猶猶豫豫,婦人之仁。


    年輕的小將陳子升難以苟同,反駁道:“百姓何辜?”


    “為大明中興,將可死,兵可死,百姓有何不可?”何世熊瞪眼反問道。


    陳子升作為陳子壯的弟弟,出生書香門第,飽讀聖賢之書,雖棄筆從戎,但心中亦懷拯救黎民之誌。


    他梗著脖子與何世熊爭辯道:“若不為保護百姓,我等從戎為何?無有百姓,何來大明?”


    焦璉、胡一青見兩人爭論,紛紛豎耳靜聽。


    王翦也沒有說話,剛傳達完軍令的陳邦彥返迴,也看著兩人默默不語。


    何世熊被陳子壯懟的有些支支吾吾,強說道:“某管不了那些,某隻知道,要想取勝,總得有人赴死才行。”


    陳子升漲紅了臉,大聲駁斥道:“國朝有愧百姓久矣!”


    轟隆!


    一言既出,猶如驚雷。


    在場的眾人全部愣住,向陳子升投來了萬分驚詫的目光。


    隻有王翦依舊麵如平湖,看著那些掛在城牆上,痛不欲生的百姓。


    陳子升心直口快,說完話,才覺得自己失言了,不禁心中有些害怕。


    他這一句“國朝有愧百姓久矣”,可以說是對曆代大明天子的大不敬了,這可是大罪!


    連何世熊都錯愕萬分,不敢再說話,心中甚至還有些敬佩這位年輕人,真是什麽話都敢說。


    陳邦彥左右看了看,上前小聲對著陳子升說道:“臭小子,胡說什麽!”


    “想想你的兄弟子侄!”


    “不要命啦?!”


    被陳邦彥這麽一說,陳子升更是害怕,生怕連累了自己的哥哥陳子壯與自己兩個侄兒。


    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然後向下馬向王翦行禮請罪。


    “末將一時失言,請大將軍責罰!”


    陳子升雖心中驚慌,但他依舊眼神清亮而堅定,他覺得自己說的沒錯。


    自洪武永樂之後,國朝就是有愧於百姓。


    要不然何來闖賊、獻賊?


    那漫卷大明的流賊生生將朝廷的遮羞布撕扯的粉碎。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


    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苦口良言,勸不住荒唐君王。


    聖賢教誨,止不住貪婪臣子。


    大明,渡河而死!


    王翦騎著毛色發亮的黑馬,看了看跪在馬旁的陳子升,說道:“你說的沒錯。”


    陳子升正要再拜請罪,聽到王翦的話,瞬間愣在了半空。


    周遭諸將也目瞪口呆,這這這......這是能說的嗎?


    王翦見眾將驚愕模樣,沉吟道:“我已有破城之策,迴營吧!”


    夕陽西下,雲霞爛漫。


    王翦胯下烏雲踏雪,驅馳在曠野上,身後火紅的錦繡披風飛揚。


    諸將簇擁相隨,日晚歸營。


    陳子升迴營後,心中依舊忐忑不安。


    不多時,張煌言便來到中軍,找到了他。


    軍帳之中,坐著三人,為首之人正是張煌言。


    他的身邊,分別是虎賁營與鬆山營的兩位左營尉。


    陳子升低著頭站在帳中,手心裏滿是汗水。


    帳外,是張煌言帶來的親兵在四麵警戒。


    帳內,燭火昏黃,火盆中的木柴劈啪作響。


    “參將陳子升,今日戌時初,你在溧陽城下所言,可否屬實?”


    張煌言平靜的話語,令陳子升心跳加速。


    他知道張煌言是秦軍軍尉,統管全軍營尉,監察全軍不法之事。


    現在他親自帶著兩名左營尉前來,事情大發了!


    “屬......屬實。”


    陳子壯硬著頭皮迴答道。


    坐在張煌言身邊的鬆山營左營尉迅速在紙上記了下來。


    “此言何意?是何居心?”


    “便是字麵之意,乃肺腑之言,感慨所出,無有居心。”


    陳子升憤然抬頭,緊緊攥著手心,目光直射張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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