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蕪的古道上,王翦走在最前麵,身後跟著馬三河。


    一名毛葫蘆兵趕著騾車,車上是素不相識的趙總旗留下的孤兒寡母。


    跟在車後的,還有一百名毛葫蘆兵,正一邊說笑,一邊警戒著四周。


    馬三河此時黑著個臉,心中隱隱作痛。


    原本王翦是想雇十個的,可是沒想到馬三河挑完人之後,剩下的人一傳十,十傳百,他手下的弟兄們全知道有個東家一年出二十兩銀子雇人,於是紛紛從山中趕來。


    王翦沒有多的錢,馬三河本想趁機安撫其他人一番,卻沒想到王翦竟然放話說隻要跟著他,一年就是二十兩,但現在他沒有多的錢,但是等他到了地方,出雙倍補償。


    這下更是炸了鍋,馬三河的話根本不起作用了。


    於是,一個上午,王翦身邊就聚集了一百餘人,一番簡單的整頓後,王翦便帶著這些人一起出發了。


    馬三河告訴他,翻過了天柱山,行到漫川裏,就可以走水路抵達上津,進入湖廣境內。


    王翦說要去杭州,馬三河建議是先到長沙,現在武昌府已經被清軍占據,明軍隻控製著半個湖廣,湖廣總督何騰蛟現在正駐節長沙。


    由於不熟悉情況,王翦便同意了馬三河的建議,準備進入湖廣後一路從勳陽府南下,直奔長沙。


    進入天柱山之後,行幾步,便能看見倒在山路邊的腐爛的屍體,還有散落在路邊的行囊衣裝,武器旗幟。


    仔細一看,馬三河認出了那是大順軍的物件。


    王翦讓眾人邊走邊收集死人的衣裝,出山之前,全部喬裝一番。


    夜裏,眾人尋了一處山坳,圍坐在火堆前歇息。


    馬三河不知從哪裏打來了兔子,烤好後遞給了那對母子。


    王翦坐在一塊巨石上,看著夜空中明亮的星星,發著呆。


    “東家,後麵的路不好走,騾車用不上了,明日我背著她們母子,絕不耽誤腳程。”


    “不用叫東家,叫將軍吧。”


    馬三河一怔,上一個他叫將軍的人,還是趙總旗。那時候,朝廷要剿李自成,趙總旗被征召,奉命招募他們這些生長在山中的毛葫蘆兵做夜不收。


    還記得初見的時候,他恭敬地喊了一聲將軍,趙總旗便笑的像個孩子,後來在軍中,更是對他照顧有加。


    朝廷招募他們這些山民,都是半用半防,鎮兵營兵看不起他們,上官更是壓榨排擠,隻有趙總旗拿他們當兄弟。


    可後來,他卻突遭橫禍......


    那時五省總督陳奇瑜將李自成圍困在了車廂峽,派了安撫官招撫遣送投降的流賊,可不想這些流賊假意投降,在被遣送的路上殺光了那些安撫官,再次叛亂,連破了寶雞、鳳翔、麟遊等地,州縣四處告急。


    陳奇瑜因決策失誤害怕朝廷降罪,便開始推諉罪責,闖軍出了棧道後,進犯寶雞,被知縣李嘉彥挫敗。可沒想到陳奇瑜為了推卸自己的責任,彈劾李嘉彥及鳳翔鄉官孫鵬殺降激變,破壞了朝廷招安的大事。


    不明真相的崇禎皇帝大怒,下令逮捕了寶雞知縣李嘉彥等五十多人。


    這其中,就有負責監送進攻寶雞那部闖軍返鄉的趙總旗。


    他察覺闖軍有異,便向同行的安撫官上報,可是卻被一頓斥責,說他非議國策。


    他又向上級百戶匯報,可是那百戶卻不以為意。


    無奈之下,趙總旗便偷偷派人向鄰近縣城示警。寶雞知縣李嘉彥之所以能守住縣城,就是因為提前做了準備。


    但最後,那斥責他的安撫官隻是被口頭訓斥,百戶也隻是被革職,隻有他這個總旗,被拉出來砍了頭。


    自那以後,馬三河便帶著手下弟兄迴到了趙總旗家所在的小村附近的山中,暗中保護著趙總旗的妻子與孩子。


    王翦見其走神,便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額守前夜,你守後夜。”


    “是,東家。”馬三河俯身拱手道。


    王翦笑著搖了搖頭,沒有多說什麽,明月一輪,分輝千裏,也不知君上他還好嗎?


    ......


    阿嚏!


    朱常淓莫名打了個噴嚏,輕輕揉了揉鼻子,問身邊的李寶道:“清軍歇了嗎?”


    “迴監國,剛剛打退了韃子的進攻,但是似乎韃子並沒有收兵,看樣子是準備挑燈夜戰了。”李寶一臉愁苦地答道。


    朱常淓在安排完夏允彝監陳洪範軍後,便一直待在北城下。


    被留下的陳子龍覺得太危險,勸了朱常淓幾次,但毫無作用。


    “傷亡大嗎?”朱常淓問道。


    “恐怕撐不住下次進攻了......”李寶臉色凝重,方營六千人已經不足兩千,督標楊廷麟部傷亡殆盡,若不是張國維急調武林門與錢塘門兩名把總率部登城支援,恐怕都撐不到這個時候。


    朱常淓聞言,從條凳上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身上的甲胄嘩啦作響。


    “召楊廷麟來見!”


    沒一會兒,楊廷麟滿身是血的跑了過來,正要下拜,隻見潞王擺手道:“戰事緊急,無須多禮,本王撥五千直衛交於你,登城守備!”


    正想著怎麽向潞王開口要兵的楊廷麟頓時喜上眉梢,張國維的手頭已經沒有可以調遣的預備兵力。


    清軍劉澤清部已經調往了城東,與劉良佐部合兵一處,看樣子很快就會發起對東城的進攻。


    韃子這是在用降將硬生生消耗守軍的力量。


    “謝監國!”楊廷麟鄭重拱手行禮道。隨即便趕緊奉王命率軍登城部署。


    東運河上,來往的小舟絡繹不絕,整條河上,蕩漾著傷兵的哀嚎與哭泣。


    祁彪佳正組織民夫往城上搬運守城物資。


    朱常淓看了看天色,說道:“走,時辰差不多了,今晚,好戲應當是要開場了。”


    跟在潞王身後的陳子龍一頭霧水,他下午便被叫來,潞王也沒和他說幾句話便一直閉目養神,弄得他心中有些忐忑。


    現在又說什麽好戲開場......


    ......


    鳳山門,陳洪範站在城樓上,麵無表情。


    在他的身後,站著監軍夏允彝。


    從夏允彝到來,陳洪範便一直拉著個臉,一句話也不說。


    一片浮雲半遮月,水道上,駛來兩艘官船,上麵掛著兵部的旗牌。


    守衛水門的士卒照例上前攔截。


    夏允彝有些詫異,兵部的船來這裏幹什麽?


    “啟稟將軍,說是內閣與兵部發往江陰送公文的船,有王府令牌。”


    “仔細勘驗一番,若是無誤,可以放行。”


    陳洪範在城上喊道。


    這時,原本奉命駐守鳳山門的方營把總提醒道:“是否差人驗證一番?”


    “混賬!你敢質疑潞王令牌?”陳洪範嗬斥道。


    這時,夏允彝上前,拱手行禮,尊敬地說道:“陳參將,此時還是謹慎為好,不妨快馬求證,也耽誤不了多少功夫。”


    陳洪範瞪了夏允彝一眼,厲聲道:“查好了嗎?查好了就放行!”


    見陳洪範固執己見,夏允彝無奈,便緩緩上前,掏出潞王府令牌,衝著城下士兵喊道:“我乃監國親命,監南城軍事夏允彝,暫緩放行!”


    說罷,又迴頭向那方營把總下令道:“派快馬往內閣求證!”


    “遵命!”那把總狠狠瞪了陳洪範一眼,大聲迴話道。


    城下夏允彝帶來的王府直衛的士兵們迅速控製了水道水門,駕著小舟將那兩艘官船圍住。


    陳洪範臉色鐵青,但拿夏允彝毫無辦法,誰讓人家這個監軍手下有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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